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在数字密集语篇英汉同传中的作用*

沈佳伟

(湖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数字口译无论是对身经百战的职业译员还是对经验不足的新手译员来说都是一大挑战，同时也是口译教学和研究的重点。国外学者率先对同传中的数字口译进行了实证研究。Mazza针对13名接受专业口译训练的学生进行实证研究，发现无数字语篇同传中学生的口译准确度达81.8%，而数字较多的语篇中准确度仅为53.9%，这证明数字会给同传带来不可小觑的挑战，数字较多的语篇会导致同传质量大幅下降[1]87-104。Pellatt在考察语言、算术和语境复杂度如何影响数字口译时，发现数字无论大小都容易导致译员犯错[2]161-178。Pawel Korpal和Katarzyna Stachowiak-Szymczak在一项同传眼动研究中指出，翻译数字本身比翻译其指代的内容更难，需要译员更高的认知能力[3]335-354。然而，上述研究并未考察数字密集度及笔记的使用对同传质量的影响。国内同传情境下的笔记使用与数字口译研究，仅散见于范燕华[4]73-76、曾传生[5]69-72、刘建军[6]90-96等文章中。且无论国内还是国外，研究者更多聚焦交传中的数字口译与笔记研究，有关同传情境下数字密集语篇中笔记的使用对口译质量影响的研究仍嫌不足。

本研究的目的是，通过研究数字密集语篇英汉同传中笔记的使用对输出质量的影响，归纳数字密集语篇同传的应对策略，从而帮助译员提高同传质量，并进一步指出MTI同传课程教学的改进思路。

一、“精力分配模式”与“问题诱因”

Daniel Gile提出的精力分配模式分为交传的精力分配模式和同传的精力分配模式，分别用以分析交传和同传中译员的精力分配及其与口译表现之间的关系[7]157-170。Gile的同传精力分配模式包括“听和分析”“短期记忆”“译文产出”“协调”4个环节，且在整个同传过程中，各环节的精力分配都会对译员提出精力分配能力的要求，即“听和分析能力要求”“短期记忆能力要求”“译文产出能力要求”“协调能力要求”。同传中精力分配能力的总要求是各环节精力分配能力要求的总和。Gile认为，要使同传顺利进行，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同传各环节对译员的单项精力要求不能超过译员的单项精力供给；第二，同传对译员精力的总要求不能超过译员可以提供的总精力。

然而同传中总会出现的各种“问题诱因”，会导致译员无法合理分配精力。所谓“问题诱因”，是指Gile基于精力分配模式提出的认知问题触发因素(problem triggers)，一共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导致精力分配能力要求提高的问题，如高密度信息、外部因素、未知词汇以及原语和目的语句法差异等；第二类是“信号脆弱”导致的问题，主要指口译过程中出现的数字和简短的专有名词等。本文研究的数字诱因属于第二类。那么，当在同传过程中出现一连串的“数字诱因”时，记笔记和不记笔记是如何影响译员的同传表现？记笔记是否有助于提高同传质量？

二、研究方法与过程

本研究通过对比同等条件下记笔记组译员和不记笔记组译员在数字密集语篇英汉同传中的口译表现，探讨笔记的使用对同传质量的影响以及应对“数字诱因”的有效策略。本次实验的受试人员均为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MI一年级学生，共12人。他们都已接受了一学期的同传训练，且在最近的期末考试中均取得了87分(优良)以上的成绩。学生被分为两组进行实验，实验组为记笔记组(note-taking group)，该组6名成员在实验中遇到数字必须使用笔记；对照组为不记笔记组(note-free group)，该组6名成员在实验中遇到数字均不得记笔记。实验材料节选自2004年10月13日第六届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上广东省美国商会会长Harley Seyedin的演讲TheStatusQuoandtheFutureofAmericanEnterprisesDoingBusinessinChina。材料为真实会议语料，未经任何修改，能够充分保证实验结果的真实性、科学性和可信度。该节实验材料时长4分2秒，语速中等(140w/m)，语音清晰，共出现37个数字。由于受到疫情的影响，实验在腾讯会议平台线上进行。实验开始前，组织者在腾讯会议平台进行设备及网络调试，以确保每位受试人员都能清楚听到原音。实验全程由组织者播放视频，受试人员自行以手机录音的方式完成。

