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一 王洪树
摘 要: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逻辑从本体论、发展论、主体论、要素论及功能论等多维分析路径为理解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提供了科学的解释框架。从基本内涵上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是由无产阶级政治文化、和谐共生文化及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所组成的复合型政治文化。从构成要素来看,它具有以马克思主义政治学为内核的政治思想;具有由民主平等的政治价值、宽容合作的政治态度、忠于共同理想的政治情感及和合尚同的政治取向所构成的综合政治心理;具有日益丰富且渐进完善的协商制度体系;具有通过多种形式进行话语沟通的政治行为习惯。从政治功能来看,作为先进的政治文化,它在促进现代国家转型、维护政治体系稳定、增强政治效益及树立政党形象等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新时代,中国的政党政治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方位,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独特优势将会进一步累积和外显。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政党政治;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
中图分类号:D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1)05-0040-09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国家应急管理体系建设研究专项“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应对重大突发事件的制度优势、效能与经验研究”(20VYJ005)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张茂一(1982-),男,四川阆中人,乐山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四川省政协研究基地四川大学分基地研究员,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发展史、民主理论与基层治理;王洪树(1973-),男,四川绵阳人,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省政协研究基地四川大学分基地主任,研究方向:党史党建与政党政治、基层治理与民主理论、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与政治传播。
协商几乎与人类政治生活相伴而生。在人们长期的政治协商实践中,随着协商观念不断演进、协商心理不断沉淀、协商形式不断拓展,逐渐形成了内涵丰富的政治协商文化。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协商实践主要在政党内部与政党之间广泛展开,由此产生了具有独特气质的政治协商文化。习近平在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指出:“政治文化是政治生活的灵魂,对政治生态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1]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文化建设已然被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那么到底要建设什么特质的政治文化呢?党的十九大报告强调:“协商民主是实现党的领导的重要方式,是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特有形式和独特优势。”有事好商量、众人的事情众人商量被界定为人民民主的真谛[2]30。中共中央对政治文化的战略重视与协商民主的战略定位有机结合,使得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协商文化成为极具政治性和学术性的重要研究课题,亟待学理研究与深入探索。深入阐释这一研究主题,必须借助科学的视角进行审视。这就要结合中国共产党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属性,从根源上回到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分析的大逻辑中寻求对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全面准确理解。整体而言,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理论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哲学基础,以物质关系决定的阶级关系为主要立足点,涉及本体论、发展论、主体论、要素论及功能论等多维度的内容构成,这为阐释和理解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提供了科学的理论前提和一般性的分析范式。
