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经济”回到“社会”——评《社会与经济：信任、权力与制度》

万怡 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 罗家德 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与公共管理学院合聘教师，博士生导师

《社会与经济：信任、权力与制度》（以下简称《社会与经济》）是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引文桂冠奖得主马克·格兰诺维特于2017年付梓的社会学著作，中译本于2019年出版。格兰诺维特是“弱连带优势”理论和“嵌入理论”的提出者，《社会与经济》则是对一个社会从个体行动如何透过社会网络集成为集体的结构与行动，从小团体的结构与行动，层层累加，最后涌现出整个社会或经济的制度，对个体、网络与制度之间如何相互影响、相互交织的理论观点作出了全面的阐释。

自亚当·斯密始，经济学“人是理性人，而且是经济人”的基本假设引导着经济学的研究方向，作为新经济社会学的奠基人，格兰诺维特在《社会与经济》一书中想要挑战的就是这样的基本假设。因为经济行动同样镶嵌（embeddedness）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之中①Granovetter, Mark. Economic Action and Social Structure: The Problem of Embeddedness[J].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85, 91(3):481-510.。

在书的开篇，格兰诺维特即亮出反化约主义的观点，这是他至今为止的研究中最核心的一个关键思想。在化约主义的研究范式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处理集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相关研究者总认为其中一方可以对另一方起决定性作用。格兰诺维特虽然反对经济学的基本假设，认为其表现出了将人视为“低度社会化”的人的缺陷，但他对社会学大量研究当中“过度社会化”的倾向也不赞同。在格兰诺维特看来，建立在这两种化约主义思维上的解释不算错误，但并不完备，因为它们都把社会关系从经济行动之中抽离了，完整的理论需要将两者整合在一个理论架构中进行分析。所以在本书的每一个章节中，格兰诺维特都通过详实的案例和细致的分析向读者展现如何以一种经济社会学的眼光，去探讨生产、分配、消费等具有重大影响力的经济行为。

在格兰诺维特的论述中，固然制度会对身处其中的行动者产生影响，但行动者也能够运用网络带来的能动性，突破制度的限制。在从个体行为转变为集体行为，从社会互动演化为制度变迁的过程中，信任和权力这样的因素在社会网络层面上发挥着作用，社会网络这一中观层次的理论使得个体和集体连接起来、微观和宏观联系起来，种种社会与经济现象得到了更为复杂却精致的考察与分析。过去占统治地位的化约主义思维将个体与集体完全断开了，格兰诺维特的研究和这本著作恰恰能够使我们重新去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互动形成的关系网络、网络组成的结构以及整个结构的演化过程，而在这种演化过程中，多种力量的碰撞使得边缘创新能够产生，进而涌现出新的制度，作为一个复杂系统的社会由此得以发展。

从本书我们可以看到，美第奇家族能够利用自身在不同阶级之间的结构②Burt R S . Structural holes : 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mpetition[M].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structural hole）优势，获得实质上的利益，进而掌握话语权，当然格兰诺维特也没有忽视历史带给美第奇家族的机遇。我们还能看到，欧美的汽车业并不能像日韩的汽车业一样进行模组化生产，这不仅是因为所谓的文化差异，更是因为背后不同的人际关系网络结构导致的企业制度的不同。格兰诺维特对华人社会的组织形式也有独到见解，认为基于信任关系在社会网络中的传递，中国同样能够形成大型的现代企业，完全反驳了福山在《信任》一书中中国人形成不了大型企业的观点。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其实只是《社会与经济》的上册，格兰诺维特在书中承诺会出版下册，讨论更多未竟的问题，为其融合性的理论框架给出更多具体的案例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