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新冠疫情中的赤山禅院与泰山府君信仰活动

李杰玲

(海南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据2021年1月8日的《京都新闻》报道，京都府(含京都市)新增新冠肺炎感染人数147人，比1月7日的感染人数143人多4例，再次刷新了单日感染人数最多的记录。(1)京都新闻网络版消息https://www.kyoto-np.co.jp/京都府决定于1月9日向国会申请批准紧急事态宣言，(2)京都新闻https://www.kyoto-np.co.jp/articles/-/463069呼吁饮食店等缩短营业时间，呼吁市民减少外出，自觉待在家里，减少感染的范围和速度，希望借此控制疫情。

自2020年2月京都发生新冠肺炎感染以来，这是京都府第二次发出紧急事态宣言。第一次紧急事态宣言是在2020年4月。紧急事态宣言之下，市民个体自觉限制外出和聚餐，而团体机构则采取临时休业、在家办公或者缩短营业时间、取消集体活动等措施。

赤山禅院也不例外。京都府发出第一次紧急事态时，赤山禅院就挂出“登门自肃”的牌子，委婉地拒绝参观，并取消了例行的重要活动：5月5日儿童节“泰山府君祭 端午大护摩供”。护摩供(ごまく)是佛教的仪式，指行护摩修法，供养诸尊，求得保佑。该活动每年5月5日举行，是赤山禅院的例行活动，为了祈祷儿童的健康成长。

赤山禅院(せきざんぜんいん)是第四代天台座主安慧于平安时代仁和四年(888)，按照第三代座主圆仁的遗命建造的。慈觉大师圆仁(794-864)于838年随遣唐使的船赴唐求法，历尽千辛万苦学得天台宗义理，返回日本途中，圆仁历经磨难，差点命丧大海，最终平安回国。圆仁认为是赤山大明神的护佑，才得平安，因此立誓建造赤山禅院，供奉赤山大明神，弘扬佛法。

赤山禅院位于京都东北角，作为皇城表鬼门，被认为可以镇守和保护京城。鬼门，是指在阴阳道认为最险恶的东北角，在此设置阻挡邪灵恶鬼的赤山禅院，可以镇压邪灵恶鬼，保佑京城平安吉祥。赤山禅院的本尊赤山大明神，其实就是我国东岳泰山之神，泰山府君。泰山府君在中国是道教之神，而到了日本之后，先是作为阴阳道的祖神，活跃于日本的历史上。随着时代的变迁，阴阳道的式微，至明治政府推行神佛分离的政策，佛教在日本民间的广泛传播，泰山府君又成为佛教之神。如今，泰山府君与佛教之神结合，被视为日本本土神之一。笔者于2020年10月5日到赤山禅院进行第二次实地调查，采访了禅院的僧人，当笔者说起泰山之神在中国普遍被认为是道教之神时，禅院的僧人称“泰山府君在日本是地藏菩萨，也是佛教密教的神。”(3)笔者采访赤山禅院僧人时僧人的话

泰山府君在日本与佛教的融合，是泰山文化、信仰传播到日本之后发生的变化，值得关注和研究。其与佛教的密切联系，至今仍体现在赤山禅院的各项祭典活动中。尤其在疫情时期，日本民间的泰山府君信仰活动在一定程度上释放了疫情时期的心理压力，寄托了人们驱散疫情的美好祝愿，成为民众的精神力量。本文拟就疫情期间赤山禅院的泰山府君信仰活动作一论述。

一、泰山府君缘日讲

赤山禅院每年每月都有一些例行的活动，一年中的主要活动有新年正月初一的初拜活动(初詣)。正月初五，新春八千枚大护摩供，消除一年的厄运，祈祷家庭平安，参拜的人据说可以成就这一年的心愿。5月5日举行上述的泰山府君祭端午大护摩供，祈祷儿童健康成长。9月，中秋名月，以天台宗秘法祈祷无病消灾。11月1日-30日，举行“红叶庆典”(紅葉祭)，大众可以来一边品茶一边观赏红叶。11月23日举行珠数供养，也是佛教的祈祷活动。每月的主要活动则有：1日举行早朝护摩供，佛法严修，祈祷佛祐。5日举行泰山府君缘日讲，在大阿阇梨的主持下，唱诵密教真言。15日，比叡山大阿阇梨御加持。25日，赤山大明神缘日御加持。在日本，赤山大明神被视为守护国家和人民的“三十番神”中的第二十五位神，因此每月25日举行大明神缘日讲，念诵真言，祈求保佑。28日，举行云母不动尊缘日御加持。每月28日被视为不动明王的缘日，因此在云母不动堂举行佛教修行，祈求保佑。