一、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基本内涵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尽管没有明确提出政治文化的概念,但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相关原理已经包含了对政治文化的认识。其中关涉的本体指向、历史发展、主体建构等理论,对于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基本内涵的理解具有科学的解释力。
(一)内含人民性政治权力意识的无产阶级政治文化
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从本体论角度揭示了政治文化的实质是对阶级关系的抽象。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人类赖以生存的生产活动及以物质为基础的交往活动是政治文化产生形成的重要基础。随着人们物质生产及分工的发展,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进入阶级社会,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进一步表现为阶级活动,这使得人们的社会关系在阶级活动中形塑为阶级关系,人的政治抽象意识也就“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3]。阶级立场不同,人们的政治思维与政治意识就会产生根本差異。因此,阶级性是政治文化的根本属性,其决定了政治文化的类型、性质及发展方向。阶级性的决定性地位使政治文化有了本体意义上的深层指向。从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本体论上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属于无产阶级性质的政治文化范畴。它是在近代资本主义发展带来阶级关系变化的大背景下形成的反映无产阶级利益和诉求的政治文化。
政治文化从来都是“以政治权力为中心内容和价值取向”的[4]74。无产阶级政治文化的权力观主张人民主权原则。马克思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就指出,民主即具有“人民的自我规定”的国家制度[5]。其实现路径在于,推翻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6]421。作为始终代表无产阶级运动利益的共产党,必然把无产阶级性质或人民性质的政治权力意识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南。基于人民性的政治权力意识,中国共产党创造性地发展和实践了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通过革命实践建立了新型的人民民主和新型的专政相结合的社会主义政权。中国共产党作为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代表,是社会主义政权的领导者和执政者。这种超然政治身份使它必然要选择协商民主形式,主动加强同各种进步政治力量的紧密联系,积极回应多元利益诉求,开放决策体系,坦诚接受意见与批评,其目的在于以符合国情的现代民主形式促进人民群众根本利益得以真正实现。
无产阶级政治文化以人民性的政治权力意识为内核,以建立具有人民自我规定性的理想民主制度为追求。这就是要把政治权力逐渐回归社会,让人民能在充分的自由自觉状态下实现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其最终旨归是使人民在自由人联合体中能够通过社会自治来达到彻底解放及全面发展。无产阶级政治文化蕴含的对理想政治制度和理想人类社会的追求,构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崇高政治理想。这一追求契合人类一直以来对理想政治共同体向往的美好愿景,在特定时期也“完全符合政治追赶状态下人们的政治理念追求”[7]。由中国共产党所追求的政治理想而引发的整体性共鸣是协商合作之所以能有效开展的内在动力。
(二)秉承“民本”“和合”文化基因的和谐共生文化
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文化观主张在传统与现实的辩证统一中实现政治文化的创新发展。马克思认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的。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活着人的头脑。”[6]669这就表明政治文化的发展离不开对传统政治文化的继承。但这种继承并不是原封不动的照搬,而是需要在辩证批判基础上剥离出其中的有益观念和优秀特质,并对其进行合目的性及合现实性的重塑。列宁明确指出,无产阶级文化发展的方向在于对“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进行吸收和改造[8]。毛泽东也进一步指出,发展民族新文化,要批判继承古代文化,“剔除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9]707。从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发展论上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是对传统协商文化的继承和现代性转换。中国古代传统社会有着丰富的协商文化资源,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所包含的现代民主意义上的思想、理念、价值、制度等因素也必然能在传统政治文化中寻找到精神基因。
