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文
内容摘要:中国女性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始终处于卑微地位。明清时期是女性命运转折的关键期,文学作品开始有意识地塑造以女性为主体的文学形象。从屈从于“男尊女卑”观念到主动进行情感追求,再到拥有独立人格,明清文学清晰地展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之路。
关键词:明清文学 女性意识 女性觉醒
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之路从不是平坦的柏油大道,而是布满荆棘、沙砾,抑或是充斥着各种艰难险阻。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庸一直处于失语状态,私有制时代下的中国女性没有资格以独立姿态为自己发声。而明清时期是女性命运的转折点,作家们开始有意识地让女性形象独立呈现在文学作品中。任何一种觉醒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明清文学展现了中国女性从“牺牲者”到“独立者”的转变,见证了女性身影从卑微到挺立的伟大过程。
一.“男尊女卑”观念下的牺牲者
明初时期,统治者意识到相较于刑法,思想控制更有利于维护统治稳定,程朱理学在此社会背景下受到极大推崇。二程理学将“天理”视为万物的道德标准,体现在男女关系上即为“男尊女卑”观念。“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妇有倡随之礼,此常理也。”[1]此时的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仍依附于男性,作为男性的“私有财产”出现。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谈到女人“本身就是某个男人的世袭财产的一部分”。[2]男性可以拥有三妻四妾,女性却必须恪守“三从四德”,否则将被视为淫恶之徒,并且可以被男性随意处置。
《水浒传》中的女性形象就集中展现了明代初期女子的卑贱地位。潘金莲作为“淫妇”代表,私通西门庆,谋杀武大郎,最终被武松手刃,血溅情梦。李卓吾曾赞武松:“杀得从容次第,有条有理”,称暴虐潘金莲的武松为“佛”。施耐庵将大胆追求情爱的潘金莲精心刻画成淫恶形象,使得时至今日,当人们一看到“淫”字,眼前就会浮现潘金莲的“风骚像”。
相较于潘金莲,阎婆惜之死更让人惋惜。年少之时被卖给宋江,即便嫁为人妻也从未得到认可,她像物品一样被丈夫随意安顿。对情的诉求,对欲的探索,生命原生的渴望在妙龄的阎婆惜心中滋长,张文远走向了她,走向了阎婆惜生命的原欲中。但她作为男性的“财产”终究是私有的,宋江也不留情面,对她痛下杀手。封建社会的女子命是卑微命,是低贱命。“三魂渺渺,应在枉死城中。”枉死城不只为阎婆惜一人建立,而是为男权社会的所有女性而立。
《水浒传》虽不乏有被人称颂的女英雄形象,但她们也被赋予丑陋的外貌或不堪的过往。“母夜叉”孙二娘曾谋财害命,拿人肉做包子,也曾着“一条新红生绢裙”,粗俗不堪。“一丈青”扈三娘虽有姿色,但在以小脚为美的宋代偏偏生得一双大脚,也只得嫁给丑男“矮脚虎”王英。还有为贞洁而自缢的林冲娘子,被逼婚强娶的弱女子金翠莲。淫与恶,冤与弱,封建社会中的女性始终卑微在男性之下,充当着“男尊女卑”观念下的牺牲者。
二.生命欲求的追随者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屈服的中国女子也默默积攒着挺拔的力量。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日益繁荣,世人追求享乐,压抑人性的程朱理学地位逐渐被心学动摇。强调“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的心学为女性意识的觉醒开辟了道路。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可以独立于男性之外,成为情感追求的主体。
至情之歌《牡丹亭》便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作。虽受封建礼教束缚,但杜丽娘在青春情欲的驱使下大胆地做了春梦,梦的醒来没有让她羞愧地回归传统,而是执着地沿着生命欲求追随下去。她意识到身体里涌动着情的波涛,似河似海,奔涌不止,无法停息。“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杜丽娘将情上升到死亡之上,对生命的无所顾忌正反衬了她的至情。
