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艺术品中,铜镜是比较重要的一个类别,其纹饰繁多、内涵丰富、造型各异、工艺精美,体现了其所承载的时代特征和历史风貌。对古代铜镜进行研究和解读,能够使我们更好地认识历史。本文介绍一件杜氏四神铜镜,镜背的纹饰涵盖了四神、祥瑞、百戏等多种内容,其铭文内容为纪氏吉祥用语。该铜镜反映了汉代民间铜镜制作工艺以及生活百态,其制作年代为东汉中晚期。
关键词:四神;祥瑞;百戏;纪氏类铭文;年代
湖南省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汉代铭文铜镜,具有明确的出土信息。该镜的纹饰和铭文编排都很有特色,为研究汉代民间铸镜工艺及生活百态提供了重要资料。
一、纹饰考述
该铜镜为圆形、圆钮(图1),钮外一圈凸棱上饰有象征着日(圆圈)和月(弯月形)的符号性纹饰。内圈纹饰为四瓣花,六乳与禽兽纹相间环列。内圈之外为一圈铭文:“杜氏作竟(镜)大毋伤,亲(新)有善铜出丹阳,湅(鍊)冶银锡清且明,左龙右虎避不阳(祥),长富乐未央”,铭文带之外饰一周栉齿纹和锯齿纹,将内区与镜缘纹饰完整区分。外圈饰有四神、比目鱼、九尾狐、金烏负日等祥瑞纹饰,以及投壶、弄丸、斗兽活动等生活百态。该镜于1955年长沙窑岭1号墓出土,直径13.7、边厚0.7厘米,重504克。其外圈纹饰带内容丰富,以下做详细分析:
第一组为四神纹。此镜上的四神不是分列四方,而是饰于外圈一角,依次环列为朱雀、青龙、玄武、白虎。朱雀和青龙两两相对,朱雀昂头立在云舟上,云舟一端饰有日轮造型,另一端翘起;青龙前爪趴地,昂头面向朱雀;玄武即龟身蛇尾,玄武和白虎之间装饰有九尾狐;九尾狐头顶似饰有一把斧头造型;白虎前肢捧蟾蜍月轮,这一组纹饰中将四神、日轮与蟾蜍月轮、九尾狐融合起来,既表达了汉代的四方概念,也传达出汉代人对天地时空、星象的观察,以及日月崇拜。
第二组饰比目鱼、水鸟、金乌负日和走兽等祥瑞。在汉代典籍文献中,如《春秋繁露》《论衡》《白虎通德论》等就有各种对祥瑞的描述:如神兽类有麒麟、青龙、白虎、九尾狐等;神鸟类有凤凰、比翼鸟、三足乌、神雀等;植物类如嘉禾、蓂荚、木连理、灵芝等;水族类如神龟、比目鱼等;器物类有神鼎、神爵等。“祥瑞”一词最早见于刘向的《新序·杂事》:“成王任周召,而海内大治,越裳重泽,祥瑞并降。”祥瑞的出现是吉祥的征兆,铜镜中出现的这些纹饰,也表达了古人祈求祥和、国泰民安的美好愿望。
西王母是女仙之首,是创世女神和长生女神。传说中,她的身边常跟随着许多神兽,其中三足乌、白兔、蟾蜍以及九尾狐是最为常见的,表明这些祥瑞的出现与神话人物故事有关。铜镜纹饰中并未出现诸如画像镜中的写实神话人物西王母等,但却显然是与神仙人物相关的祥瑞,乃了解汉代画像镜的出现和发展的重要资料。
第三组,乐舞百戏。左右一人分立于戏台上,中间置一投壶,人物形象作投矢状。肩上负矢,人的前面、后方都有装饰抛起的球,表明正一边进行投壶游戏,一边表演跳丸。投壶游戏,起源于射礼,投壶为贵族专属的娱乐项目,在南阳汉画像石中多见《投壶游戏图》。此铜镜的纹饰中投壶游戏就和跳丸等民间百戏一同出现,这也表明此时投壶游戏逐步走向民间,成为乐舞百戏中的一种。