如上文所言，由于2020年5月5日日本疫情比较严重，赤山禅院发出“登门自肃”的呼吁，暂停泰山府君祭端午大护摩供，所以笔者未能对该活动进行调查采访。6月开始，随着疫情缓和，赤山禅院的活动也渐渐恢复正常。10月5日，笔者参加了泰山府君缘日讲。

泰山府君缘日讲由三位僧人举行，一位身着黑色僧衣，一位身着黄色僧衣，一位身着白色僧衣，其中白衣僧人地位最高，是大行满大阿阇梨，是泰山府君缘日讲的主持者。阿阇梨(あじゃり)是指梵语“阿阇梨耶”的略称，可翻译为教授、规范、正行，是对可以作为弟子模范的高僧的称呼。大阿阇梨(だいあじゃり)则是指密教中有授灌顶法的阿阇梨，也称灌顶师。

每月5日下午两点，泰山府君缘日讲在赤山禅院的拜殿举行，拜殿正对大门，拜殿上有一只猴子(猿，申)的塑像。这是因为，在阴阳道的信仰中，正处于东北角表鬼门相反方向的申(猿)，具有驱邪的能力。

泰山府君缘日讲持续约一个小时，其流程是：黄衣僧人先进入拜殿做准备工作，插好樒的枝叶，摆好三方。在泰山府君缘日讲中，樒和三方是重要的道具，樒在该仪式中有代言的作用，祈祷者的心愿通过樒传达。樒是常绿植物，树高约10米，在日本，佛像前供奉的植物，就是樒，因此樒也称“佛前草”。樒有花有叶，一般在春天3-4月份开花，但供奉在佛前的，一般是叶子。在日本的民间信仰中，樒还可以驱邪。樒在中国、印度、越南等地广泛栽培。由于这一植物的特殊用法，一般在花店买不到，却可以在寺院买到。

三方(さんぼう)是三面有孔的托举供品的木质器具。古代，三方也用于给地位尊贵的人进奉食物。在泰山府君缘日讲正式开始之前，要在拜殿准备好樒和三方。赤山禅院的拜殿及樒和三方，如图1所示：

图1 摆放着樒和三方的赤山禅院拜殿(4)笔者2020年10月5日摄于赤山禅院。本文所用图片均为笔者同日拍摄于赤山禅院，下文不再一一说明。

参加仪式的信众坐在拜殿前的长椅上，手持佛珠静候仪式开始。黄衣僧人做好准备工作后，走出拜殿，前去迎接身穿白色僧衣的大阿阇梨。三位僧人依次以黄衣僧人、黑衣僧人、白衣大阿阇梨的顺序先后进入拜殿。地位最高的大阿阇梨走在最后面。三人在拜殿门口，脱鞋入内。大阿阇梨坐正中，面向拜殿里面，黑衣僧人坐左边，黄衣僧人坐右边，两人面对面而坐。如图2所示：

图2 泰山府君缘日讲开始时

大阿阇梨唱诵约五分钟后停止诵唱，黄衣僧人和黑衣僧人，还有拜殿下的信众也都跟着诵唱《妙法莲华经》中的一部分，用日语诵读。黄衣僧人一边诵经，一边有节奏地敲木鱼。为全面了解泰山文化信仰在日本的传播及其变化，今将泰山府君缘日讲所诵经文录于下：

