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

2021-07-21 18:43李明梁列峰李梅
中国艺术 2021年2期
关键词:孟菲斯艺术设计意大利

李明 梁列峰 李梅

摘要:意大利“孟菲斯”设计集团的设计理念完全符合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后现代主义的某些思想内核,其形式怪诞不经、象征意味浓厚,摒弃了现代主义设计美学的宗旨与价值观,旨在成为社会反响与文化意义的表达。本文主要从20世纪下半叶的后现代设计艺术中探寻“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的具体表现形态和思想内涵。通过分析20世纪80年代“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的兴起以及对“孟菲斯”的形式特征、设计语言和设计动机的探究,以“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的视角对“孟菲斯”的设计创作进行深入剖析。重新解读“孟菲斯”设计的艺术价值与社会探讨方式,揭示了“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的发展方向,再现出“孟菲斯”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关键词:“孟菲斯” “怪诞与反现代” 埃托雷·索特萨斯 意大利 艺术设计

意大利“孟菲斯”设计集团的设计理念完全符合罗伯特·文丘里后现代主义的某些思想内核,形式怪诞不经,象征意味浓厚,摒弃了现代主义设计美学的宗旨与价值观,旨在成为社会反响与文化意义的表达。那么“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是如何产生的?它的物质外壳与思想内核又是如何具体表现的?它对20世纪末的艺术设计与社会环境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以及对现当代的设计有何启示?这些问题都值得探讨,其可以更好地拓展设计理论思想,更好地为设计生态服务。意大利设计同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设计之间有着深层次的联系,“孟菲斯”核心人物埃托雷·索特萨斯(Ettore Sottsass)引领风潮,“孟菲斯”无形的设计观打破了“现代主义”的固有观念,即限制性的设计思维。“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其实是把设计作为一门全新的语言,试图重新为人们提供优质的生活服务,并尝试解决社会问题。重新解读“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来认识设计其实是一种叙事与探讨社会的方式,从中可以发现其对设计艺术的当代意义。

一、“怪诞与反现代”思潮的来袭

当现代主义设计的理想情怀因为流于形式而日渐式微时,一些设计师开始对现代主义設计的毫无人情关怀和装饰趣味提出了质疑和批评。1966年,美国著名建筑设计师罗伯特·文丘里在其“后现代主义宣言”著作《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中提出:“我喜欢杂乱无章的生动,反对显而易见的统一模式。”为此,意大利设计界也开始响应反现代主义运动,抵制单调乏味的生活方式,以及设计“冷漠”与功能单一的产品,并重新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环境,先后历经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的反主流设计与激进设计,20世纪80年代的反设计(后现代)运动。在不同于现代主义的新设计语境下,意大利引领新时代的设计趋势和潮流,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孟菲斯”设计小组掀起了一场反现代主义设计的高潮。[1]

“怪诞与反现代”源于现代主义内部的逆动,是对现代主义绝对理性的反叛。20世纪60年代,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在题为《人文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和游戏》的演讲中,反对秩序与僵化、偏执崇拜与权威,主张自由与活力。该思想由于符合当时欧美社会的思想,以及受到20世纪60年代大众艺术的影响,便很快得到广泛传播。这场文化思想革命很快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西方社会掀起了一股浪潮,影响了众多人文社科和意识形态领域。美国当代建筑评论家查尔斯·詹克斯(Charles Jencks)在《后现代建筑语言》一书中,不仅从专业的角度还从大众的角度去评价和理解这种“奇特性”“通俗性”“多元性”和“折中性”。这种思想观念势必会与艺术设计产生强烈碰撞,艺术设计不可避免地受到“怪诞与反现代”思潮的影响,在当时的设计作品中常常出现“夸张变形、超前时尚、新颖奇特”的反现代风格。

20世纪60年代的波普设计,20世纪70年代的激进设计,20世纪80年代的“孟菲斯”,意大利在反现代的设计道路上始终主张个性、风格、理念、美观、文化,并刻意弱化功能与理性。而作为意大利反现代设计高潮的“孟菲斯”,也从未公开明确地表达过它的设计思想内核与形式风格,但我们依然能够看到后现代中有关“怪诞与反现代”的设计观。“怪诞”不是无厘头,也不是信手拈来,更不是粗俗随意,而是以此折射出某种内涵或其他象征意义,且具有艺术的社会性、表达性、多元性、审美性等多重价值理念与美学宗旨。开放的设计思想使“孟菲斯”反对以往的理性说,主张鲜明的感性设计观。