第四组,驯兽斗兽图。牛与象,一前一后都做奔跑状,牛角前抵,欲绑之“案板”上。人物为侧身形象,头戴尖顶毡帽,深目高鼻,赤裸上身,下着短裤,脚蹬长靴,左手挥着斧头,右手前抵牛角,岔腿立于牛前。此人物形象与中原所见汉人不同,而是典型的西域胡人形象。仔细分析,此镜纹饰更符合汉代的斗兽、驯兽场面。胡人一步迎向奔牛,手欲捉牛角,显然是一位斗牛能手,充满自信的表演。斗兽、驯兽是汉代乐舞百戏中角抵戏的内容之一,《汉书·外戚传》说,汉元帝建昭中,“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可见观看斗兽已成为整个宫廷风行的娱乐活动。汉代文献中就有关于胡人斗兽的记载,《盐铁论·散不足》中说 “今民间雕琢不中之物,刻画玩好无用之器。 玄黄杂青、 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这些记载说明当时驯兽已与斗兽并列,成为民间“玩好”之一。
早在舜时,湖南即产象。《文选·左思〈吴都赋〉》中说:“象耕鸟耘,此之自与。”李善注引《越绝书》:“舜死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耘。”这里的苍梧即今天湖南省宁远县南。此铜镜纹饰中的大象露出尖尖的象牙,象鼻下钩,温驯可爱,显然已被驯化。关于驯象,汉代文献多有记载,《汉书·西域传》载,武帝时期,“钜象、狮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至两汉时期,中原地区的野象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对很多普通人来说只是传说。《汉书·武帝纪》:“元狩二年,南越献驯象”,大象逐渐成了南方地区的贡品,供统治阶层玩乐观赏。
二、年代考述
此铜镜的铭文内容为:“杜氏作竟(镜)大毋伤,亲(新)有善铜出丹阳,湅(鍊)冶银锡清且明,左龙右虎避不阳(祥),长富乐未央”,“杜氏作镜大毋伤”后接“新有善铜出丹阳”的铭文格式为少见,而常接“汉有善铜出丹阳”之类铭文。一般认为,带新朝国号的铜镜,与王莽掌控的新莽王朝有关。从王莽摄政开始一直持续到东汉中晚期,都是七言镜铭在铜镜铭文中占据主流地位的时期,东汉中晚期以前的相关镜铭主要沿用新莽时期,创新很少。
此镜纹饰依同心圆式布局,纹饰以钮座为圆心构成宽窄不一的圆形纹饰,从镜心到镜缘有6圈纹饰,镜缘纹饰采用浅浮雕等方式,具象兽纹、几何纹样、神话故事,纹饰交替使用,使得在整个造型上有主与次、动与静、强与弱、疏与密、虚与实的对比,纹饰穿插呼应,既生动自然,又整体和谐。新莽及东汉早期铜镜的主要特点是铭文种类繁多,内容丰富且排列灵活;铜镜纹饰题材上大多以四神为中心,禽鸟、瑞兽成为了铜镜的主题纹饰,且类型逼真、生动活泼,具有强烈的现实感;注重镜缘的装饰,使得铜镜更加富有艺术性;镜铭大多反映汉人的宗教信仰、民间铸镜的兴起等。其纹饰复杂多变,由静化趋向动化,纹饰题材中生动形象的禽兽,包括传说中的神兽、异鸟。尤其是四神经常出现,这些姿态各异的禽兽无不具有强烈的现实感,既是源于生活中常见的禽兽,又是艺术性夸张的产物。此铜镜的镜缘纹饰比内圈纹饰内容更为丰富生动,镜缘纹饰采用浅浮雕的方式,将四神、祥瑞、民间百戏等融合在一起。类似这种布局与湖南省博物馆馆藏的另一件帆船纹铜镜相似(图2)。
此铜镜出自1955年长沙窑岭1号墓,该墓有前室、中室、后室。除铜镜外,該墓随葬还有陶器四耳罐、大罐、灶,铜器有盘、碗、耳杯、带钩、双龙钮饰鍪、釜、甑、五铢钱等,还有铁器长刀、弯刀、灯等,石器有石砚台等。从随葬品来分析,有日用器、兵器甚至文房用品,这些信息说明墓主人不是普通老百姓。该墓的年代为东汉中晚期,从这个角度来看,此铜镜的年代应该不晚于东汉中晚期。
三、汉代铜镜生产