妙法莲华经，如来神力品。第二十一尔时千世界。微尘等。菩萨摩诃萨。从地涌出者，皆于佛前。一心合掌，瞻仰尊颜。而白佛言世尊，我等于佛灭后，世尊分身，所在国土，灭度之处，当广说此经。所以者何，我等亦自，欲得是，真净大法，受持读诵，解说书写，而供养之。尔时世尊，于文殊师利等，无量百千万亿，旧住娑婆世界。菩萨摩诃萨，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人非人等，一切众前，现大神力，出广长舌，上至梵世，一切毛孔，放于无量无数色光，皆悉遍照。十方世界，众宝树下，狮子座上诸佛，亦复如是。出广长舌，放无量光。释迦牟尼佛，及宝树下，诸佛现神力时，满白千岁，然后还摄舌相。一时馨咳俱共弹指。是二音声。遍至十方。诸佛世界，地届六种震动，其中众生，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迦，人非人等，以佛神力故，皆见此。娑婆世界，无量无边，百千万亿，众宝树下，狮子座上诸佛，及见释迦牟尼佛，共多宝如来，在宝塔中，坐狮子座，又见无量无边，百千万亿，菩萨摩诃萨，及诸四众，恭敬围绕。释迦牟尼佛，既见是已，皆大欢喜。得未曾有，即时诸天，于虚空中，高声唱言，过此无量无边，百千万亿，阿僧祗世界，有国名娑婆是中，有佛名释迦牟尼。今为诸菩萨摩诃萨，说大乘经，名妙法莲华，教菩萨法，佛所护念，汝等当深心随喜，亦当礼拜，供养释迦牟尼佛。彼诸众生，闻虚空中，声已合掌向，娑婆世界，作如是言，南无释迦牟尼佛，以种种华香，璎珞幡盖，及诸严身之具，珍宝妙物，皆共遥散。娑婆世界，所散诸物，从十方来，譬如云集，变成宝帐，遍覆此间。诸佛之上，于时十方世界，通达无碍，如一佛土。尔时佛告，上行等，菩萨大众，诸佛神力如是，无量无边，不可思议，若我以是神力，于无量无边，百千万亿，阿僧祗劫，为属累故，说此经功德，犹不能尽，以要言之，如来一切，所有之法，如来一切，自在神力，如来一切，秘要之藏，如来一切，甚深之事。皆于此经，宣示显说，是故汝等，于如来灭后，应当一心，受持读诵，解说书写，如说修行，若经卷，所住之处，若于园中，若于林中，若于树下，若于僧坊，若白衣舍，若在殿堂，若山谷旷野，是中皆应，起塔供养。所以者何，当知是处，即是道场，诸佛于此，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诸佛于此，而般涅槃，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5)妙法莲华经要品[Z].东京：青山社，1997：40-49.

众人诵经期间，大阿阇梨焚香点烛，向神敬茶/水两三次。诵经约二十分钟后，众人一起合上《妙法莲华经》，并诵唱“おんががうえさまえそうか”(音译：翁恩嘎嘎乌呃撒玛呃嗖乌喀)，反复多次。大阿阇梨拜神，手上动作灵巧轻快，如观音捻起净瓶里的杨柳枝，洒一洒，又把杨柳枝放回净瓶。

大阿阇梨敲响铃铛，开始快速诵经。

黄衣僧人再敲响木鱼，众人再次开始诵经。

众人诵经约两分钟后，黄衣僧人起立，捧三方于前，坐向左侧，和黑衣僧人一起，继续诵经。信众也继续跟着诵经。此时，以大阿阇梨为主，引导众人诵经。

黄衣僧人走向前，请拜殿下的信众一起合掌祈祷。语毕，离开拜殿。此时，大阿阇梨起立向前，面向信众，开始合掌诵唱。众人合掌，低头闭目专心聆听。

大约在14:50左右，仪式结束。大阿阇梨向众人低头致谢，穿鞋，离开拜殿。黑衣僧人随后。

由此可以看出，赤山禅院的泰山府君信仰活动已经成为佛教信仰活动的一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赤山禅院的泰山府君信仰活动成为当地人的精神支柱，参加泰山府君祭的民众祈求“家内安全”“诸愿成就”“身体健康”“疫病驱散”，通过这些信仰活动减轻疫情时期的心理紧张、压抑与不安，获得精神的寄托。

此外，每月25日举行的赤山大明神缘日御加持也是赤山禅院关于泰山府君信仰的重要活动之一。在疫情时期，赤山大明神缘日御加持在当地民间也起到了重要的精神支持作用。

二、赤山大明神缘日御加持

赤山大明神本是赤山法华院的神，也指泰山之神泰山府君。839年冬，入唐求法的圆仁到山东半岛的赤山法华院，他发誓，如果赤山法华院的神可以保佑他在唐求法的安全，并让他平安回国的话，他就在日本为这位神建造一座禅院，以宣扬此神。这座禅院就是赤山禅院。关于赤山明神的故事，可以参考《赤山大明神缘起》。(6)橘直斋.赤山大明神缘起[M].天历二年(948)写本1册，《续群书类丛》卷第63所收.

值得注意的是，赤山大明神虽然与泰山府君同为一神，但在日本的发展变化中，赤山大明神与泰山府君又发展出各自的特色，今天，他们的具体神职并不同。关于这一点，笔者拟另行撰文论述，此处从略。赤山大明神的信仰至今在京都民间广受欢迎，京都府大津市教育委员会、大津市历史博物馆、天台宗·比叡山延历寺、日吉大社、京都新闻社与文化厅曾在天台宗开宗1200年的时候举办了相关展览并整理了赤山明神画像、雕像的收藏地、数量等，引起广泛关注。展览会上展现了藏于滋贺县立琵琶湖文化馆的绢本着色赤山明神像(江户时代)等珍贵的资料。(7)大津市历史博物馆.守护天台的诸神——山王曼茶罗诸相[Z].大津市历史博物馆，2006-10-07.