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是“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运动最为活跃的时期,这是由于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新锐设计师对现代主义的抵制,形成了崭新、独特的审美意识和设计观。特别是意大利的前卫设计师们坚决反对将设计视为产品市场营销的工具或手段,主张应该利用设计强化产品的创造转化能力与文化价值。意大利历经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经济的高速发展,并在20世纪70年代完善大众传媒、青年文化和女性主义,人们的生活观念和社会文化由此发生了改变,而设计观念也追随时代的脚步逐渐从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迈进,使大众消费与流行文化盛行。[2]由此说明,青年人的个性追求激发了设计界对传统设计的反思,“孟菲斯”的产生是社会与时代发展的结果,而非“逞一时之快”。

二、“怪诞与反现代”物质外壳的表现

20世纪80年代,欧美国家由于发达的工业生产力与雄厚的资本实力,所以快速步入了丰裕社会阶段。人们的生活环境发生了饶有趣味的变化,受新事物以及外来文化的影响,社会节奏开始加快,由于个人自由表达的需要,每个人都想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致使时尚、前卫、潮流变得非常重要。意大利设计师也向全世界展示他们的设计风格,将“怪诞与反现代”的设计理念应用于艺术设计作品中。以埃托雷·索特萨斯为核心的“孟菲斯”设计集团,在此基础上又融合了米兰波普艺术、20世纪初的装饰艺术、英国工艺美术、东方艺术以及第三世界的传统艺术和古代文明中的经典形象[3],设计出了新颖而又漂亮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使人们生活得更加快乐、舒适,但从深层意义来看这是对固有观念的挑战,是一份视觉诗歌式的“政治宣言”。

1981年9月,“孟菲斯”的设计作品入展米兰家具博览会,展品多数采用手工或半手工的制作方式(“孟菲斯”后期设计也有批量化生产),体现出与现代主义设计迥异的设计方式和创作思维,在物质外壳上表现出绚丽多彩的装饰和怪异的造型。这些作品让参观者既觉得稀奇古怪又感觉轻松愉悦,因此受到大家的喜爱。[4]在这里,“怪诞与反现代”无处不在,“理性与功能主义”已成过往,新颖、奇特、个性、装饰、象征以及隐喻成为“孟菲斯”设计舞台上的主角,从形式上确立了“怪诞与反现代”的设计观。

埃托雷·索特萨斯于1981年设计的卡尔顿(Carlton)书架系列产品,可谓“怪诞与反现代”的典型代表,它与传统的功能性设计背道而驰,色彩绚丽的图腾式书架并不仅是单纯地摆放书籍,更是为了在空置时也能拥有美感。“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的融入使人们不再将它视为简单的使用产品,而是具备“多种功能”的设计艺术品,包括其所传达的象征意义以及审美价值,打破了实用艺术的局限,兼具纯艺术的特征,从而使产品增添了许多“新功能”以满足人们或设计师的精神追求。又譬如“孟菲斯”的灯具设计不仅满足了照明这一基本功能,而且还满足了消费者的心理需求,灯光中散发出神秘的氛围,因此,同纯粹的照明设备相比,“孟菲斯”设计的灯具更像是梦幻般的艺术品。从“孟菲斯”的设计作品中可以看出以下特征:第一,“孟菲斯”的作品富有创造力和娱乐性,并且融合了不同的文化(受不同时代、民族和地区文化的影响)。第二,“孟菲斯”的设计不仅体现出一种新的审美观,而且是一种艺术化的表达,因此其设计的产品常常被博物馆收藏,成为艺术品。第三,拒绝“高雅品味”的审美追求和功能主义的设计原则,自由地运用造型元素和材料进行实验性的设计创作。第四,“孟菲斯”的激进设计颠覆了现代设计的原则和审美标准,并吸收了波普艺术等流行艺术与文化元素,其设计既不是专门针对大众消费者,也不是只面向社会精英,既不抛弃传统,也不忽视当代,既运用新材料和现代工艺,也注重传统材料及其工艺。[5]

