我在图书获奖仪式上的感言

2021-07-23 02:57刘建超
南风·中旬 2021年4期
关键词:狐狸精将军奶奶

奶奶不喜欢女孩子,奶奶不喜欢女孩子的原因是她不喜欢女孩子的妈妈。

奶奶不喜欢女孩子的妈妈的原因是她把奶奶的儿子搅和离婚了,自己当了主妇。

奶奶还是喜欢从前的儿媳妇。喜欢她和儿子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知根知底。

奶奶喜欢从前的儿媳妇打小就勤快,能操持家务。儿媳妇手擀面做得地道,正合奶奶的胃口。儿媳妇会捶背,给奶奶捶背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舒坦。儿媳妇和她有话说,两人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叨一天也不嫌烦。儿媳妇也是奶奶选中的,两家也是世交。儿子奉命结婚,婚后就出去工作,除了节假日就很少回家。

奶奶不喜欢儿子现在的媳妇,奶奶把她当成狐狸精。奶奶说她是狐狸精,说她迷糊了儿子。儿子在外地和狐狸精一个公司,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差做业务。日久生情,两个人就好上了。儿子吞吞吐吐说出缘由时,奶奶当时就气晕了,把儿子赶出家门。

儿子被赶出家门也无济于事,儿子还是和媳妇办了离婚手续,和狐狸精住在了一起。

儿子第一次带着新儿媳登门,奶奶板着脸没有说一句话,尽管女人甜甜地叫着妈,奶奶就当没有听见。儿子问中午吃什么饭,奶奶说,手擀面。

儿子媳妇互相看看,都没辙。谁也不会这一手。媳妇跑到超市,买回了一大包的各种面条,做了几样,奶奶一口不尝。

女人有了孩子,是个女孩。奶奶不喜欢这个女孩,说长得跟她妈妈狐狸精一个摸样。

奶奶不待见女孩,女孩却很喜欢奶奶。

奶奶对女孩也很少说话,还对女孩说,你妈妈是狐狸精。

女孩不懂,就回来问妈妈,狐狸精是什么呀?

妈妈说,狐狸精就是会变成漂亮女人的狐狸,奶奶是说妈妈长得漂亮。

女孩乐呵呵地说,奶奶说我长得像妈妈,那我也是狐狸精了。

女人搂着孩子不再说话。

女孩喜欢奶奶家的大房子,那么多间的房子。不像自己的家里,就一间房子,自己还要搭个小钢丝床。

女孩问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和奶奶在一起住啊。

爸爸说,奶奶年纪大了,喜欢清静。

女孩也问老人,奶奶,我和爸爸妈妈和你住在一起好不好啊?我会唱歌还会跳舞。

奶奶说,是不是你那狐狸精妈妈要你来说的,她是不是想住我的房子,告诉她,甭想。我死了也不会把房子留给他们。

女孩不知道奶奶为何那么生气,女孩慢慢长大了,感觉到奶奶不喜欢妈妈。

女孩和奶奶讲妈妈对爸爸的好,女孩对奶奶讲妈妈对自己的好,女孩对奶奶讲妈妈对奶奶的好。

奶奶瞥着眼,说,这都是你妈妈教你的吧?

女孩忽闪着大眼睛说,奶奶,妈妈真的可好了。只要一刮风下雨,她就叫爸爸快去奶奶家看看,关窗户。

奶奶不吭声了。

奶奶过生日,女孩和爸爸妈妈带着大蛋糕到奶奶家里。奶奶还是没有笑脸,说,谁让你们给我过生日?盼着我死啊?想要我的房子啊?

女人笑着说,妈,我已经学会做手擀面了,今天我给您做长寿面。

女人给奶奶买了台自动按摩椅垫,说,妈,您老可以靠在上面,这玩意自动帮您揉背按腰。

女孩说,这是我们送给奶奶的生日礼物。奶奶,我过生日,爸爸妈妈也送了我礼物,一个大熊宝宝。奶奶,爸爸下个星期过生日,你是不是也要送他生日礼物啊?爸爸说,他想有个笔记本电脑。

女人拍了女孩的脑袋,说,快去拿碗筷,我们吃饭。

女孩在书房里,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高高大大的柜子,柜子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书。

女孩瞪大了眼睛,爸爸,奶奶家里有新华书店?

