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淑玉(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图︱作者提供
寻橦,古代杂技之一,即用一根三至四丈的长竿,竖在头上,稳稳地顶住,另有两三个人爬到竿顶进行表演,又称“都卢”“担幢”“缘橦”“高橦”“顶竿”“扛竿”“缘竿”“戴竿”“爬竿”等。
战国时,寻橦已见于文献记载。晋国宫廷中曾表演一个被称为“侏儒扶卢”的节目(《国语・晋语四》)。“扶卢”,古诸侯国名,汉时称为“都卢”。所谓“侏儒扶卢”,就是身材矮小的人攀援到兵器柄上,做滑稽表演。汉代,寻橦之戏已很盛行。张衡的《西京赋》中详细描述道:“侲僮程材,上下翩翩,突倒投而跟絓,譬陨绝而复联。百马同辔,骋足并驰。橦末之伎,态不可弥。弯弓射乎西羌,又顾发乎鲜卑。”(《六臣注文选》,涵芬楼藏宋刊本卷二,第117页)傅玄《西都赋》:“妍妯凌七盘,言舞用盘七枚。梁谓之盘舞。伎梁又有长蹻伎,跳铃伎,掷倒跳剑伎,吞剑伎……今有缘竿伎,又猕猴缘竿,未审何者为是。”其诗序云:“乃有材童妙妓,都卢迅足,缘修竿而上,下形既变,而景属忽垂身而倒绝,若将堕,而复续。”(《太平御览》卷569“乐部”七)从现存汉画像石看,汉代的寻橦之戏多为一人头顶长竿,竿上可有一至三人的表演形式(见图1)。
图1 汉画像石“寻橦”图(山东安丘汉墓出土)
图2 北魏杂技俑(山西博物院藏)
魏晋南北朝时期,寻橦出现了齿上缘橦、肚上缘橦、马车上缘橦,以及竿上立竿、桌上顶竿等多种项目。晋・陆翙《邺中记》记载:“备有额上缘橦,至上鸟飞左回右转,又以橦着口齿上亦如之。设马车,立木橦其上,长二丈,橦头安横木,两伎儿各坐木一头,或鸟飞,或倒挂。”(《文献通考》,明・冯天驭刻本,第5813页)此处展示的是“齿上橦”。据《三朝会记》载,南朝曾产生过竿上立竿、桌上顶竿,猕猴寻橦技、啄大寻橦技等风行一时的众多竿技。梁代有“雷寻橦技”“金轮寻橦技”等节目。山西省大同市曹夫楼村出土有北魏杂技俑(见图2),由七个胡人俑组成,一个俑伫立仰首,额正中有圆孔,头顶长杆,上有两个小童正在做惊险动作,其余六个俑神态各异。
唐代,寻橦之戏更为流行。唐・苏鹗《杜阳杂编》载:“上降日,大张音乐,集天下百戏于殿前……于百尺竿上张弓弦五条,令五女各居一条之上,衣五色衣,执戟持戈,舞《破阵乐》曲。俯仰去来,越节如飞。是时观者目眩心怯……文宗即位,恶其太险伤神,遂不复作。”(四库全书本卷119,第14500页)这段文字描述了百尺竿上,五名女伎正于竿弦之上表演《秦王破阵乐》。唐明皇时,宫廷常有乐舞百戏表演。寻橦艺人王大娘,戴百尺之竿,上置小山,拟方仗、云州等神山,令小儿手捧绛节出没其中,且歌舞不停。《明皇杂录》卷上载:“明皇御勤政楼,大张乐,罗列百技。时救坊有王大娘者,戴百尺竿,竿上施木山,状瀛洲方丈,令小儿持绛节出入于其间,歌舞不辍。时晏以神童为秘书正字,方十岁。帝召之,贵妃置之膝上,为施粉黛,与之巾栉,令咏王大娘戴竿。晏应声而作。因命牙笏及黄纹袍赐之。”(四库全书本,第6页)刘晏有《咏王大娘戴竿》诗云:“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谁谓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着人。”(《全唐诗》(第3册),黄山书社,1999年版,第845页)可见,唐代百戏表演中,戴竿最为引人。唐・佚名《透橦童儿赋》感叹道:“卓绝之技,不为则已,为必陵群骇目,驾俗惊耳。”并对寻橦之技作了精彩的描述:“观透橦之儿,信其然矣。云竿百尺,绳直规圆。推有力者,树之君前。傅傅就日,亭亭柱天。鬼魅不敢傍其影,鹚鸾不敢翔其巅。此儿于是肢双足,戢两臂,踊身而直上,若有其翅。尽竿而平立,若余其地。人以为难,我以为易。人以为恐,我以为戏。难中有戏,戏中有难。倒轻躯,坠高竿,如更赢之雁下空里,似蒲且之鸽落云间。”(《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艺术典》卷,第805页)唐代诗赋对寻橦盛况多有歌咏,如柳曾的《险竿行》、梁涉的《长竿赋》、王邕的《长竿赋》、金厚载的《都卢寻橦赋》、王建的《寻橦歌》等。
图3 《宋国夫人出行图》(局部)顶竿图(敦煌莫高窟第156 窟)
图4 唐代戴竿杂技俑(西安博物院藏)
敦煌莫高窟第156窟《宋国夫人出行图》局部绘有“顶竿”表演的画面(见图3)。该图表现的是唐代贵族夫人出行时声威显赫的场面。走在这支浩大队伍最前面的就是“寻橦”演员,竿上有四个儿童正在表演。顶竿艺人张开两臂,阔步前进,场面十分惊险。此外,1991年,陕西西安市灞桥区新筑乡还出土了金乡县主墓唐代三组戴竿杂技俑(见图4)。日本奈良正仓院博物馆藏绘制于12世纪的《唐儛会》(又称《信西古乐图》),绘有50余种由唐朝传入日本的乐舞杂技节目。其中有一幅“柳格倒立”图(见图5),一位力士头顶分插双竿,而每一竿端均有一童在做倒立动作,这一顶技要求表演者的平衡性更高。
图5“ 柳格倒立”图(来源:《信西古乐图》)