民本思想是中国传统仁政治国的基点。中国传统社会的治理者们深刻意识到黎民百姓对于政权的合法性和稳定性的重要意义,两者是共生共存的关系。作为一个好的治理者应该“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尚书·大禹谟》)。是否能够知民情、顺民心、达民意、合民利成为传统良善治理的重要标准。要满足这一标准,就必须广开言论、听言纳谏。正因如此,传统治理者们在实践中创造了较为规范化的商议制度,如谏官谏言的谏议制度和群臣议事的朝议(廷议)制度等。另外,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礼记·中庸》)。这其中蕴含的“和合”思维使传统治理者们具备了一种面临不同事物差异及矛盾时处理问题的政治思维方式。该思维为传统的协商实践奠定了理性基础,从而彰显出尊重差异、取长补短的政治智慧,这对于积极吸纳民意、巩固政权的社会基础具有重要意义。
当代中国政治发展已经超越了传统民本仁政框架,走向“以人为本”的现代民主政治。人民不再是维护政权的工具,而是政权的主人。但是,传统的民本仁治理念在当代中国政治发展中正以一种新的表达方式进行延续。中国共产党奉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和“执政为民”的理念,体现了对人民忠诚的崇高道德承诺和真挚政治情感,实现了共产党的党性原则与人民性权力意识的高度兼容。随着中国共产党对传统民本仁政理念的继承和重塑,协商民主成为中国政党政治发展的内在需求和必然选择,不仅创造了多样化的政党协商实践形式,也形成了丰富的政党协商制度内容。与此同时,“和合”思维基因的继承也使中国共产党能够突破主客二元对立思维,努力调适与党外力量的关系,相互尊重、平等交流、兼容并蓄,在和谐的氛围中寻求最大程度的合作。总之,“民本”“和合”基因使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具有了和谐共生文化的传统底色。
(三)基于党际交往理性而共同构建的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
马克思认为:“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6]152换言之,有生命的现实个人才是思想与文化的真正建构者。政治文化亦如此,它是居于一定社会存在的政治主体对政治对象进行能动的建构结果。政党在现代政治中作为重要的政治主体,其必然在政治实践中主动建构体现自身政党属性的政党文化。从政治协商实践来看,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是政治协商的核心主体,它主要表现为党内和党际之间的一种协商式的合作互动关系。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主体论来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构建既离不开共产党的主导引领,也离不开各民主党派的积极参与。中国共产党在建构自身内部具有协商性的政党文化的同时,也与各民主党派一道构建起了党际之间的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需要强调的是,从政治协商的组织性程度和影响程度来看,中国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的党际协商互动是政治协商实践的主要表现形式。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协商文化主要是在党际协商互动基础上生成的。这一互动构建过程既需要以党际交往理性原则作为基础,又需要党际之间在组织层面进行调适。
中国共产党求同存异(包容性)的党际交往理性原则是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构建的前提。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革命不是一种“独唱”,而是一种“合唱”。共产党作为革命“合唱”的领导者,理应与代表各革命阶级利益的民主党派加强合作,应该“到处都要努力争取全世界民主党派之间的团结和协调”[6]435。列宁指出:“我们将要而且正在同一切革命民主派缔结临时的战斗同盟,以便达到我们共同的最近的政治目标。”[10]列宁在强调党际合作的同时,也非常重视共产党的底线立场,认为合作并不代表完全趋同,指出:“无论与其他革命派别订立什么样的实际联盟,都不能而且不应当在理论上、纲领上、旗帜上实行妥协或让步。”[11]因此,求同存异的理性原则贯穿于共产党领导的多元力量合作的整个过程。这种理性原则进一步表现为:一元领导、坚持原则、尊重多样、包容差异、适度妥协、追求共识、形成合力。正是由于中国共产党具有求同存异的党际交往理性特质,它才能与各民主党派在不同历史时期通过协商民主的方式创造出大联合和大团结的恢宏政治格局。
中国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在价值、制度及成员等层面的积极调适是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构建的关键。由于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各自都有所代表的特定群体利益,虽然这些利益在根本上具有一致性,但是具体形式却存在着差异和冲突。这种差异、冲突难以避免地会在各自的组织文化中有所体现。因此,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的建构需要二者在组织层面进行积极调适。这种调适主要涉及两方面:一方面,组织价值目标的调适。只有各组织目标一致,协商合作才能具有明确的方向性。中国共产党以人民民主作为政党组织的价值目标,将人民群众作为实现这一目标的实践主体。各民主党派始终以高度的政治自觉积极追求与共产党的价值共识。时至今日,各民主党派无一例外地都把建设社会主义民主作为自己政党的重要价值目标。另一方面,组织制度的调适。各组织之间的制度调适有利于确保协商合作的稳定和效率。中国共产党始终通过制度的不断发展和完善强化着人民民主的政治价值和多党合作对话的协商精神。在共产党推进协商制度完善的同时,各民主党派也主动以共产党的协商制度为蓝本,加强与共产党相适应的相关协商制度建设,强化党内制度意识与程序意识。在这两方面调适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成员之间还积极进行着成员行为能力的调适,从而提升彼此的合作质量。当前,这种行为能力的调适重点表现为执政能力与参政能力的共同提高。