“孟菲斯”团队所设计的产品,颜色鲜艳亮丽、用色大胆,色彩明快、鲜艳夺目,突出表现色彩个性富有的文化意义。“孟菲斯”对色彩设计的态度是极其感性的,因此在色彩上呈现出非理性与“反现代”的特征。这样的色彩设计在“孟菲斯”看来是产品设计物质外壳的保证,也是一种人与产品、设计、设计师、社会乃至自然之间相互交流感情与认知的媒介,是设计师表现自我的重要部分。这种色彩个性与“怪诞”赋予了产品组合特征与人文含义,其色彩表现形式引发大众对于设计的崭新思考,也对当代设计产生了深远影响。

“孟菲斯”的设计师们在产品材料的选择上没有任何限制,既有廉价的塑料复合制品,也有昂贵的木质材料,天然的、人造的、傳统的、现代的、俗气的、贵重的,各式各样的材料相互搭配,无所不用,以至于形成多样化的质地,从而在产品材料上体现出“怪诞与反现代”的设计观。三聚氰胺塑料胶合板作为最受“孟菲斯”喜爱的材料之一,因其纹样种类繁多、色彩丰富鲜艳,被大量应用在餐厅、酒吧等娱乐社交场所,也常用于餐室家具、家居卧室和客厅设计。[6]“孟菲斯”通过这类所谓的“俗气”材料塑造出一种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风格,以此向人们展示乐观向上、活泼洒脱的生活态度。

三、“怪诞与反现代”思想内核的表现

“孟菲斯”的设计作品天真自然,总体呈现出独特的个性情趣,由此衍生出产品设计诸多方面的创造性。那么这一切“怪诞与反现代”现象背后的思想内核是什么?具体又该如何表现?从某种意义上讲,“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是一份正视社会问题的“政治宣言”,是对社会现实、社会阶级化及其所掌控的权利结构的批判。正如埃托雷·索特萨斯在《人—超越—形式》中所叙述的那样:“如果有更多幸福和善良的人们,如果达官贵人们是朋友,而非主义……如果他们能够同心协力……那么,我将感到由衷的欣慰。”虽然这种幻想不切实际,过于理想化,但追求“美好世界”的愿望却在“孟菲斯”的家具设计中得以实现。“孟菲斯”的设计师们消除了等级制度下产品设计的差异化,这得益于“孟菲斯”的设计理念与方法。譬如将低级材料与高级材料混合使用,这是因为“孟菲斯”团队懂得如何将低级和高级材料结合,形成新的文化内涵,了解大众为何把艳俗的色彩和塑料制品看作粗俗简陋的象征,为何把名木装饰或大理石视为财富与权力的象征,于是以“高低搭配”来平衡、协调等级关系。正如学者周国平先生在《人生哲思录》中所叙述的那样“人们往往把朴素误认作浅显,又把华丽误认作丰富”。

“孟菲斯”在反对等级制度设计理念的指引下,有些产品甚至让人们难以区分所使用的材料是高级材料还是低级材料,单一的家具或许就会表现出各式材料并置的特征。这种反等级制度的设计就会形成两个特点:第一,材料与材料之间的矛盾。某种珍贵而稀有的材料可能与彩色灯泡、色彩艳俗的塑料混合使用,当这种高级材料与低级材料共同使用时自然就会有所贬值,且整个灯具也会降低层次,但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以往被忽视的那些低级材料所带来的美。第二,材料与环境之间的矛盾。卧室在那个时代通常代表着财富与地位,同大理石材料有着同样的意义,是最重要的房间,里面必须摆放名贵家具或使用高档材料。但“孟菲斯”在反等级制度设计思想的驱使下,打破了卧室设计固有的观念,他们设计的家具一反传统,色调鲜艳、样式怪诞、荒谬滑稽。这些低档材料的文化内涵同卧室环境的地位形成对立。这种设计削弱了卧室环境的严肃性和阶级性,相反,可以使人们的生活环境变得更加轻松愉悦、自然随性。

在反等级制度思想的指引下,“孟菲斯”实现了某些既定的设计目标和理念,但面临的问题也接踵而来。虽然采用了诸如塑料胶合板之类的廉价材料,但“孟菲斯”所设计的产品价格依然昂贵,这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代表着财富与地位,等级差异化也随之而来,社会中的低收入者往往难以购置,这与“孟菲斯”团队最初的设计理念背道而驰。对此,“孟菲斯”寄希望于通过扩大自身影响力,以大规模批量化生产降低价格,来实现设计理想。“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蕴含着对社会等级制度的批判与嘲讽,同时也赋予了当代设计新的寓意和内涵,通过反等级制度设计下的矛盾性与复杂性特征,就能够理解“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

