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顺序：蓄谋已久的“安乐死”临时起意

小方 北屿

2020年4月，68岁广东老太太王月娥撒手人寰，其大儿子意外得知母亲竟是通过“安乐死”离世，探寻真相过程中，更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安乐死：绝症母亲蓄谋已久？

“妈——”2020年4月11日清晨7点，广东省韶关市一户居民房内，43岁的陈文杰刚刚从广西壮族自治区玉林市老家连夜开车赶至母亲王月娥家中，看到母亲已撒手人寰，悲痛欲绝。

王月娥曾在老家广西有过一段婚姻。离婚后，在婆家的强烈要求下，留下长子陈文杰，远走广东省韶关市;再嫁后，她又生了儿子郑林。没幸福几年，第二任丈夫因病去世。王月娥趁着旅游业的兴起，在当地开起了饭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王月娥和大儿子陈文杰聚少离多，出于一个母亲的补偿心态，对他在钱方面非常大方。陈文杰明事理，谢绝母亲的好意，精神上较为关心母亲。王月娥的小儿子郑林没少让她操心，他性格内向、懦弱，王月娥人前多次说，郑林干不了大事儿，但娶的媳妇李清芳伶俐，有她在，夫妻俩小日子差不了。

2019年夏，王月娥查出胃癌，虽经积极治疗，癌细胞却持续扩散，每一次化疗，对她来说都犹如凌迟。“我不行了，太难了！”王月娥数次崩溃。然而，郑林和李清芳鼓励她，说治病就是渡劫，坚持就是胜利。而陈文杰也数次奔赴韶关探望、劝慰母亲。

2020年3月至4月，王月娥发了好几条微信给陈文杰，透露出自己生无可恋的痛苦，最后一条微信是4月10日晚8点发的：“妈真的扛不住了，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们……”陈文杰忧虑母亲的精神状况，回复：“我现在出发去看您！”王月娥回复：“好。”

陈文杰怎么也没想到，赶至母亲家中后，被敲门声惊醒的弟媳妇李清芳领着他进母亲卧室后，王月娥身子已凉。两个人都崩溃了，李清芳抽噎着说：“妈太难受了，现在也算是解脱了，可你弟弟還在国外呢，这让我怎么跟他说？”

郑林前阵子去了马来西亚考察燕窝、咖啡生意，谁料因为疫情不便回国，想到母亲身故时，兄弟俩都不在身边，陈文杰更加悲从中来，问道：“妈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几个小时前她还答应等我来！”他拿出手机，给李清芳看他们之前的微信对话。李清芳颤声说：“她全身器官都衰竭了，可能就是睡梦中哪个地方不对劲儿，就过去了……”

陈文杰给老家的妻儿打电话告知噩耗，又和李清芳商量母亲的身后事该如何操持，并恳请李清芳帮忙为母亲更换衣物。没一会儿，李清芳手中拿着一封信跑出来说：“妈枕头下面发现的……”

那确系王月娥的绝笔，她吐露，自己饱受疾病摧残，下定决心自我了断。李清芳红着眼眶叹气说：“我去给你下点面，再难受东西还是得吃。”

陈文杰跪在床前抹泪，母亲暴瘦嶙峋，手背、手腕上全是针眼。然而，过了一会，他眉头皱起：母亲左手肘处有几个新鲜针眼，可自2月化疗后，她一直在家休养，陈文杰没听说她还有接受注射的情况。这是咋回事？

等到李清芳过来喊陈文杰吃面时，他面色凝重地说：“我以为，妈是吃什么药走的，可我找了周围一圈，没看到什么奇怪的药，但我发现了这个和针管。”他说，自己在母亲房里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个盐酸利多卡因注射液的小空瓶，以及一枚使用过的针管。

盐酸利多卡因是局麻药，与王月娥的身体并不对症，使用过量会致命。“家里怎么会有这种药？我看到她手上有针眼，难道她是给自己打针自杀的？”陈文杰很震惊。李清芳嗫嚅着说，她陪婆婆就医期间，同病房几个病人聊过安乐死的话题，王月娥很上心。