综上所述,通过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观的本体论、发展论和主体论透视,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是一种由以上三类文化所组成的复合型政治文化。这种复合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有機的统一。其中,无产阶级政治文化是内在灵魂、和谐共生文化是传统底色、协商合作型政党文化是能动展现。这种有机统一使中国的政党政治文化根本区别于西方的竞争型政党政治文化,从而保障了党际之间不断朝着和谐与良性互动的方向发展。
二、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要素结构
政治文化是由诸要素构成的系统。马克思认为,政治思想是政治文化的重要内核,人们的政治思想被统治阶级所支配与调节,统治阶级将他们的思想以观念的形式表现在法律、道德层面,使其上升为政治制度,从而“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6]178-181。他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对政治文化进行了更深刻的分析:“在不同的财产形式上,在社会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上层建筑”,“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6]695。从这一分析中可以看出,通过政治社会化或政治教化,人们的政治思想、政治心理及政治行为就会按照一定要求发生改变。据此,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要素论的核心内容可以归纳为:政治思想是政治文化的集中表达和主要灵魂,它通过具体的方式和途径一方面内化为社会成员的政治心理,另一方面外化为上层的政治制度和成员的政治行为。从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要素论上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是由政治思想、政治心理、政治制度及政治行为等四大主体要素组成的文化系统,呈现了清晰的由内及外的要素拓展结构①。
(一)政治思想层面:以马克思主义政治学为核心的民主政治知识体系
政治思想是关于反映现实政治生活中各种政治关系的观点、理论及学说的集合抽象形态,其以知识为支撑,具有理论性、创造性、体系性及指导性。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协商民主实践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展开的,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理论构成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主要政治思想内核。
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理论是一个科学的思想体系,涉及市民社会、阶级、政党、国家等多个政治主体,涵盖政治权力、政治平等、政治民主、政治发展等多方面的内容体系。其中,关于无产阶级民主和无产阶级政党的理论直接为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提供了思想理论支撑。无产阶级民主理论使中国共产党能以人民性的政治权力意识追求社会主义民主的真谛,始终致力于通过有效的民主形式使大多数人真正享有充分的民主权利。无产阶级政党理论强调了无产阶级政党应该具有多元合作精神。作为共产党,不仅应增进工人阶级内部的团结及工农之间的团结,还应该努力争取与民主党派之间的团结和合作。政党间的合作思想对中国共产党的党际关系处理起着直接的指导作用。中国共产党在政治实践中不断推动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理论与中国实际相结合,创造性地形成了人民民主理论、政党政治理论、统一战线理论及群众路线理论,在这一过程中还不断吸收西方政治文明成果,最终构建了以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理论为核心的民主政治知识体系,从而为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创造了庞大而系统的政治思想资源宝库。
(二)政治心理层面:由价值、态度、情感、取向构成的综合心理反映