爸爸说,那都是爷爷留下来的。

女孩说,我能看看吗?我都上二年级了。

爸爸还没有说话,背后传来奶奶的声音,那些书你都看不懂!那是你爷爷的书房,出来吧。

爸爸说,走吧,等你长大了就能看了。

哦,女孩听话的点点头。女孩看到了,那书柜里有《安徒生童话》还有《三毛流浪记》。

酷暑天,奶奶病了,怎么劝都不住医院,就在家里。女孩的爸爸妈妈轮流去陪护。爸爸喂奶奶吃饭,奶奶就吃。妈妈喂奶奶吃飯,奶奶不吃。妈妈没办法,女孩就端着碗喂奶奶吃饭。女孩说,奶奶喜欢我照顾。妈妈我在这里陪奶奶,你回去给奶奶炖汤吧。

小区突然停电了,室内的温度升起来了。女孩两只手拿起扇子,一上一下给奶奶扇风,自己的小脸挂满了汗珠。奶奶摇摇头,不让女孩摇扇子,女孩说,奶奶,我不累。

忽然,奶奶满脸通红,张着嘴巴,眼瞪得很大。

女孩见过,奶奶是被痰卡住了。往常都是爸爸妈妈把奶奶扶起来,拍着背。可是,女孩根本就搬不动奶奶,女孩给妈妈打了电话。

看到奶奶痛苦的表情,女孩吓哭了,女孩趴到老人面前,把小嘴对准了奶奶的嘴巴,用力地吸着。

妈妈急火火赶到时,奶奶已经恢复了平静。女孩在用力地摇着扇子,奶奶把头扭到一旁。

奶奶是几个月以后去世的。

律师带来了奶奶的遗嘱,奶奶将房产和存款全部捐给中国红十字会,没有给儿子和媳妇留下一分遗产。

但是,奶奶把珍藏的书全部留给了女孩。

奶奶在《安徒生童话》的扉页上写着:孩子,我爱你。

奶奶,我也爱你。

我的获奖感言讲完了。

冠 华

冠华出生在老街。冠家在老街是大户。冠家祖上经商集富,捐资办学,几辈人都是书香门第,冠家很受老街人尊敬。老街人都知道,冠家人讲究。就说冠家穿衣吧,买布料肯定是“天织锦”百年老店,剪裁肯定是老街头号招牌“黄裁缝”的手工制作。说吃饭吧,冠家吃饭总是四菜一汤,即便是在生活困难的日子,就着咸菜啃窝头,咸菜也是四样分成四个小蝶。冠家吃饭按点按时,有谁错过了饭点,厨房里有剩菜剩饭,你也只能饿一顿。

老街人说冠华不讲究。冠华聪颖好学,家人希望他能从医或经商。冠华大学毕业后,却弃笔从戎,在部队做研究工作。

冠华转业后进研究所工作。老街人明白,只有个代号的研究所,做事的都是有大学问大本事的主。不知道研究所具体研究什么东西,可是知道研究的东西不是在地上跑的,而是在天上穿来穿去的玩意儿,是高科技。

冠华总是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背着一个装满本子尺子计算器的军用挎包。冠华三十大几了,还是孤家寡人,急坏了他的父母。研究所里的同事也为他操心。主任给冠华介绍了个女朋友,约好在图书馆见面。

主任看见冠华还穿着那身旧军装就有些来气,说冠华你能不能讲究点啊。和姑娘第一次见面,怎么也得捯饬件新衣服吧?

冠华说,我这身衣服不干净吗?

干净啊。

有破损吗?

