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欣智
贮兴家塾是一处文物保护单位,由于多年无人使用,权属不明等因素,该处建筑长期缺乏维护,已现破败迹象。笔者受朋友之邀参与该建筑勘察,发现贮兴家塾形制特别,可作为近代家塾向民居用途转变的一个实例探讨。
贮兴家塾位于广州市东部,所在村落及周边自然村存在大量古祠堂古民居,其中不乏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单位。2009年8月,贮兴家塾作为群体文物的一个单体,被当地政府公布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贮兴家塾始建年代不详,根据同一文物单位内其他文物单位的相关信息,例如贮兴陈公祠前旗杆夹刻有的“光绪十八年壬辰科”“钦点探花及第”“臣陈伯陶恭承”等字样,该组建筑可能最迟于光绪十八年(1892)已建成,但证据力度略显不足。较有力的证据是在勘察过程中发现,建筑一进有壁画题记 “光绪丙申”字样,直接证明其建筑年代不晚于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
贮兴家塾的建筑占地面积约一百三十平方米。贮兴家塾所在用地呈三角形,因其位于村面转角处,为此,贮兴家塾呈前窄后宽的独特布局,建筑分为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为带拜亭的三间两廊结构,后半部分为两层后楼。前半部分的布局与传统“三间两廊”近似,“两廊”不是双坡顶而是平屋顶,上为天台;“两廊”之间为拜亭,高二层,歇山卷棚顶,砖墙搁檩,四角微微起翘,卷棚屋顶与厅堂屋顶勾连。拜亭二层的东、南、西三面开窗,亭外南侧有过道连通“两廊”之上的天台。大门设在左廊,为门厅。厅堂面阔三间,进深一间,高两层。明间为正厅,两侧为偏厅。后半部分的后楼始建年代晚于前半部分,但在布局上紧紧相连。后楼与左偏厅相连,共墙,高两层,双坡硬山顶,带单坡硬山西向前廊。
在修缮项目中,虽然传统民居建筑一般难以用严苛的形制规范来判断其原有建筑规模及内部空间组织,但大体上遵从三间两廊的基本组织模式,只是存在大量因建筑主人的實际使用需要而进行的内外空间组织调整。就贮兴家塾而言,因其用地的非一般形状,初建时的目的与后期使用实际情况有异,建筑的层数,时代变革等因素,令整个家塾在建筑形式及空间组织上有十分丰富的变化。笔者通过地坪高差、不同建筑材料的衔接、对建筑分区原功能的复原推测、寻找散落建筑构件、询问当地老人等手段,对贮兴家塾的形制变化作出初步判断,认为其经历了5个阶段的变迁,概括为初建阶段、改建阶段、全地块使用完毕阶段、改建集体宿舍阶段及无人使用阶段。笔者将以倒叙方式叙述贮兴家塾经历的各个阶段。
无人使用阶段(现状)
现状的贮兴家塾共三个出入口,其中东南侧为建筑原主入口,东北侧为次入口,服务于原建筑庭院部分。正南侧现有一参差门洞,可见地上有大门构件残留,周边墙体平整,无石门框等构件,为后期加开门洞,且门板已不存。南侧外墙外砌有四条砖柱,砖柱顶至二层楼地面,上压黑白相间花岗石材,石底有瓦筒残留物,石上有宝瓶栏杆残留物,为蓝色琉璃瓦材。由南面门洞进入,后屋墙体直接可见,开有超高窗洞,窗洞上下有黑白相间花岗石砌筑。窗洞后方可见庭院建筑群,右侧为一阁楼建筑,北侧为坡屋顶青砖单层瓦房,左侧建筑坍塌,只见前墙。