政治心理是政治主体在政治实践过程中对政治生活的各个侧面的心理反映综合,由信念、态度、情感、取向等多个要素构成[4]235。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会产生特定的政治心理。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在政治心理层面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追求平等民主的政治价值。政治价值主要表现为在一定政治思想指导下所具有的某种政治信念追求。这种信念是政治主体进行政治行为活动选择时的重要精神导向因素。中国共产党坚持马克思主义平等观和民主观。正如毛泽东所认为的,“人与人的关系应该是民主的和平等的”[12],中国共产党的主要任务就是“建立一个自由平等的民主国家”[13]。平等是民主得以确立的重要基础。只有各主体处于平等地位,人民共享国家权力与发展成果,才能确保社会主义的人民民主方向[14]。正是在平等民主的政治价值遵循下,政治协商成为处理党内关系与党际关系的重要方式,协商合作成为当代中国政党关系的重要特征。
宽容合作的政治态度。政治态度是政治主体相对稳定的综合心理反映,表现为赞成或肯定的反映倾向、积极或消极的精神状态[4]238-239。中国共产党始终都以宽容合作的政治态度,积极创造与各阶级、各阶层的政治合作。在国共第一次合作前夕,陈独秀就指出,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之间“应该相互提携,结成一个联合战线”[15]。抗日战争爆发之初,毛泽东强调共产党应该具有主动合作精神,他认为:“在一切有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存在的地方,共产党员必须采取和他们一道商量问题和一道工作的态度。”[9]526共产党在完成了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型后,更以积极主动的政治心态寻求同民主党派的合作。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再次明确同民主党派合作对于执政党的重要性,“一个党同一个人一样,耳边很需要听到不同的声音”,有了民主党派的监督,“对我们更有益”[16]。
忠于共同理想的政治情感。政治情感是政治主体参与政治生活的动力来源和各成员团结协作的感情纽带。民主共和是自孙中山以来无数仁人志士们的共同追求,也是各党派的共同政治意愿。中国共产党在人民性的权力意识指导下,重塑了孙中山的“民主共和”思想,在抗日战争初期提出建立“人民共和国”“民主共和国”的主张,后来以“三三制”政权建设正式实践,得到了党外进步人士的积极响应和参与。在1948年的“五一口号”中,中共中央提出召开政治协商会议以共同商讨成立“民主联合政府”事宜,各民主党派代表以极大的政治热情纷纷表示要“通电国内外各界暨海外侨胞共同策进完成大业”[17]。正是这种对共同理想的长期坚守和强烈认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元合作组织形式和政治协商民主才有了坚实的政治情感基础。
和合尚同的政治取向。政治取向是在政治价值认知、政治态度及情感的基础上作出的既理性又深刻的倾向性选择[18]。中国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具有的和合尚同的政治取向内生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土壤,“源自中华民族长期形成的天下为公、兼容并蓄、求同存异等优秀政治文化”[19];同时,也来自于长期在政党政治实践中的经验积累、教训反思、理智判断。革命时期的国共合作失败和“文化大革命”时期的过度斗争都以惨痛的教训深刻表明:斗则伤,合则利。事实证明,中国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彼此具有的和合尚同的政治取向,有力地促进了后者参与各类政治协商实践活动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从而创造了以团结合作和荣辱与共为标识的良好政党政治氛围。
(三)政治制度层面:具有日益丰富且渐进完善的政治协商制度体系
制度是文化因素的规则化、规范化、秩序化表达,并以一种作用于社会成员的普遍外化形式存在,从而使人类活动形成有组织化的体系[20]。制度既是文化的重要组成要素,同时也是文化重要的外显载体和传播工具。因此,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作为一种建构性的政党文化必然包括政党协商制度因素。
中国共产党政党协商已经形成日益丰富且不断完善的制度体系。从不同角度审视,有不同的类型、形态。从制度对象来看,它不仅涉及规范共产党内部的协商制度,还涉及规范共产党与民主党派之间的协商制度。从制度主体来看,包括:人大制定的根本法和基本法、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报告及决议,由中共中央委员会、办公厅和中央统战部等部门制定颁发的相关政策文件,等等。除中央一级的制度规范外,还有地方及基层一级制定的制度规范。从制度形态上看,既有有形的制度规范体系,也有无形的非正式的传统政治习惯。这些制度体系不仅有严格的民主产生程序,也有严谨的规则内容,更有相关的机制保障,这使得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制度具有可操作性和实效性,充分保障了党内协商活动和党际协商活动的顺利开展。另外,中国共产党政党协商制度具有不断完善的可变革性特点。自十八大提出“健全社会主义协商民主制度”以来,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制度建设进入新的历史阶段。习近平在2015年12月党外人士的座谈会上强调指出:“我们要共同努力,把政党协商这一社会主义民主的重要形式坚持好、发展好、运用好。”[21]当月,中共中央印发了《关于加强政党协商的实施意见》,这是对改革开放以来颁布的一系列有关以政党为主体的政治协商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党的十九大报告更是把政党协商提升到协商形式之首,并提出“加强协商民主制度建设,形成完整的制度程序和参与实践”[2]30。随着时代变迁和政治实践的发展,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制度一直在不断的发展与完善之中,这一过程既巩固了政治协商文化的内在价值特质,也推动了政治协商文化在更大范围的传播、接受及认可。