确保设备和网络正常后，组织者先简要介绍会议的背景和发言的主题，并向每位受试人员提供一份word文档词汇表(glossary)，主要列举接下来同传中会出现的专有名词。所有受试人员有5分钟的时间浏览该词汇表，且在同传过程中可以随时使用。5分钟之后暂停浏览，并告知受试人员实验正式开始。整个实验共持续4分2秒，所有受试人员的口译录音均以M4A格式保存，随后转写成文字。对于口译中出现的有声停顿、无声停顿/长时间停顿、重复、改口等，均加以记录。在实验结束后，组织者向所有受试人员发送问卷调查，里面设置了这样一个问题：在刚才的同传过程中，你觉得什么给你的精力分配带来了挑战？设置这个问题便于研究者获得受试人员对实验的直观感受，进而辅助本研究分析实验结果。此外，本研究还对所有受试人员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访谈。

三、实验结果及讨论

根据问卷调查反馈，参与实验的12名译员一致认为同传过程中的数字对他们的精力分配带来了挑战。不同之处在于，记笔记组译员在“短期记忆”“协调”和“译文产出”方面的精力分配压力没有不记笔记组译员面临的压力大。换言之，实验组可以记笔记大大减轻了自身的短期记忆压力，从而使实验组译员可以把更多的精力分配给“协调”和“译文产出”。而对照组译员面对数字时无法记笔记，且数字为“信号脆弱”诱因，转瞬即逝，很难靠短期记忆存储，这就导致了该组人员的短期记忆负荷增加，译员更多的精力分配给了对数字的记忆，从而造成其他环节精力分配失衡。

另外，本研究邀请同传实战和教学经验丰富的三位老师分别从译文的准确度、表达的流利度以及时间控制三方面对两组受试人员的口译录音进行打分。在译文准确度方面，提炼出55个要点，作为评判译文准确度的重要依据。在表达流利度方面，重点关注4种表达不流畅的现象，即改口、长时间停顿、有声停顿(嗯、啊、额等)以及译文表达不完整(如出现话没说完整的现象)。根据以上4种现象出现的频次来判断受试人员的译文表达是否流利。此外，杨承淑在《口译教学研究：理论与实践》一书中提到了交传中时间控制的重要性[8]25，同传中亦是如此。同传要求译员做到大体上的同步翻译，这就意味着当发言人结束发言时，译员也应该结束同传或应稍慢于发言人几秒结束。时间的控制在同传中十分重要，因此这一指标也被纳入评价受试人员口译表现的标准中。译文的准确度、表达的流利度和时间控制分别占总分的60%、30%和10%。

对比发现，实验组译员译文准确度的平均分为88.17分，对照组译员译文准确度的平均分为65.30分，两组相差22.87分；在表达的流利度方面，实验组平均分为91.83，对照组平均分为66.83，两组相差25分；在时间控制方面，实验组平均分96.70分，对照组平均分为75.83分，两组相差20.87分。在总分方面，实验组译员平均分为90.12，对照组平均分为67.23，两组相差22.89分。由此可见，记笔记组译员在准确度、流利度和时间控制方面都明显优于不记笔记组译员。两组的得分情况见表1。

表1 实验组和对照组译员得分对照表

在面对数字时，不记笔记组译员的出错率几乎为100%，而记笔记组译员的平均出错率为6.76%。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在数字密集语篇英汉同传中，笔记的使用的确可以帮助译员快速且高效地处理数字，既减轻译员的记忆压力，又可帮助译员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处理其他信息，进而提高同传的整体表现和质量。然而，值得关注的一点是，尽管记笔记组译员使用了笔记，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将个别数字错译或漏译。下面进一步分析受试者译文。

例1: This includes:44.2 billion RMB or USD 5.3 billion on measures to clean up the Pearl River and to build 16 municipal treatment plants.