陈文杰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风波起：出国的弟弟不知所终

考虑到如真实告知王月娥系自杀的情况，手续麻烦，李清芳和陈文杰商定，向社区和辖区派出所报备老人死亡的原因为病死。

妻儿得到傍晚才能赶至，陈文杰已精疲力竭，李清芳劝他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自己也走入另一间卧室休息。下午2点，陈文杰起身到母亲卧房内呆坐，看到母亲手机还在床头，拿起来，她有次和自己说过，密码是自己和弟弟的生日组合，陈文杰顺利打开了手机。

母亲王月娥加入了数个临终群，有几个群里聊天内容多围绕安乐死话题。群里分享的视频中，饱受痛苦垂死的病友感慨、渴求早日解脱，王月娥也流露出此意。

陈文杰愈发想了解真相，将母亲的微信翻了个底朝天，发现2个月前她就加了不少群友私聊。1个月前，有个名叫“乐”的人和她成为微友，乐自称是“民间安乐师”，因目睹至亲濒死的痛苦，而自发推行此事，可助病患在舒服的状态下了结生命。王月娥痛陈自己接受治疗以来的难受，并咨询此事如何推进。乐称，“安乐师”风险高，因此，他们格外谨慎，要求咨询人员对此事绝对保密，病友需要上传病历图片、身份证照片等资料，若通过了审核，“安乐师”则会与咨询人员的家人通话，以确保其家人同意。

3月中旬，乐私聊王月娥表示，她通过了审核，符合安乐死条件，王月娥详细询问了实施安乐死的费用、地点以及过程等，乐表示，一则需要王月娥的家人代表明确表示同意她的决定;二是他们目前已无法提供上门服务，只能将药物快递到王家，得她的家人或者自己自行注射药物。王月娥表示认可，发送了一段视频给乐，并语音留言：“这是我和我儿媳妇一起录的视频，你们看看可不可以？”乐认可视频后，王月娥又在对话中表示，她不会用微信转账功能，让儿媳帮忙转账药物费用。

李清芳居然是知情人！当陈文杰举着妈妈的手机找到李清芳时，她跪倒在地：“妈求我不和你们说，我实在是没办法，怕你们知道了更难受……”

陈文杰红着眼眶吼：“我和弟弟是她的儿子，你居然没和我们说？”李清芳抽泣着解释：“是我糊涂了。我看她真的拖不起了，受不了她受苦，就答应了……”情绪激动下，陈文杰连番质问：“药是你帮忙买的？快递是你帮忙收的？那她的针到底是谁打的？妈血管都硬了，她自己打很难吧？”李清芳慌了，眼神躲闪：“是妈求我的，我真没办法……”

在我国，协助他人实行安乐死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陈文杰心乱如麻，他和郑林是异姓兄弟，平日联系很少，只偶尔就母亲的情况沟通一下，可眼下这情况，得和弟弟好好说说。

陈文杰给郑林发送微信语音邀请，然而，郑林一直没接听，当陈文杰询问李清芳时，她答：“他在国外信号很差，我们一般都文字或语音留言沟通，他回复慢，再等等吧。”两个人沉默相对着，李清芳坐立不安。傍晚，陈文杰的妻儿赶来了，陈文杰的妻子认为婆婆自杀一事得如实向派出所反映并主动拨打了电话。李清芳十分惊惶，由于她可能涉刑，被民警带往派出所。

母亲身故，要是弟妹出了事，陈文杰该如何和郑林交代？情急之下，他疯狂地给弟弟发语音、视频，文字留言，郑林依旧没有回音，陈文杰向警方反映此事，担心郑林在海外失踪。然而，警方却根本没查到郑林的出境记录……

警方讯问之下，李清芳承认自己确系婆婆自杀一事知情人，甚至在不知自己触犯法律的情况下相助，可自己并无杀人的故意。当警察就郑林行踪质问时，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在事情胶着之际，一个本市的座机号码打到李清芳的手机上，电话由民警接听，对方称，自己系医院护士，是来催缴费用的。众人错愕地发现，郑林就躺在医院里，且是植物人状态！

接诊记录显示，2月27日，郑林从广东省中山市回来的路上遭遇交通意外，虽经抢救，但成了植物人，此后，李清芳独自将他接回，安排在本地医院维持生命。眼见一切再也掩饰不住，李清芳只得交代——