宋代,寻橦之戏技艺更高,且多在元宵节期间演出。据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记载:“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结)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击丸蹴鞠,踏索上竿。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东京梦华录》,中国画报出版社,2016年版,第147页)《宣政杂录》载,宣和初年来开封居住的“辽民”中,“宣和初,又有伎者,以数丈长竿系椅,于杪伎者,坐椅上。少顷,下投于小棘坑中,无偏颇之失”,并念诗“百尺竿头望九州岛,前人田土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辽史拾遗补》,清道光五年汪氏振绮堂刻本卷三,第95页)可见,宋代寻橦之戏所用竿更高,表演艺人可以作出更为复杂的动作。宋代诗人对缘竿伎也很感兴趣,多有诗咏。晏殊《咏上竿伎》诗云:“百尺竿头褭褭身,足腾跟挂骇傍人。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未贫。”(《宋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75页)杨万里《缘竿》诗云:“猛士缘竿亦壮哉,踏空舞阔四裴回。一声白雨催花鼓,十二竿头总下来。”(薛瑞生校证《诚斋诗集笺证》,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1984页)敦煌莫高窟第61窟也有宋代顶竿图场景(见图6)。
图6 宋代顶竿图(敦煌莫高窟第61 窟)
明代,寻橦之戏仍然盛行不衰。《日下旧闻考》载:“京师宴中有爬竿戏,即古寻橦戏。其制用二橦,衣花禰裆、红裤褶,缘竿而上,颠倒翔舞,最奇者但以脐柱竿而张其手足若鹰翔然,或以手措竿而离其踵趾,若猿跃然。”①杭州也有缘竿表演。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记载,杭州的三月三,为佑圣观北极佑圣真君的生日,“是日,观中有雀竿之戏。其法:树长竿于庭,高可三丈,一人攀缘而上,舞蹈其巅,盘旋上下。有鹞子翻身、金鸡独立、钟馗抹额、玉兔捣药之类,变态多方。观者目瞪神惊,汗流浃背。而为此技者。如蝶牌鸦翻,蘧蘧然自若也。”②明人所绘《三才图会》卷十有“缘竿图”一幅(见图7)。绘于明代的《宪宗元宵行乐图》(局部),处于中心位置的即为缘竿表演(见图8)。
清代,寻橦之戏在民间广为流行。清人李声振《百戏竹枝词》中有《蹬梯》诗一首,诗云:“双趺不惜紫云撑,香屐长梯缓款承。更听红儿声上下,弓腰翻向十三层。”其诗序云:“解妇类仰卧,翘双足以承梯,一小儿作反腰,歌唱于梯之上,不倾鼓焉。近梯有十三层者。”(《中华竹枝词全编》,北京出版社,2007年版,第62页)民间甚至还出现了缘竿(爬杆)会。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清代的一组天津《天后宫行会图》共89幅,其中就有“猴扒竿会”(见图9)。扒竿,即缘竿,该会会名为“胜议扒竿老会”,共20人,两人执会旗,会旗上写着会名,抬座抬夫四人,十个童子在竿上做种种表演。画上题字云:“□□猴□□□□□□扒竿会,非是深山旷野不见人的山岛的野猴子扒竿行为,俱是小婴孩等操练功夫扒竿。”③图9可见,正中央是四方形竿座,竿座四周为黄色帷幔,四人抬座。十个童子在竿的各个部位及道具上赤足表演,若猿跃然。最上面的小孩站在竿圈上表演的动作是“天官赐福”,竿圈下面左边的小孩表演的动作是“顺风打旗”,右边的小孩表演的动作是“独钓寒江”,竿信子上从左至右的小孩表演的动作分别是“顺水投井”“飞虎盘车”“高跳龙门”“拔山举鼎”“海底捞月”,还有两个小孩正在爬竿。④
图7 明代缘竿图
图8 明代缘竿表演图
图9 猴扒竿会图
新中国成立前,民间练地摊的艺人之中,常有顶竿表演。清末民初魏元旷的《都门琐记》记载一则有关顶竿的表演:“有人用极大的猫头竹竿一根,竿顶上用五色彩绸扎了一个一丈来大的蝴蝶。人用头顶起来向上扔去,两手叉在腰里,仰着脸去接,竹竿正落在前额上,端端正正,纹丝不动。再扔,上去用鼻子接住,再用牙齿接住。最后用肚皮接住,身体弯成一座拱桥的形状。”⑤建国后,国家曾一度将爬竿作为推行《劳动与卫国体育制度》的一项民间运动予以提倡,使这项活动很快普及到学校和农村。1960年停止推行《劳动与卫国体育制度》后,此项活动逐渐减少,目前在少数学校和公园还有此项活动。
注释:
①[清]于敏中:《日下旧闻考》,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333页。
②[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刘雄、尹晓宁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239页。
③高惠军、陈克整理:《天后宫行会图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42页。
④史静、管淑珍:《静海县蹬竿圣会》,山东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13页。
⑤[清]阮葵生编:《茶余客话》,商务印书馆,1912年版,第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