贮兴家塾现状二层不用梯子无法到达,但右开间二进右后侧有一段隔墙,墙体有呈左至右阶梯上升榫口残留,可见为原楼梯所在。二层隔墙基本为青砖,地面可见红泥阶砖铺地,二进地面有一四方开口,应为原状构件,用于一层采光甚至日常物资交通。二层回望一进处无栏杆,可见南侧入口右边墙体开始,有呈规律上升态墙洞,地面有残留混凝土堆积,结合当地老人回忆,应为改建集体宿舍阶段上下沟通主要楼梯所在。建筑南侧二层有一歇山方亭,占完一进明间,屋顶残破但仍可算完整,周边窗扇全部丢失,但仍可见窗框构件残留。方亭无二层地面,无法进入亭内,如要操作方亭的窗扇启闭,则需由二层次间出方亭两侧天台完成,二层内屋出一进天台处有门构件残余,为黑白相间花岗石。
右开间后连有二层阁楼,主体建筑一楼二楼皆有门通行,现阁楼二层室内地面、阳台地面已塌陷,一层外廊处经清理后发现有芝麻灰花岗石柱础两个,相对方向开有榫口,中间有砖砌基础连接,应为类似挂落门的残余构件。阁楼一层入口位于阁楼右侧,疑似挂落门为外廊与庭院的物理隔断,位于入口前方左侧。
庭院左侧建筑坍塌仅剩前墙,根据残留墙体判断,原建筑应为一层建筑。庭院北侧独立一层坡屋顶建筑与左侧建筑不与主体建筑相通,需经室外空间进入。庭院中庭经清理后,发现正中有树池砖基础残留。清理庭院的残余物中更发现博古式木装饰构件,砖柱构件(柱径与右侧阁楼柱础吻合)等。
以上情况,存在几个关键要素,首先是石材,全屋存在至少两种能通过肉眼就能辨认的石材,如建筑为同一时期施工,一般情况下,同一款构件似无必要使用两种以上的石材。其次是墙体榫口,因建筑在后期已非原主人在维护,使用者以功能性为主要取向,改建时留下墙洞也不会费料修补,则为今日寻求原状留下指引。建筑的空间组织,结构组织的突兀,也是复原思考的重要依据,例如一进歇山方亭只能外侧操作启闭窗户,例如庭院右侧阁楼与三间两进主体建筑相连,左侧却不相连等等。建筑构件的残留,例如主体建筑一二进之间的地面有石脚基础则可判断其上有挂落,有挂落则可判断空间有分割,一进明间地面比全屋地面都低,却在室内,配合观察其上的歇山方亭,则有可能是室外改室内。综合以上种种证据,则可进入改建集体宿舍阶段贮兴家塾状况的推断。
改建集体宿舍阶段
根据当地老人描述,本阶段应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后至1990年代前,建筑当时应为无主状态,为了安置下乡青年而改为集体宿舍。建筑明间南面墙体被打穿砌门是本阶段最明显且影响极大的改动,原建筑的空间组织被完全打破。新开门右侧新加楼梯直接上二层,虽该楼梯现已不存,但墙体开凿的榫口依然留存,此改动再次破坏建筑原有一二层空间交流方式。作为集体宿舍,原有两侧开间大房间被平分以增加容积率,为了改善生活环境,增加的房间未能分得原有窗户位置的,皆在墙上新开窗洞,用木框装饰,窗框四周未如旧窗施条石装饰。一层次间与明间之间的隔墙原有窗户,为了分居宿舍私隐需要,用泥砖封堵,原木窗棂全数拆除。与主体建筑相连的阁楼因楼板全部坍塌,为与主体建筑相连的庭院左侧建筑也因全体坍塌,已无法确认是否因宿舍需要而更改。
贮兴家塾确因十数年无人使用而构件残破,楼地板坍塌严重,但对于勘察文物原状影响不大。改建集体宿舍的行为则是完全改变建筑空间组织,尤其是贮兴家塾这种有一定发展路线,非一次完全建成的建筑群,改建行为极大扰动建筑的发展线索,为向前追索增加了障碍。所幸不同时代,所有者不同,对建筑的使用态度有一定差别,致使做工用料有明显区别,所以障碍并非不能跨越。在理清了改建思路后,基本可以还原建筑的第三阶段。
全地块使用完毕阶段