没有啊。

那這事不就结了。相亲是相人,又不是相衣服。快走吧,回来还得做设计哪。

主任也没有了脾气,说该你打光棍,没有人心疼你。

冠华和姑娘见了面,觉得姑娘看着挺顺眼,就问人家啥时候可以领证结婚。

姑娘羞得脸都红了,哪有头次见面就说结婚的事啊。

冠华问姑娘,你对我满意不?

姑娘点点头。

你看我顺眼不?

姑娘点点头。

冠华说,那这事不就结了。我情你愿就赶紧把事办了吧,单位研究工作忙,我真的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啊。

姑娘还真的随着冠华的意思,很快就扯证结婚怀上了孩子。

冠华媳妇挺着个大肚子要生产了,所里接到了外地加工厂协助攻关的请求。

正是寒冬腊月,主任考虑到冠华妻子要生产,不安排他去。

冠华不乐意,找到主任说,这个项目谁是负责人?

你冠华是负责人啊。

女人生孩子需要我还是需要医生?

当然需要医生啊。

那这事不就结了。哪头重哪头轻,你拎不清啊?带着人,我走了啊。你可得照顾好我老婆啊。

冠华带上项目组的五个人,挤上了一节闷罐车,哐当哐当一天两夜,又坐拉货的汽车颠腾了几个小时才到达了工厂。天已傍晚,错过了饭点。

接待的同志说,还以为你们来不了呢,我把师傅叫来给你们做饭。

冠华摆摆手,有剩馒头没有?

有,一箩筐。

能烧开水不?

能,现成的。

那这事不就结了。赶紧吃饭去工地。

开水馒头啃咸菜,几个人填饱肚子急匆匆就奔了车间。

工作忙活到了半夜。接待的同志要送他们去旅馆休息。

冠华说,来来去去的多耽误时间啊。有大衣没有?

有,工作大衣有的是,就是油腻。

有烤火炉子没有?

有,值班室就有。

同来的人都笑了,齐声说,那这事不就结了,睡车间。

大家裹着棉大衣,呼噜打得震天响。天刚蒙蒙亮,冠华就又招呼大家开始工作了。

攻克难题,回到老街,已经是小年了。

冠华媳妇给他生了个胖小子,冠华抱着孩子,兴奋地说,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航空,再生了老二就叫航天,再生个姑娘叫航宇。

媳妇也是争气,真的就照着冠华说的顺序生。三个子女也是遵从冠华的意愿,先后都报考的航空航天大学。

所里的人都说总工冠华对啥都不讲究。

技术员小马可不这样认为,她说了一件事。

那天加班,冠总腾不开手,让我去他办公室取去年五月的数据资料。冠总告诉我在第三个铁皮柜第二层左数第三格有叠资料,从上往下数第五份就是。我都傻眼了,柜子里的几百份资料码得整整齐齐,编号清清楚楚。我还故意说,在第四个格子里第五份找到的。冠总头都不抬,伸出手接过资料,说,不会错。第四个格子第五份是去年12月的工作总结。惊得我直吐舌头啊,谁说冠总不讲究?他对工作绝对是讲究啊。

老街就有了一句新俗语:冠华的柜子——讲究啊!

温馨果

将军提着一兜苹果,急匆匆赶到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探视时间。

值班的卫兵拦住了将军,对不起,首长,上午探视时间已经过了,病员在午休。下午的探视时间是两点整。

哦,好的。将军犹豫片刻,退到路边的树荫下。

正是三伏天,闷热干燥,路上少见行人,空气凝固了一般,树上的蝉鸣也有气无力。

将军掏出手绢,轻轻点擦额头上的汗珠。将军抬腕看看手表,在树下来回踱着步子。他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含在唇边,划着火柴,深深地吸入一口,缓缓地将烟雾吐出,袅袅烟雾在眼前扩散,烟雾仿佛变成了战场上的硝烟。

那是一场惨烈的狙击战。

硝烟弥漫着山间,炮火震碎了晚霞,脚下的泥土都在颤抖。

将军指挥部队,拦住敌军的退路,顶住了敌军一波又一波的反扑。眼见天色将晚,敌军急了,派出大量敌机扔下如雨般的炸弹。一颗炸弹掀翻了前沿指挥所,将军负伤被抬进了救护所。

战地救护所躺满了伤员,将军负伤给救护所带来了一时的慌乱。

漂亮干练的茹医生,满脸汗水,双眼布满血丝,她深情焦急地紧紧握着将军的手,快,准备手术!

