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曾晓文小说中的空间书写

李艳

内容摘要：细读曾晓文的多部作品，如《梦断得克萨斯》、《遣送》等，不难发现，在多部作品中，利用不同的人物和故事讲述一段令人动容的异国往事的过程中，其中存在着许多相似的空间场景设置。其创作的背景多是美国和加拿大，而具体的场景和空间则以餐馆、赌场、监狱居多，这些空间场景贯穿其多部作品。通过这些对于空间的文字书写，使读者感受到了小说中的华人在异国生存和发展的艰难处境，“空间”在其小说中也就不仅仅是故事情节的发生地，更是推动情节发展必不可少的要素。

关键词：餐馆 賭场 监狱

作为加拿大中国笔会的会长，曾晓文一直在从事华文文学创作，近年来，创作出了多部代表性的作品，包括长篇小说《白日飘行》（又名《梦断得克萨斯》）、《夜还年轻》、《移民岁月》，中短篇小说集《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重瓣女人花》、《遣送》等，散文集《背灵魂回家》以及影视作品等。旅居美国九年，后移民加拿大多伦多，多年的异国经历，使曾晓文的作品有了更深的异国飘零之感。她笔下的人物，多为追求“美国梦”而离开中国，去往美国，在异国的艰难现实生存状态下，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重压下，主人公面临人生的一个又一个艰难的选择。在其作品中，不同的人物在不同环境中的艰难处境，揭示出美国这个“大熔炉”中，华人与华人之间、华人与美国人之间、华人与其他国家、其他种族之间的矛盾与温情，寄寓着作家深厚的人文关怀。

“小说家们不仅仅把空间看作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而是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利用空间来安排小说的结构，甚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①读完曾晓文的多部作品，不难发现，其作品中也出现许多相似的空间场景，对于这些空间的描写，既表现了华人在异国希望的产生与破灭的艰难生活状态，又以真实的空间书写了在具体空间下人物的生活转向和发生的变化。“空间场景的意义不仅在于它作为小说情节结构要素之必不可少的场景，而是其本身往往也具有特殊的意味。”②曾晓文巧妙地借用了空间这一要素，将小说的主题更好地诠释了出来，无论是小说中的“餐馆”、“赌场”、还是“监狱”等其它诸多的空间意象都串联起了每部小说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在异国的社会中立足，小说中的人物想要在异国谋得生存空间和精神空间，也在这些空间中经受着艰难生活带给他们的重重考验。

一.餐馆：追求希望的生存空间

在曾晓文的小说中，“餐馆”出现在其多部小说中，成为其小说叙述情节的重要空间，是故事情节得以展开和发展的依托。小说中的华人以在餐馆打工或者创业开餐馆来谋求在异国的生存之道，换言之，“餐馆”是华人在异国得以生存和发展的途径和方法。在小说《梦断得克萨斯》中，学中文专业的舒嘉雯跟随丈夫韩宇一起前往美国，丈夫留学，嘉雯陪读。在异国，语言不通，经济拮据，生活艰苦，嘉雯的中文专业发挥不到用处，在学习基础语言的同时，四处找工作都被拒绝，之后在离家要转车一个多小时的中餐馆找到了兼职，从在国内的知识分子到美国的社会底层的打工求生者，社会底层工作的窘态，让嘉雯内心经受着煎熬，餐馆打工是她能够获得生活和学费的重要途径，餐馆中脏乱又繁杂的工作，员工和老板娘的压榨和刁难，丈夫对自己的忽视和冷漠，多重压力使舒嘉雯卑微又敏感，好在同在餐馆打工的夏晨瑞对嘉雯体贴入微。嘉雯选择离开丈夫，和夏晨瑞生活，离开丈夫，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嘉雯和阿瑞创业开食品果蔬店和中餐馆，都因为种种困难而以失败告终。在创业开食品店的过程中，夏晨瑞为了获得更便宜的蔬菜货源，每天起早去进货，在风雪交加的早上跌落悬崖，差点丢掉性命，食品店无法维持。后来，又创办佳美自助中餐厅，却因为使用非法移民员工和自身的非法滞留而被迫入狱。小说中，对于舒嘉雯追求生存之路，描写得艰难又心酸，“餐馆”是支撑舒嘉雯在异国生存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困难使舒嘉雯的希望一点点的破碎，但并没有使其倒下，而是坚定了舒嘉雯不断选择的勇气和信心，使她内心不断强大。在短篇小说《遣送》中，同样有关于餐馆的叙述，88中餐馆是菡在和丈夫离婚后，独自租房谋生所开的餐馆，是她在异国艰难孤独生活的寄托，最终也因为非法滞留而倒闭。