此阶段是貯兴家塾建筑群发展至顶峰的阶段,使用者应为始建者或者是始建者后代。此阶段的贮兴家塾在其用地范围内皆由建筑及庭院填满,整个建筑群包括主体建筑、二层阁楼、庭院、庭院西北侧的两栋建筑。建筑的功能基本完善,居住、休憩、仓储、厨卫等功能一应俱全。因贮兴家塾用地的特殊性(三角形),则此阶段最大的变化是西北侧用地最终由建筑填满。西北侧两处建筑为最后完成依据主要表现为,庭院北侧建筑灰塑装饰比主体建筑及二层阁楼更丰富,风格差异较大,建筑屋顶为人字形坡屋顶,与主体建筑卷棚顶有区别,且该建筑东宽西窄,填充用地空间意图明显;庭院左侧建筑虽只剩部分立面,但是立面形式似有强行与右侧二层阁楼立面布置形式对应的设计感,且其南窄东宽,填充用地空间意图明显。西北侧两处建筑,空间设计相对简单,用地形状不方正,基本可以肯定不会用于主人居住,作为功能性建筑的可能性更大,形式上与主体建筑不尽相同又想在大方向上协调,可理解为后期次要建筑向早期主要建筑形式上的迁就。
始建及改建阶段
将两个阶段放一起表述,主要是改建阶段改的就是始建的三间两廊主体建筑的一进部分。根据现状室内地坪的落差情况,二进明间残留的隔断底座,可以比较肯定始建阶段的主体建筑就是一间常规的二层三间两廊建筑,一进右次间作为主入口,两廊可能是一层坡屋顶。二进是二层,主要靠右次间最后方的楼梯完成一二层的交通。一进明间是天井,因其地面标高比其他所有一层地面低,如此处原为室内,则无必要降低地坪且会造成行走不便。改建的主要措施是将一进左右两廊由坡屋顶改为平屋顶天台,在二层一二进交接处凿墙新开门以便到达此处天台。于一进明间二层加建歇山顶亭,但没有相应增加楼地面,以致亭子的窗无法从室内开启,如此也是必须改造两廊为天台以便启闭歇山亭的木窗。天台两侧加建女儿墙,在南墙外围增加80厘米宽度的通道,由砖柱支撑上压黑白相间花岗条石,条石上砌紫蓝色琉璃瓦宝瓶栏杆。如此突兀的做法,主要是歇山亭南面窗口如无此通道容人通行操作,依然无法启闭。二进明间后墙凿开一高1.2米宽达两米的大窗,以便看见庭院景色以及通风采光。
作出以上判断最重要的依据是以上提到的所有改动,所用石材全部是黑白相间的花岗石,与建筑一层门槛的芝麻灰有明显区别。以上改动,应该是因为整体建筑主要用途发生改变,由原来的私塾这种公共建筑逐渐变为私人住宅,以增加采光及居住舒适性为目的,不再需要阻隔前后视线及空间。
到最后,可推断该建筑始建时,占有村边三角用地,由陈贮兴后人兴建,主体建筑为二层三间两廊青砖瓦房,主要用途正如其名,是陈族私塾。主体建筑之后,建有二层小阁楼用于塾师或建筑主人居住。1905年,清政府废除科举,建成大约十年左右的家塾已无育人需要,主人为了利用该房屋,改为以居住为主,主体建筑不再与庭院视线隔离,一进空间层次也更丰富。这次改建应该比较仓促或比较冲动,主要表现有天井地坪未做修改,歇山亭顶与二进屋顶交接未做修边处理,后墙开窗太大干扰阁楼空间等。
贮兴家塾
由始建三间两廊后搭二层阁楼,到公共用途废除,前后空间整合完成私宅改造,使用过程发现功能用房不足且资金较充裕情况下完成全地块建设,再到因大时代需要改建为集体宿舍及至最终无人使用,至此贮兴家塾形制回溯基本完成,虽推断过程尚有大量细节未能调和,但笔者认为总体方向基本符合现实。
贮兴家塾丰富的空间形式,表现的是历代主人不同的思维方式,是中国近代大时代变迁的见证。希望日后能有条件,深入研究贮兴家塾形制的变迁,完善这条历史脉络。
作者单位: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