战国以后,工商业日益得到发展,但因为官方仍要控制兵器与钱币的铸造,铜镜生产也被一并严密把控。至两汉时期,铜镜生产进入了第一个发展高峰期,可谓“飞入寻常百姓家”。铜镜的普及,使官方看到了一条聚敛财富的新门路,于是便像盐铁专卖权归朝廷一样,铜镜的专营权也归属了皇家。铜镜铭文中出现大量的诸如“尚方”“尚方御竟大毋伤”“尚方作镜真大好”等内容,“尚方”一词始见于《汉书·百官公卿表》:“少府之下有尚方令一人,御用及官制铜镜均由尚方制作”,“尚方作镜”意思是指尚方工官所制作的铜镜,可以说这是一种非常清楚明了的标识。
由于铜镜的日益普及,民间私铸也就发展起来,大约在西汉晚期到王莽时期,官方和私营铸镜业都得到了普遍地发展。考古发现西汉晚期到王莽时期的尚方御镜、尚方作镜等,并非均出自王公权贵的墓葬,在普通百姓的许多陪葬中也有发现。此时期的坊间出现了大量有宣传铜镜质地的“善铜”铭、“佳镜”铭以及标明制造商姓氏的纪氏铭,其铭文主体内容沿袭“尚方”铭,没有大的改变,只不过将宣传语及纪氏、纪年、纪地的字眼置换尚方镜铭中“尚方”等字而已。湖南省出土的汉镜中就有纪氏铭,如“侯氏作竟太无伤,巧工刻之成文章”“曹氏作竟四夷服”“赵氏作竟世少有”等,这其中的姓氏考虑为制作者的姓氏,显然为商家宣传广告之用。大约到了王莽掌控的西汉晚期和建立新朝时期,全国的某些地方开始设有尚方分支的铸镜机构。已发现的杜氏铜镜中,同时出现了尚方和杜氏铭文,就反映了尚方机构与民间铸镜作坊的合作关系。
本文所述此铜镜出自墓葬,从随葬品等分析,有日用器如耳杯、带钩等,有长刀等兵器,还有文房用品石砚台,结合墓室结构来分析,表明墓主人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至少是中下士级别。铜镜若为官方所用,不可能如此普及而作为随葬品。
有研究者认为,目前所见的杜氏作镜集中出现在或出土于浙江绍兴一带,或发现于绍兴周边,所以汉代的杜氏铸镜作坊所在地应该在以现在的浙江绍兴为中心的区域,即汉代的会稽山阴一带。
湖南作为重要铜镜生产地的可能性是有历史渊源的:其一,自战国以来,就作为楚镜中心。长沙近郊发掘的2048座楚墓中,出土铜镜485面,约四分之一的墓葬出土有铜镜,拥有铜镜的比例无论是从东周墓葬还是东周时期的楚人墓葬来看,都是最高的,长沙地区无疑是楚国铸镜工艺的中心之一。其二,至西汉中晚期,长沙地区发掘的一些贵族官僚墓葬出土有大量的铜器,如长沙汤家岭1号墓的随葬品中,光铜器数量就达101件,并有鎏金和填漆的铜盘、铜壶等,纹饰制作非常精美。长沙汉墓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也说明了湖南地区可能有大型铸铜作坊遗址的存在,其有作为铜镜生产地的可能性。其三,湖南已出土和发现的汉镜中,不止有杜氏铭文,还有侯氏、曹氏、鲁氏、刘氏、赵氏、李氏、羊氏、吕氏等,多个纪氏铭文都有出现,一方面说明各地铸镜作坊开始出现“造假”现象,另一方面也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铜镜的商品化,以及私铸作坊遍地开花的现象,也表明了湖南这一地区出现了铜镜私人作坊,或者说汉代湖南地区也应该存在着官家授意铸镜作坊的可能。此类铜镜应为湖南本地的工匠生产,铭文中出现的丹阳,并不是代表铜镜制作产地,只是一种广告宣传手段,以示铜料产地的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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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袁鑫,单位:湖南省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