(四)政治行为层面:以形式多样的话语沟通为主要表现的政治行为习惯
政治行为是政治主体关于以上各个层面文化要素的综合外在体现。就民主政治而言,其重要的政治行为在于话语表达。“沉默的民主几乎是不存在的,民主通常是一项话语事业。”话语沟通对于协商民主的运行尤其重要,协商民主也因此被称为是集体决议之前人们依次发表和聆听意见的对话民主形式[22]。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政治行为主要体现为各主体之间在议题讨论过程中的话语沟通。周恩来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会议召开之前的筹备会上指出:“新民主主义议事特点之一,就是会前经过多方协商和酝酿,使大家都对要讨论的东西先有个认识和了解,然后再拿到会议上讨论决定。”[23]这里所说的协商议事特点既是长期革命实践斗争中的经验总结,也是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的重要方向。这一特点发展至今,已经稳定为中国共产党党内民主活动与党际民主活动的政治行为习惯,其表现为共产党组织内部和不同党组织间经常性地对话沟通、讨论交流。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中的话语沟通行为具有多样而稳定的形式。中国共产党不仅在党组织内部形成了丰富的协商对话形式,而且在党际之间,除政协这种主要沟通渠道外,还有座谈会议协商、约谈协商、书面协商、恳谈会协商、网络问政等多种对话形式。以中央一级的党际协商为例, 约谈协商、会议协商及书面协商是中央一级党际协商的主要形式。2015年发布的《关于加强政党协商的实施意见》指出:会议协商包括专题协商座谈会、人事协商座谈会、调研协商座谈会、其他协商座谈会等四种具体形式;约谈协商既可以是中共中央或其委托部门邀请民主党派中央负责同志在小范围内开展,也可以是民主党派中央同志约请个别中共中央负责同志进行沟通;书面协商既可以是中共中央征求民主党派中央意见建议,也可以是民主党派中央甚至是负责同志个人直接向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反映情况或提出意见[24]。从以上可以看出,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中的话语表达行为不仅形式多样,而且具有组织化、程序化及灵活性特点,从而为推动政党内部及党际之间的常态交流、深入互动提供了保障。这不仅有利于消除分歧、协调矛盾、增进团结,更有利于在集思广益、充分讨论的基础上,产生促进国家整体利益实现的科学决策。
三、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功能效应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能动作用。政治文化作为一种社会政治意识必然对现实的政治领域产生反作用。马克思认为:“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變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而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6]9-10这给政治文化的性质判定提供了标准。先进的政治文化必须反映政治生活本质、符合政治发展规律、满足人民群众的政治诉求;落后的政治文化往往脱离政治生活本质、违背政治发展规律,满足少数群体的政治利益。由于两者性质不同,反作用于现实政治生活的效果也就有根本区别。前者起积极作用,后者起阻碍作用。先进的政治文化对政治生活的促进作用主要表现在:通过动员人民群众推动政治体系变革、维系现存政治体系的持续和稳定、促进政治体系产生更好的政治效益等。从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的功能论来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作为先进的政治文化,对中国的政治发展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一)革命性功能:推动政治体系新旧更替,完成现代化国家转型
政治体系的革命性变革的根本原因是社会基本矛盾的推动。但是,特定的政治文化会对这种变革的进程起着促进和延缓作用。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从形成之初,就蕴含着强大的革命精神力量,对旧有的政治体系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革命是无产阶级性质的政治文化的现实指向。无产阶级政治文化在马克思主义政治思想指导下不仅具有认识现实政治生活的功能,更具有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物质力量、改造政治生活以实现人类解放的实践功能。面对腐朽落后的旧的国家机器,无产阶级政治文化强调只有通过暴力进行彻底砸碎,才能真正建立起促进社会成员自由全面发展的新型政治体系。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在本体论上是一种无产阶级性质的政治文化,其当然具有改变充满剥削与压迫的落后政治体系的革命功能。
