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籁

○顾 骧

市声渐远，夜色苍茫。

我按下案边收录机的按钮，调频指示灯闪出两点暗红的光。前奏曲渐起，节目主持人晓风那柔婉、亲切的声音悄然切入：“听众朋友，晚上好！现在是《晚间音乐》……”

年复年，月复月，除到外地出差，我习惯了到点放下手头的书或笔，静静地聆听这半小时“灵魂语言”的倾诉，任乐声在内心深处激起情感的涟漪。

夜色朦胧，只有星星轻轻地眨着眼睛。一组“夜曲”将听众和大地一起投入夜的怀抱中。轻盈、安详、缥缈，有渴望的期待，意境幽远，这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用深深的忧伤表现对已经逝去的爱情的思念，真挚动人，这是托赛里的《小夜曲》。而勃拉姆斯、舒伯特、莫扎特的《摇篮曲》，自会触动你对母亲和那安谧、恬静之感的思念，牵引着人们去回忆母亲曾经给予的抚爱和温馨。大提琴独奏圣桑的《天鹅》，能将你带往一个山清水秀、诗情画意的世界。在篝火旁深情演奏着的马头琴，深沉浑厚，仿佛带人们进入了那苍茫无际的大草原，隐约可见天边一行远飞的大雁。待到篝火燃尽，马头琴声消失，人们似乎还沉浸在寥廓与寂静之中。

希腊哲人柏拉图说：“音乐应该归宿到对于美的爱。”电台将这一节目安排在人们入睡前的一段时间，其良苦用心，是为了让听众在这一段审美过程中体味精神深处美好的感情，在宁静、朦胧的氛围中进入梦乡。而对于我，就寝往往是在这之后的两三个小时。这一节晚间音乐是我一天生活中难得的小憩，是我心灵相托的挚友。

也许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之夜，低回、沉思的旋律撩拨起我心中对故乡的深切情思。余音袅袅的乐曲，似一片归帆，送我去故园拾梦。苏北平原如绣，湖荡水网似织，新芦出水，生机盎然。故园细雨霏霏，沾衣欲湿，冷街幽巷的小镇，爬满青蔓的粉墙，风物依旧，往事如烟。一声声熟悉的乡音，唤我重温孩童时期的旧梦。充满眷恋之情的乐曲，带给我一种怆然的感觉。

也许是“一钩淡月天如水”的秋夜，音乐宁静、淡远，宛若山涧清泉，流水淙淙。万木霜天，清明澄澈。轻柔的旋律似清风拂过水面，安抚、慰藉着我怅惘的心灵。喧嚣、嘈杂消失了，灵魂在秋水般的宁静中升华。

也许是北风凛冽的冬宵，窗外飘着无声的雪花，室内仅一盏荧荧的灯光。清幽徐缓的琴音若断若续，奏出一曲温馨的韵律。空气里似有暗香浮动，叩醒我埋在心底的对远方友人的怀念。仿佛故人久别重逢，剪烛西窗，促膝围炉，互诉衷肠。

乐声咽，夜未央。

每当节目主持人细语喃喃地道了晚安，那袅袅余音似仍在如轻烟般的夜空中飘荡，让人们对这浩瀚长天产生无尽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