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路”的随想

2021-07-21 09:24青禾
闽南风 2021年6期
关键词:工作队大队驾驶员

青禾

我从一岁学“走路”,一直到25岁,看到公路上的养路工,才知道路不仅是供人走车行的,而且是需要“养”的。那时,我在一家省属国营汽车运输公司的宣传部门当宣传干事,有一天,我出差到诏安,在路上,看到几个工人用一把长长的竹推子,把路边的“马齿沙”推到路中间,边推边说边笑,我当时坐在一辆货车驾驶室的助手位上,我问司机,他们在做什么?司机说,他们在养路。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那时的公路是沙土路,路面上铺着许多“马齿沙”——是起保护路面作用的。每当汽车驶过,车轮子把“马齿沙”辗到路边,养路工便用这种办法把“马齿沙”重新推回去,以保护路面。“马齿沙”是一种像马齿一般大小,透明发亮而坚硬的沙子。显然,“马齿沙”是漳州土话,因为在各种字典、辞典上找不到这个词。而当年却是我们在公路上一定要遇到的保护路面的沙子。可惜我知识太贫乏,不知道“马齿沙”的正规名称叫什么。

大约是1972年,我被借用到龙溪地区的“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在诏安县的一个大队驻点搞“社会主义教育”,一搞就是八个月。这个大队一边靠海,一边靠国道,靠海的那边有一大片盐场。我第一次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放在田里的海水,盐工说,海水晒干了就是盐。靠国道的这一边,是我们散步的地方。记得我们那个工作队有五个人,除我之外,队长姓高,是当时龙溪地委的一位科长,副队长就是当时地区养路段的干部,不知道是什么职务,他没说,我们也不好意思问。记得工作队队员中,有一位是诏安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好像姓张,矮矮的个子,脸上有一对酒窝,走路提着肩膀,有点像地委的大干部,但为人很平和,喜欢和我聊天,说我很斯文,说得我十分高兴。队员中还有一位是大学毕业生,姓陈,当时正在和一位华侨大学一女生谈恋爱,后来听说他们都分配到华侨大学工作了。当时大队很看重我们这个工作队,专门派大队的妇女主任为我们做饭。这位妇女主任工作很认真,变着法子给我们做许多好吃的东西,还经常抢着要给我们洗衣服,弄得我们换衣服都得偷偷摸摸的,换了就赶紧自己洗完,挂起来。

其实,我们的工作并不难,就是按毛主席的教导,做思想政治工作,化解两个“造反派”的矛盾(当时,那场长达十年的“运动”还没有结束)。每天傍晚吃过晚饭,我便和其他队员们到公路上散步,在路上,经常遇到收工下班的养路工。养路工们肩上扛着工具,说说笑笑地从我们的身边走过。我这才发现他们的宿舍就在离我们不远的路边,进而又发现这样的宿舍每隔几公里就有一座。那时候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他们的娱乐就是说笑,拿同事的外貌,或家里的事情什么的当笑料,互相调侃,以此为乐。

有一次,我随副队长到养路工的宿舍,发现他们的条件还不错,双层床,还有一个炊事员,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每人端着一只铝合金盒子,一边吃一边用本地话说,你们也来吃。我们说吃过了,你们吃。我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溜到门外,发现他们的宿舍正好在一个转弯的地方,一边是大路,另一边是一条通往山里的小路,一条小河穿路而过,上面有一座石板桥。我的脑海里闪过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心中掠过一阵凄凉,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然而,那是一个“斗私批修”的特殊年代,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面对工人阶级战天斗地的乐观精神,我视而不见,思想一滑,就滑到封建社会、封建文人的泥坑中去了,可见我的思想一点也没改造好。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思想一定会表现出来。”面对毛主席的亲切教诲,我羞愧难当,恨不得自己打一下自己的嘴巴。

我正出神,一位养路工在我的耳边敲了一下饭盒,并朝我笑了一下,我立即回过神来,他说,他们都要走了。我马上跟他一起回到宿舍。

我在这家汽车运输公司工作了二十年,从工人到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当副书记之后,更是经常在公路上跑——因为这个公司管辖漳州下属各县车站(包括各公社,即现在的乡镇——当时叫“公社”车站和各个设在村里——当时叫大队的代办站)。每到春节期间,我几乎每天都在路上跑,去慰问坚持生产第一线的干部职工。记得有一次,路经南靖县长教小学,驾驶员指着路边的路牌对我说,“书记你看,南靖县长教小学。”我大吃一惊,这个南靖县有点古怪,怎么让县长去教小学呢?看我上当,驾驶员在一边哈哈大笑。他一笑,我就读出其中的奥妙,自己也就笑了出来。那应该读成“南靖县,长教小学”。那时,正好有几位养路工推“马齿沙”经过那里,看我们笑,他们也跟着笑,笑得十分开心。想来,整天在路上推“马齿沙”,是十分枯燥的,难得遇到可笑的事情。

在公司当领导之后,公司给我配了一辆小车,那是日产的丰田车,但我还是喜欢坐大车,和驾驶员在一起聊天,有时坐货车,有时坐客车。有一次,我坐的是一辆货车,驾驶员有个外号,叫“降落伞”,我有点好奇,问他为什么会有“降落伞”的外号?他笑了笑说,“书记,你是性情中人,我也不瞒你,那时,我在路上捡到一只乌龟,放在水桶里,不知怎么就爬出来,还动了我一下,我吓一跳,手一歪,方向盘跟着歪,车子就从路边翻了下去。运气好,这是‘之字形的山路,车子翻了一番,正好落在下边的路面上,轮子著地,照样开,他们就给我起了这个‘降落伞的外号。”我哈哈大笑,路边的养路工好奇地看着我。

……

写着写着,我突然想到,改革开放以来,用“马齿沙”铺路面的土公路早已远去。特别是近年来,我国经济全面快速发展,祖国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坦宽阔的大道遍布神州大地,老百姓不但出行方便,而且幸福指数不断提高。

时值秋日,我想用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的一句诗,作为本文的结语: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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