在《梦断得克萨斯》《遣送》中，是将部分情节的空间设置在餐馆，“餐馆”是随着人物情节的发展而出现的空间和地点。而在《旋转的硬币》和《第五个老板娘》中，故事的发生地点则就是在餐馆，故事的大部分情节就是以餐馆为背景，“餐馆”既是背景也是全部故事空间。在《旋转的硬币》中，同样是因为签证过期，移民打工仔卢克来到昌哥的“帝王”餐馆工作，我、昌哥、晓清、丽莎、小G等各自为了生活交汇在“帝王”中餐馆，因为独自在美国而感到孤单，卢克和按摩女丽莎成为临时伴侣，卢克因无法忍受丽莎寄生虫似的生活而分手。而在餐馆工作的过程中，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晓清，同是餐馆的员工，对卢克关怀备至，使卢克感受到了温暖，几个月后，“帝王”餐馆被昌哥卖掉，晓清也跟随丈夫回国。餐馆员工解散，究竟是回国还是留下，卢克用一枚旋转的硬币来决定是去是留。小说随着餐馆的解散，而结束全篇，主人公在餐馆里感受着生活的压抑与温情，曾晓文用“餐馆”汇集了华人生活移民生活琐碎的百貌图。在《第五个老板娘》中，同样是讲述餐馆里的移民生活。男主人公靠出卖色相接连骗取四个女老板的青睐之后，反被技高一筹的第五个老板娘欺骗，但是两个人最终还是在一起。这和《旋转的硬币》一样也是以“餐馆”为地点和背景，讲述餐馆里的琐碎生活片段。

曾晓文小说中，以“餐馆”为小说的故事空间，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餐馆里经历着生活的琐碎或者是以餐馆为生存和发展的希望，人物以“餐馆”感受美国移民生活的压抑、郁闷与温情。华人从中国到异国，从原本的熟悉轻松的环境，到走出舒适圈，面临语言、生活环境的变化，“餐馆”是他们能够抓住的相对简单又熟悉的异国求生之道。曾晓文用“餐馆”串联起了华人移民生活，勾连了人物与情节的发展，反映人物的前后期变化，从每个人不同的坎坷命运编织出华人在异国艰难辛酸的生存历程，竭力表达移民生活的全貌，真实再现华人追求“美国梦”过程的艰难，表现故事中人物的勇敢与坚韧。

二.赌场：寄托希望的虚无空间

餐馆固然是“美国梦”希望的开始，是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但是，身处其中疲惫的她们，总是想心存侥幸心理，亦或是盲目地跟从，走进赌场这个陷阱里而无法自拔。每一个走进赌场的赌徒，都想开心地赢着走出来，可大对数的赌徒都是满怀期待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赌场是她们寄存希望的地方，“小姐呀，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去赌场赢点钱，也就不要这么辛苦地打工了。”③嘉雯的同事这样跟她说。满怀着好奇的嘉雯走进了从未踏足的赌场，“赌场中央爆发一阵激动的尖叫声，许多个围着一张二十一點赌台的脑袋刚刚紧张地吹下去，却突然“哗”地散开来，个个意气风发地扬起来，仿佛正在绽放的向日葵。一时间有人吹口哨，有人接吻，有人接吻，一片热闹。”④赌场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让舒嘉雯一时难以适应，但高学历的她很快跟着同事熟悉了规则，感受到了赢钱带给她的愉悦，她发现原来赚钱这么容易，开始逐渐轻车熟路。之后，经常进出赌场的嘉雯在其中输输赢赢，运气也起起落落，她在赌场中观察着各色的赌徒，诸如林太太因为好赌，丈夫和她离了婚，但还是改不掉，连养老金都捐献给了赌场。西蒙不顾妻子的一次次劝阻，终日泡在赌场，他周围的很多人都因为赌博活得不人不鬼的，赔了生意，丢了老婆，可他并不吸取教训。每次，嘉雯不知不觉都会在赌场中待到了午夜，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仿佛是两个并行的空间，人身处其中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待至午夜，外面的世界逐渐地被淡化，变成了背景，而赌场仿佛是一座舞台，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了这里，其实换言之，所有的希望也聚焦在了这里。“出了赌场，嘉雯发现外面依然风雪交加。她在雪地里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感觉有些像醉后，又像是梦醒。她担心自己像《聊斋》里的人物，在高宅大院、锦绣花丛中游玩一番，出了门回头一望，身后却是一片鸱鹄号叫的坟场。”⑤这赌场是一个虚无的世界，它能让人暂时忘记真实世界的烦恼，能让人抓住虚无的希望，妄图获得生机，可虚无终归枉然的，来不得半点儿希望。用舒嘉雯的话说：“也许不是赌场有魔力，只是我们自己没有抵抗力。我们明明看清了这是一个泥潭，还是忍不住要跳下去。”⑥因为在现实空间中已无力拼搏奋斗，已找不到捷径，无路可走的人只能抓住这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的侥幸的希望。

曾晓文的短篇小说《流水夜》中，也有关于赌场的描写，相比较《梦断得克萨斯》中的舒嘉雯来说，小说中的阿闵和阿平更让人无奈和揪心。他们作为美国底层的偷渡客，本身在异国生存已经很是困难了，阿闵为了能和老婆团聚，让老婆来美国，想找蛇头买假护照，可是四万美金的天价让他无力承担，唯一的一条路便是去赌场赢钱，而不幸地是在旋石赌场里一夜就把几年来辛苦打工以及借来的所有钱财全部输了个精光。同乡阿平同样也是输得一无所有，甚至极端地想要用餐馆里的餐刀割掉自己的手指头。这些底层的人物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赌场，可最终的结果只会让他们更加绝望，这是虚无的世界的不可靠和不实际，也是警示着读者，赌场是不切实际的虚无世界，任何想要在其中满载而归的人，都是徒劳。