革命是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任务。政治文化对现实政治的反作用主要是通过政治主体来完成的。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共产党人的目的在于用革命暴力手段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建立无产阶级政权。因此,其“到处都支持一切反对现存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6]435。中国共产党作为政治协商文化的主要建构主体,革命的目的性必然渗透在其所构建的政治文化之中。近代中国对外面临着世界的现代化浪潮冲击和外来列强势力的入侵,对内面临着诸多矛盾的冲击,中国共产党依靠先进政治思想蕴含的理论感召力、宽和政治态度、真挚民主情感与灵活政治策略,联合各种进步政治力量,最终通过彻底的革命手段共同完成了现代化国家转型的历史任务。
(二)稳定性功能:发挥独特的政治意识形态作用,维护政治体系稳定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在实现革命性变革功能之后,其对于新型政治体系而言,文化功能便开始转向于维护新型政治体系的稳定。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作为无产阶级政治文化,具有社会主义政治意识形态的独特功能。这种功能进一步而言,就是要推动普遍政治价值共识的形成,促进社会成员产生理性的政治行动,从而维护政治体系的合法性和稳定性。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有效克服了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的极端化、片面化倾向,从而保障了它在稳定性功能方面的最大程度发挥。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不是一种自上而下追求少数人“私利”的控制型政治意识形态,而是一种各主体通过对话沟通、宽容合作,追求人民群众“公利”的平等型政治意识形态。传统的政治意识形态往往致力于将主要政治思想渗透到各领域、各成员,从而使其成为一种普遍的习惯信仰。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并不主张通过限制主体的个性和想法来达到政治思想一元化的全面渗透。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框架下,中国共产党对各民主党派的领导不是思想领导,而是政治领导,即是说,“政治原则、政治方向和重大方针政策的领导”[25]。这种领导的实现不是靠命令和强制的方式,而是靠政治宣传和沟通协商让各民主党派自愿自觉地接受共产党的政治主张。这一领导的目的在于团结力量、共商国是、凝聚共识、共谋良策,以期产生实现共同目标的理性集体行动。正如汪洋在全国政协十三届三次会议开幕式讲话中所指出的,“坚持大团结不搞‘清一色、坚持大联合不搞‘单打一”,“凝聚共识不是无区别的强求一律,而是有方向的启发引领;不是单向度的灌输说教,而是互动式的协商讨论”[26]。因此,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作为独特的政治意识形态更有利于使执政党的政治主张获得广泛认同,从而确保政治体系的稳定运行。
(三)改善性功能:促进政党体制在政治过程中逐步完善,增强政治效益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是政党体制运行的内在精神支撑,它所创造的良好政治氛围、完善的民主程序,有利于激发体制活力,提高体制运行效率,不断推动中国政党政治向前发展。具体而言,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在民主决策中提升政党履职能力。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内在的平等性和包容性特质创造了执政党与参政党之间的相互学习、相互沟通、相互监督的良好政治氛围。对于执政党而言,可以帮助其吸收正确的意见、建议与批评,就重大决策、重要方针政策在制定和执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及时改进,促使执政党在科学、民主及法治的轨道上提高执政水平。对于参政党而言,有利于调动他们在执政党的政治方向领导下参政议政的积极性,尽责履职,不走过场,不附和敷衍,从而为执政党提出高质量的意见与建议。因此,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作用于政治建设过程中,能够提升执政党的执政能力和参政党的参政水平,确保决策的合理性、科学性,使中国的政党政治显示出强大的政治绩效。
二是在民主程序中提高政党协商效率。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内在的制度要素包含了以民主集中制为核心原则的民主程序设计。执政党与各民主党派的政治协商活动首先在执政党的集中指导下开展,不仅促进了协商民主活动有序和有目的地进行,也确保了针对协商议题能够充分有效地沟通讨论。在民主协商的基础上,彼此交流的意见与建议需要集中到执政党进行统一研究,并形成具有集体意志的公共意见,最后再反馈给各民主党派。这一过程有效修正了多元化的个体偏好,有利于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就某一焦点问题形成“最大公约数”的共识决策。不难设想,如果要在纯粹宽松自由的氛围中实现偏好的改变,则需要大量的时间成本与政治成本,还有可能面临长期“议而不决”的困境。但是,以民主集中制原则为核心的程序設计却大大增强了协商的时效性。
(四)指导性功能:引导成员政治心理和政治行为,树立政党形象