四、“怪诞与反现代”的社會影响及启示

“孟菲斯”兴起与式微的根源在于个性化的强调。其设计的产品采取低产量生产方式,使一部分“新潮流”的追逐者,以获得“孟菲斯”的产品为荣。这样的社会连锁效应使得“孟菲斯”逐渐突破设计思想限制,不断开发,设计更加自由新颖的产品,但与此同时也存在与现实生活相脱离的风险,这也是留给当今设计发展的宝贵启示。

作为短暂性的设计思潮,“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却意外地收获了社会的认同,在社会文化大变革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孟菲斯”系列产品的“怪诞与反现代”特质无法进行大规模生产。因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设计表现具有学术化倾向,于是展览馆或书籍、海报等成为他们的舆论阵地。

“孟菲斯”的设计观对现代西方社会的物质文化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其设计作品不仅在西欧各国巡展,也在亚洲和北美等地区展出,国际传媒也为“孟菲斯”的展览做足了宣传。西方设计师与生产制造商通过传播媒介和展览平台对“孟菲斯”的设计展开借鉴和学习,研究其更加丰富的设计内涵,并将这些设计内涵融入面向市场的生活产品。因此,“孟菲斯”的设计观很快被应用到现实生活中的商品,大到家电的设计,小到食品的包装设计,都有着“孟菲斯”的风格。[7]

“怪诞与反现代”的设计作品让许多生产商获得丰厚的效益,同时也为欧美时尚设计文化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让许多人感受到生活的惬意。在美国的大型潮流商场中,类似“孟菲斯”的产品随处可见;在欧洲,各式各样的服装、室内陈设和家具都能明显看到“孟菲斯”的影子,其中不乏知名品牌的设计也深受“怪诞与反现代”的影响。在这中间,既有设计大家,也有年轻一代的设计师,他们并非完全模仿“孟菲斯”,但他们的设计作品同样“怪诞与反现代”,充满了想象力,那些装饰品、家具、服饰等总会令我们耳目一新。“孟菲斯”至今仍深刻地影响着整个设计界。

“孟菲斯”对现当代和未来设计都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它的设计观丰富了设计的新内涵,塑造出的产品是蕴含信息的流通载体,是新时代文化体系所建构的思想符号。它不仅具有使用与审美功能的双重价值,更具有文化内涵和社会意义。它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营造出积极的生活态度,这对于当今设计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五、结语

20世纪80年代,“孟菲斯”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是那个时代人们最为喜爱的先锋艺术风格。由于“孟菲斯”的设计理念过于激进,最初人们认为其华而不实,缺乏生存基础,[8]只为迎合潮流的趣味性产品,其后日渐式微。[9]尽管如此,“孟菲斯”所表达的“怪诞与反现代”设计观和美学原则却早已慢慢融入消费者与设计师的心中,成为一个时代的烙印,也是迄今为止最具影响力的艺术设计风格之一。

“孟菲斯”在“怪诞与反现代”的设计实践中,无论是在物质外壳的造型、色彩、装饰、材料等表现形式方面,还是在文化精神内核上都构建了许多崭新的设计观念,极大地丰富了后现代主义设计的语言,开创了突破清规戒律的开放性设计思想。重新认识“孟菲斯”的设计观,不应仅限于设计方法的范畴中,而是可以作为一种生活叙事的态度与探讨社会的方式来解读。设计可以探索人类的精神世界,从而扩大我们的认知领域,这是设计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也是我们打开思想天窗的重要推手。

注释:

[1]梁梅.意大利设计[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1-8.

[2]楚小庆.大众消费还是精英设计?——索特萨斯20世纪50至80年代的产品设计取向[J].装饰,2013(03):70-71.

[3]BURNEY J.Ettore Sottsass:design hero[M].New York:Taplinger Publishing Company,1991:105-106.

[4]Labaco T.Ettore Sottsass[J].Modernism,2006(09):78-79.

[5]同[2],第70—71页.

[6]同[4],第71—72页.

[7]楚水.后现代主义的装饰艺术[J].装饰,1994,(01):15-17.

[8]Memphis(Memphis resource pack)[M].London Design Museum,2001:1.

[9]项锡黔.否定与超越——论孟菲斯的基本理念与设计语言[J].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04(0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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