赤山禅院除了每月举行上述的泰山府君缘日讲之外，还于每年每月的25日举行赤山大明神缘日御加持的诵经祈福活动。笔者于2020年11月25日上午11点(东京时间)于赤山禅院不动堂对该活动进行调研。现将该活动的过程记录如下：

赤山大明神缘日御加持由大行满大阿阇梨主持。这一次刚好是当时在任的大行满大阿阇梨在赤山禅院任满前最后一次主持的赤山大明神御加持，明年开始由新的大阿阇梨叡南浩元主持。

11点前，信众陆续进入不动堂，静坐等候，每人上线香或蜡烛一枝，投币祈愿，信众有男女老少，多为老人，每人手持佛珠一串。仪式时，不动堂内左边有两串木制大佛珠，缀以白色穗。约11：05，大行满大阿阇梨身着白色僧衣由侧门入堂。大阿阇梨诵经，一身着黑色僧衣的和尚也随之入内，信徒随大阿阇梨弯腰朝堂内的赤山大明神像拜几拜。

大阿阇梨诵经，敲铃，信众静听。约11:15，黑衣和尚随众人一起诵不动真言“ナーマクサーマンダーバタンマーカロシャーナソワタヤウンタラタカンマン”(音译为：那-玛库撒-曼达-叭檀玛-卡啰沙-那嗖哇嗒呀韵嗒啦嗒堪曼)。信众也随诵。期间，大行满大阿阇梨在堂内对着神像敬献供品，烧火较旺，可以照见堂内立着赤山大明神像。脆亮的敲击声不时传出来。

约11:40，大行满大阿阇梨敲铃，众人停诵不动真言。大阿阇梨开始诵经，众人随诵，黑衣和尚敲木鱼。随后，众人又一起诵不动真言，再诵经。黑衣和尚捧三方和酒杯出，摆于台上。信众随拜。此时，大阿阇梨行至台前，面向信众，诵经，期间不时抛搓佛珠。诵经后，下台来用佛珠一一碰触信众项领，双肩，以示赐福保佑。

约12:00点，仪式结束。仪式结束时，大阿阇梨向信众告别，说明年开始有新的大阿阇梨赴任，以后就由新的大阿阇梨主持赤山明神缘日御加持，请各位多多关照。禅院为大家准备了面包，略表谢意。言毕弯腰告辞，出门离开。

走出不动堂，禅院前台负责接待的两位中年女子分别给每个参加御加持的人发两块面包，一包干果和一盒果汁。

综上所述，赤山禅院的泰山府君信仰及其宗教活动已经成为佛教宗教活动中的一环。泰山府君信仰由圆仁传到日本后，作为日本佛教密教的一部分，被广泛传播。

2021年1月17日晚，京都的新冠肺炎疫情出现了新一轮的高峰，感染病例再次突破历史最高值，京都府内一天确诊的病例高达154人，感染者从学龄前幼童到90岁老人。京都府内累计的感染者已达6875人。疫情时期，除了赤山禅院之外，日本大大小小的神社、寺院等都相继出现了规模大小不一的民间宗教信仰活动，祈祷疫情早日结束。作为历史悠久的古都，京都的民间宗教信仰活动在疫情期间显得较为活跃。比如2020年5月15日，《京都新闻》报道，大津市石山寺门前的公园里，立起了一座巨大的青鬼像，高约5米，用公园里的杉树枝叶覆盖全身。青鬼左手持佛珠，腹部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令人瞩目。据说这位青鬼是石山寺中兴之祖，高僧朗澄律师死后的化身，可以驱魔驱邪，守护寺院和众人的平安。园方称，5月8日，公园职员和石山观光协会职员一起制作了这座青鬼像。立起这么大的一座青鬼像，是为了祈祷新冠肺炎疫情早日结束。

诸如此类的民间宗教信仰活动可以让民众表达内心的诉求，在突如其来的世界范围内的重大疫情面前，日本除了在医疗科技方面加紧研制疫苗，也从历史和文化中，寻找心灵的窗口，让疫情时期焦虑不安的情绪得到缓解，精神得以寄托，祈祷平安健康的诉求得以表达。

赤山禅院举办的一系列泰山府君信仰民间宗教活动，正是人们从悠久的中日文化交流历史中寻找到的一个安放心灵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