政治社会化是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功能发挥的重要机制。其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是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通过组织宣传教育、成员培训等活动实现政治协商的理论、价值、制度、程序等方面的灌输和传递,二是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通过组织内部和组织之间的政治协商实践活动,使成员对政治协商能够有主观见之于客观的主体体认。以上两条政治社会化路径能够对成员有效实现政治协商认知、政治协商心理及政治行为等形成引导。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不仅能以文聚人,通过文化来实现更大范围的团结和联合;还能以文化人,加强对组织成员的引导,使他们能够形成高度的思想自觉、心理自觉、行为自觉。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政治社会化过程使政党组织成员受到从内到外的协商文化浸润,这使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党际关系具有区别于其他国家政党关系的独特标识,更有利于彰显中国政党政治的制度及体制优势,成为世界政党政治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所塑造的乐于协商、善于协商、惯于协商的成员个体特质和整体党际关系形象,不仅获得中国人民群众的认可和拥戴,更获得世界人民的尊重和赞许。中欧数字协会主席路易吉·甘巴尔代拉就曾明确谈到:“在我看来,中国之所以成功,其中一个根本原因就是中国的制度优势。中国政治制度的突出优势在于,中国共产党能够团结其他政党,在共同协商的基础上制定出务实而长远的发展规划,并且一道为实现远大目标而奋斗。这在世界上其他国家是很少见的。”[27]
四、结语
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逻辑从本体论角度透视了政治文化的阶级性本质;从发展论角度阐明了传统政治文化的现实转化路径;从主体论角度肯定了政党主体在政治文化建构过程中的能动作用;从要素论角度揭示了政党政治文化内在的丰富要素层次;从功能论角度明确了先进政治文化的积极作用。在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逻辑多维分析框架审视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充分凸显了它的独特性和先进性。无论是民主革命时期,还是社会主义建设及改革开放时期,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传统和合文化为底色,努力加强同各民主党派的团结合作,以实现共同的国家建设目标和民主理想。正是在這一历史进程中,中国共产党作为领导力量与各民主党派共同建构了内涵厚重、层次丰富的政治协商文化,其不仅促进了社会主义国家的成长与民主政治的进步,也使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合作型政党政治形态更加成熟定型。在当前新时代条件下,伴随“全面从严治党”“强化党的建设”“着力构建新型政党关系”等一系列举措的推进,中国的政党政治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方位,并在建设现代化强国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继续发挥着重要的动员、整合和引领作用。与之相适应,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的内涵在新形势下也获得了进一步深化发展,其政治功能在政治实践中得到了持续性充分释放,显示了强大的号召力、凝聚力与对外影响力。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独特优势的不断累积、彰显,甚至外溢,必将使其在世界政治文明之林中熠熠生辉,成为中国政治“软实力”的关键组成部分。因此,在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逻辑理路下,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作为领航中国政治未来发展的重要精神力量,必将具有更富深远意义的广阔阐释空间。
注释:
① 目前学界围绕政党文化的要素构成已有一些探讨,其中具有代表性观点有:赵理富认为政党文化由意识形态、政治心理、行为作风、规范性文化及标识性文化等要素构成;李冉认为政党文化由政权意识、心理取向、行为模式、政党形象等要素构成。本文对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文化要素的分析主要以马克思主义政治文化要素论为依据,同时对以上两种代表观点也有所吸收。(参见:赵理富.政党的灵魂: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研究[M].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22;李冉.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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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在新时代焕发更强的生命力”——国际社会积极评价中国的新型政党制度[N].人民日报,2018-03-07(03).
【责任编辑:张亚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