然而,故事如果到此戛然而止,女性意识似乎并不能被认为已在觉醒,至少以死了结仍旧是懦弱的表现,所以杜丽娘的游魂与柳梦梅相遇,又幻化成真身,过程虽有坎坷,但汤显祖将其处理为团圆式结局,也就显现了其戏曲创作的高超之处。杜丽娘为情而死,又为爱情而生,这不仅是肉体的复生,更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自古女子皆有情,杜丽娘没有被动接受,也没有委曲求全,长期被压抑的生命欲求伴随着女性意识缓缓醒来,那“不知所起”的情是源于生命的本能。
但此时的“至情”仍不能逃脱封建礼教的牢笼,杜丽娘与柳生仍是在科举背景和皇权成全下团圆的,有学者称之为“至情与封建礼教伦理的和解”。[3]虽然牢笼难破,但杜丽娘敢于直面内心真情,她的勇气鼓励了中国女性勇敢地去做生命欲求的追随者。
三.独立意识的践行者
明清朝代更替,社会动荡,面对亡国之痛,男性的平庸无能促使士大夫阶层开始反思封建社会的痼疾,重新思考女性的社会角色。明末以来,商品经济的发展突飞猛进,宋应星云:“幸生圣明极盛之世,滇南车马,纵贯辽阳,岭徼宦商,衡游蓟北,为方万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见见闻闻?”[4]手工业的繁荣让女性有机会投入到社会中。梁华认为:“女性在各种社会生活中才能的发挥,使人们对女性有了新的认识,这种新的认识也必定反映到当时风起云涌的社会思潮中。”[5]文人作家开始弱化对男性的描写,转而刻画有独立意识和社会价值的女性形象。
《桃花扇》中的李香君便是拥有社会价值的典型女性。她虽是秦淮名妓,但身怀大义与气节。她与复社文人侯方域的爱情不仅包含寻常夫妻的情与爱,更重要的是他们赋予爱情以政治色彩,他们的相爱也源于共同的政治理想。《却奁》一出,李香君毫不犹豫地拒绝再嫁,“奴是薄福人,不愿入朱门”。阮大铖等逼迫李香君嫁给漕抚田仰,她又溅诗扇以血色桃花,以死相逼。《骂筵》一出,李香君更是不惧生死,痛骂阮大铖与马士英:“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后庭花又添几种。”孔尚任塑造的青楼女子与传统的淫色像大相径庭。李香君识大体,忠国家,眼界广,胆识高。她的女性魅力连作为“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都大为赞叹:“俺看香君天姿国色,摘了几朵珠翠,脱去一套绮罗,十分容貌,又添十分,更觉可爱。”
李香君的女性意识是高尚的,她没有只为自己伤春悲秋,而是为社稷存亡高声疾呼,她的独立意识与社会价值紧密相连。孔尚任没有将青楼女子打入社会底层,反而赋予他们连上层社会人士都少有的精神品质,给予她们尊重与独立人格。如果说追求生命欲求是“受困”的女性刚刚睁开双眼,那么以李香君为代表的女性则是觉醒后的独立者,是独立意识的伟大践行者。
明清文学中表现女性意识觉醒之路的不仅有这三部作品,不论是后来的才子佳人小说,还是《聊斋志异》与《红楼梦》,男性不再掌控文学世界,女性不再仅附属于男性,而是成为明清文学中的主角,这是文学的变化,也是社会意识的变化。
资本主义的萌芽带领明清时代走向经济、文化、道德的发展转变之路,历史环境的变迁促使女性意识不断完善。“女性意识可以被漠视、压制,但终究不可能被消灭。”[6]在商品经济的推动下,女性不再克制真情实感,不再屈从于封建礼教,她们或喜得爱情,或反抗得伤痕累累。在自我意识的推动下,部分女性走出家门,她们没有沉溺于男女之情,而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社会中,开始探索和男性平等的社会价值,女性文学创作也因此达到高潮。明清之际的思想变动为中国女性提供了契机,她们在激烈的“情”与“理”的冲突中,勇敢地追求千年未有的男女平等。从“男尊女卑”观念下的牺牲者到生命欲求的追随者,再到独立意识的践行者,勇敢的中国女性从未放弃跟从本性,她们手握气节,逐渐实现了卑微身影的挺立。
参考文献
[1]程颢,程颐.二程集[M].北京:中華书局,1981.
[2]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94.
[3]商梦同.从杜丽娘的团圆结局看汤显祖“至情说”与封建礼教的和解[J].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16(02):66-68.
[4]宋应星.天工开物序[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76.
[5]梁华.论明末清初爱情婚姻题材小说中的男性弱化现象[D].2004.
[6]胡伟栋.女性意识的书写:从缺失到觉醒——以元明清戏曲作品中的不同女性形象群为例[J].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18,30(10):86-90.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