曾晓文的小说中不仅有实实在在的空间——赌场，还将美国这个“大熔炉”比作一个吞噬人的真正的“赌场”，身处其中的华人，真正的感受到了这个“赌场”带来的巨大魔力和虚无。“如果说世界是一个赌场，那么美国是其中最庞大最喧嚷的一座，她在美国的生活仿佛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赌博，而此刻的她，是一个输光荡尽的赌徒。”⑦《梦断得克萨斯》中的舒嘉雯怀着青葱的梦想远渡重洋，在美国这个“赌场”中八年辛苦劳作，最后一无所有，停顿在得克萨斯荒凉小镇里的一间窄窄的牢房里，这是美国这个“赌场”带给她的虚无和梦幻，她虚晃地身处其中，最后一无所获。

三.监狱：毁灭希望的黑暗空间

如果说，华人以“餐馆”作为在异国求生的方法，是寻求“美国梦”过程中生存和发展的希望，“赌场”聚赌是在希望幻灭之后的一次次侥幸和盲目行为。那么，“监狱”则是其希望的彻底破灭之地。《遣送》《梦断得克萨斯》《卡萨布兰卡百合》等小说中，都有对监狱情节书写，“监狱”系列小说是曾晓文小说的代表作，也是其小说的重要特色。曾晓文在创作过的程中，抓住华人在异国最常见的问题——移民身份问题，很多华人会因为身份问题而卷入官司或者牢狱之灾，将其融入小说情节中，展现了华人艰难的异国生存之路。

在曾晓文的早期代表作《梦断得克萨斯》中，对监狱情节的描写贯穿其内容的一半，形象地展现了主人公舒嘉雯入狱后的痛苦经历。当舒嘉雯在历经艰难，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开了属于她和夏晨瑞的大型自助中餐馆，却因竞争对手举报聘用非法移民而入狱，当她刚开始感受到生活的幸福，这艰难的生活再次给了她当头一棒。太阳城监狱中，冰冷黑暗的围墙、潮湿冷清的单人间、凶神恶煞的狱警以及无尽难熬的案件审理，都让舒嘉雯的精神达到几近崩溃的状态，但她依然没有被打倒，积极寻求律师和朋友的帮助，法庭上与法官据理力争，刚强不屈的她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候，但不服输的劲儿还是支撑着她熬过了炼狱般的生活，出狱后，重新开始对生活抱有美好的期待。

在曾晓文小说中，前期对监狱题材的描写，诸如《梦断得克萨斯》中，舒嘉雯在监狱中激烈的对抗，努力改变现状，与美国不公正的移民局法律对抗。这种对抗在其后的小说中缓和了许多，小说的结局也在寻求一种和谐。如在《遣送》中，主人公菡同样是因为移民身份问题而被逮捕，在监狱中，同样面对凶狠无情的狱警，遭遇单人间待遇而流产，最终被遣送回国，而一直深爱着菡的移民警察本杰明在几年后，在中国湖北的偏远地方找到了菡，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这样的结局相对于前期的《梦断得克萨斯》来说，《遣送》对于监狱题材的描写，多了一些温情的成分。结局的设置有所缓和，以本杰明为代表的西式立场和以菡为代表的中式移民立场达成了和谐，这种缓和表明作者一直在潜心思考中西移民身份问题，并力求找到沟通方式。同样是监狱故事的描写，《卡萨布兰卡百合》里也多了些许温情，小说中问题的聚焦不再是华人移民身份问题，而是聚焦两个生活在美国社会底层的女性，两个孤单的人相互帮助、相互取暖的故事。俪俪与蒙妮卡在监狱里面的相互帮助和扶持，书写监狱里的爱情故事的发生，这样的温情与监狱冰冷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移居加拿大后，曾晓文的小说，这种对抗意识也从缓和开始逐渐消失，《夜还年轻》的情节，不像《梦断得克萨斯》《遣送》等那样关注移民身份问题和异国文化之间的冲突，对于监狱的描写，也没有一直延续，主题也偏向于婚恋题材。监狱题材在曾晓文后期的小说中不出现，也表明作者也在积极寻求一种和解。正如其中故事的结局一样，主人公最终经历炼狱般的折磨之后，会有一番新的人生思考，会迎来新的生活转机。

纵观曾晓文的作品，特定空间场景设置下发展的情节，真实而深刻地展现了华人移民异国的艰难处境，他们在异国的大环境下，在餐馆、赌场亦或是监狱等空间之下，面临人生一个又一个艰难的选择，在逆境中不断选择和成长。人物在空间中的压抑和束缚情形，真实地再现了华人移民异国飘零的无助以及追求“美国梦”的过程中，面临语言、种族和环境的各种压力的困难和孤独。以空间的变化勾勒了华人异国奋斗的成长史，读者透过小说的纸背，感受到了那份艰难与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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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②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③④⑤⑥⑦曾晓文.梦断得克萨斯[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