实验组译员3:包括442亿人民币，也就是53亿美元，用于清理珠江，同时建立60个城市处理厂。

实验组译员4:其中包括斥资442亿人民币，折合53亿美元用于治理珠江，建造60个城市废物处理厂。

对照组译员2:这就包括44.2亿人民币，即5.6亿美元，用于清洁珠江，并建立16个市级层面的处理厂。

对照组译员3：这包括4 000多万人民币，500多万美元用在清理珠江以及建造16个城市处理厂。

可以发现，两位记笔记译员把本例中的数字“16”译成了“60”，不记笔记组所有译员在数字“16”上均未错译，但在前面两个数字上却无一人译对。这表明在常规的听力条件下，语言水平优秀的译员想要正确听辨出数字“16”并非难事。同传时遇到数字记笔记，虽能极大减轻记忆压力，却不可避免地占用了译员一定的精力，使译员反而容易在一些简单数字的处理上犯错。因此，在较小数值的处理上，译员并非一定要依赖笔记。这类数字往往不会加重译员的认知负荷，“裸翻”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例2: 22.4 billion RMB or USD 2.7 billion on the waste management including 115 solid waste treatment and 105 disposal facilities. 5.7 billion RMB or USD 686 million on the "Blue Sky Project", including RMB 3.5 billion or USD 421 million on desulfurization on flue gas.

实验组译员1:224亿人民币，即27亿美元被用于废物处理，包括115个固体废物处理和105个……处理设备。6.86亿美元用于“蓝天计划”，包括35亿人民币，也就是4.21亿美元用于废气脱硫。

对照组译员1：22……额，22.4亿人民币用于……包括150个废物处理长和150个设备。57亿人民币，折合美元686……68.6亿，包括421万用于脱硫。

本例中数字非常密集，一共出现8个数字。实验组译员1漏译一个数字，而对照组译员2只译对一个数字。实验组译员1在访谈中表示：“由于‘disposal facilities’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卡壳，导致紧接着对一个数字漏译。”由此可见，在数字密集语篇同传中，译员如果在某一个信息点上停留过久，很有可能导致下一个数字漏译。但即便如此，实验组译员1还是较为出色地完成了这段话的同传。而对照组译员1由于无法使用笔记，在多个数字连续出现的情况下，认知负荷已经非常大，已无精力去记忆如此多的数字，因此陷入要么错译、要么漏译的尴尬境地。

例3: By the end of July 2003, China had attracted 446,441 foreign invested enterprises with a contractual value of 887.2 billion US dollars.

实验组译员5:到2003年7月底，中国已经吸引了446 000多家外国投资企业，合同金额达8 872亿美元。

对照组译员5：到2003年年底，中国吸引了……很多外国投资企业，合同金额达到800多亿美元。

该句出现在整个视频的2分10秒处，在此之前已出现过20个数字。可以看到，对照组译员5出现了年份翻译不准确、数字漏译和错译的情况；实验组译员5在“446，441”数字翻译上并未做到十分精确，但也没有出现重大偏离。由此可见，遇到数字记笔记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能否一直对数字做到准确处理涉及的因素包括很多，如译员的数字听辨能力、对英文数字的敏感度、中英数字转换速度、数字的密集程度等。但如果不记笔记，在长时间被数字轰炸后，译员随着认知压力越来越大，就很难对数字做出准确的反应，遑论对其进行正确翻译。

从获得的数据和对比中可以发现，在数字密集语篇英汉同传中，记笔记毫无疑问可以减轻译员的短期记忆压力，可以尽量降低数字给同传带来的影响，从而提高译员的同传质量。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记笔记组译员和不记笔记组译员的口译表现进行对比，研究了数字密集语篇英汉同传中笔记对同传质量的影响。在本次试验中，记笔记组译员在译文的准确度、表达的流利度和时间控制方面的表现均优于不记笔记组译员，同传的质量因此也高于后者。

研究发现，虽然笔记的使用能帮助译员减轻记忆压力以及合理分配精力，从而提高口译表现，但并不意味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即便有了笔记的辅助，译员在数字翻译上仍会犯错，这显然和译员的语言知识、口译技巧和百科知识等因素有关。数字虽然是著名的“问题诱因”，但绝非唯一的“问题诱因”。笔记虽然能帮助译员有效处理“数字诱因”，但面对其他问题诱因，仍需要笔记以外的知识和技巧。

因此，本文建议在应对数字密集语篇的同传时，译员可以记笔记，但不能只寄希望于笔记。在MTI同传教学中，教师除了需要指导学生进行记笔记数字口译的针对性练习，还需帮助学生增强数字敏感，提升中英文数字的记录能力和转换能力。此外，学生同样需要不断丰富自身的双语知识和百科知识，这样才能提高处理其他信息的能力，以确保同传中译文质量的不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