将军镇静地说,没事,我死不了。敌人就是炸平了山坳,也休想从我的阵地上通过。

将军镇定的情绪,让救护所安静下来。

女护士焦急地说,茹医生,麻药,就剩下一支了。

茹医生利落地拿过针管,抽入麻药,走到将军身旁。

又一个伤员被抬进来,是个年轻的士兵,伤痛让他不停地呻吟。

将军伸出手,对茹军医说,把麻药给战士用。

茹医生有些迟疑,可你是将军,你要带兵指挥战斗。

将军说,没有士兵我算什么将军?没有士兵我指挥谁去战斗?他的伤比我重,他比我更需要,快,这是命令。

最后一支麻药注入到士兵体内,士兵停止了痛苦的呻吟。

将军露出一丝笑意,对茹医生说,小茹,来吧,别担心,我壮得跟头牛,我挺得住。

那场手术,远方听得到隆隆的枪炮声,眼前听得见将军咯吱咯吱的咬牙聲,雨水般的汗珠沓湿了将军身下简易的手术台。

茹医生沾着将军头上的汗水,轻轻说,忍不住就喊出来,喊出来会好受些。将军没有说话,攥住了茹医生的手。

当最后一块弹片钳出将军体外,远方枪声已稀。

将军欣慰地笑了,小茹,听到了吗?敌人退逃了,我们胜利了。

茹医生已经哭成泪人,心疼地抚摸着将军的脸庞,那场手术将军咬碎了四颗牙齿。

将军转入后方医院治疗,茹医生精心护理,将军恢复得很快。

也是个三伏天的晌午,屋外蝉鸣如哨。茹医生坐在将军的病床边,娴熟地削了个苹果,用勺子刮成果糊,仔细地喂到将军豁着牙的嘴里。

将军孩子般地听话,将军说,小茹,这段时间都把你累瘦了,谢谢你了。茹医生说,你不用谢我。如果有一天我病了,你能守在我身边,也给我削个苹果,我就知足了。

将军朗朗地笑了,好,一言为定。

将军说,住院的那段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也是他这辈子苹果吃得最多最甜的日子。

将军出院归队,坐上车,发现衣兜里有个红红的苹果。

将军将苹果放到鼻下,轻轻地闻着。

起床号响起,寂寥的午后有了些生机。

报告首长,探视时间到了。值班卫兵报告。

哦,好的。将军整理下衣襟,提起网兜朝住院部的大门走去。

一辆轿车急促地停在将军的身边,车上下来两个年轻军人,走到将军身边报告着情况。

将军转身上车,把网兜递给身后的军人,说,你先替我去看看茹医生,告诉她,忙过这两天我就来看她。

等一下。将军又叫住军人,将军从网兜里挑出一个苹果,用小刀子精心地旋着苹果皮,又小心地把旋下的果皮恢复原样,说,把这个苹果交给茹医生。

将军望了一眼住院部的病房,乘车急促离去。

年轻军人走到值班卫兵前,说,这是咱们军区的司令员,他的爱人就是医院的茹院长。茹院长病了,将军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来看望。现在又有紧急任务走了,你是怎么搞的?

值班卫兵没有说话,转身朝着将军离去的方向,庄重地行了军礼。

将军在飞驰的轿车里颠簸着,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握着一个红红的苹果,放在鼻下轻轻地闻着……

茹院长把苹果称作“温馨果”。

刘建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小小说学会副会长,洛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获冰心儿童图书奖,第二届、第六届小小说“金麻雀奖”;第八届《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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