一念成魔：那致命的死亡顺序

2008年，贵州人李清芳刚大学毕业后，进入韶关市一家企业做文职工作，经人介绍与郑林相爱、结婚。婆婆王月娥处处强势，李清芳对她也算恭顺，一心为家中操持着。2016年，王月娥支持郑林创业，并为其购置了门面，谁料，心存提防的她通过公证表示，这套房子系单方赠予郑林，和李清芳没有法律上的关系，更坦然表示，儿子和李清芳结婚多年未有生育，既然没有后人，她作为长辈，财产会划分清楚。李清芳感到极其委屈、伤心。

2019年3月，李清芳的弟弟被诊出脑结核，病情恶化进了ICU。父母求助李清芳，她只能求助丈夫和婆婆，虽拿到了钱但更觉心酸。弟弟于3月15日去世，李清芳回家奔丧，郑林准备一同前往，王月娥称家中生意需人看管，愣是让李清芳独自归家。此事过后，李清芳的心态彻底失衡。

2019年夏，得知婆婆得了胃癌，李清芳竟有一丝期待婆婆早点离世，人前，她却还是竭力扮演孝顺媳妇的样子。2020年3月，接到丈夫发生交通意外的消息时，李清芳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考虑到王月娥刚结束化疗不久，为免其担忧，没及时通知婆婆，得知丈夫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才慌了。

此前，李清芳咨询律师，婆婆没有立过遗嘱，将来的遗产该如何分配，律师回应，一般会按照法定继承顺序，均分给王月娥的两个儿子。律师还顺带提起，如果长辈和后辈都是濒死状态，且都没立遗嘱，这事儿才麻烦。李清芳赶紧查询了继承法，确认，丈夫和婆婆的死亡顺序，直接决定了继承份额的变化——如果王月娥先死，则郑林能分得王月娥一半的财产，李清芳也能因此受益;而如果郑林先于王月娥死亡，则王月娥会分得郑林一半遗产，一旦她去世，大儿子陈文杰会从中瓜分部分财产。

想到自己委屈多年，到头来却面临如此危机，李清芳魔怔了。郑林之前本就计划出国，且就此事和王月娥聊过，李清芳谎称丈夫受朋友之邀提前出国考察，瞒过了婆家人，同时，她多次向医生打听婆婆还有多少时日。因为，一旦婆婆死亡，此事尘埃落定，她再告诉大家郑林之前遇车祸，只是恐老人死不瞑目才善意隐瞒，此事便还能圆过去。

可婆婆一天没死，事情就有变数，李清芳很想加速婆婆的死亡进程，她陪护王月娥时发现，婆婆对病友所聊的“安乐死”话题非常上心，便在网上搜索了相关群，拉婆婆进群，让她不断被“洗脑”。王月娥心意左右摇摆，李清芳亲自出马，分饰三角，既是不忍看婆婆饱受折磨，含泪对婆婆表示理解的亲亲儿媳，又是用丈夫的手机给婆婆发一点报平安的微信的“小儿子”，还注册了微信新号，成为腹黑“民间安乐师”，一步步引导王月娥坚定赴死之心，并通过非法渠道搞到药，快递到婆婆家。

由于王月娥身体越来越虚弱，3月中旬开始，李清芳经常住在婆婆的房中帮忙照顾。王月娥哭求儿媳陪自己走过人生最后一程，李清芳含泪答应。痛苦之下，王月娥几次起草遗书，都因难受而丢弃，陈文杰看到的那封遗书，是李清芳偷偷收藏的一张。

2020年4月10日晚，李清芳听婆婆提及陈文杰可能很快會来探望，不禁忧心，母子相见，万一王月娥绷不住说出自杀的想法，此事恐横生枝节。4月11日凌晨3时左右，失眠的李清芳摸进婆婆房中，由于王月娥是癌症末期患者，需靠镇痛、安眠类药物帮助睡眠，她大着胆子，借着手机的光给婆婆扎针，由于紧张失败，几次才将药液注入婆婆体内。

惊恐的她迅速逃回了房间，蜷在房内半天不敢出门，直到天已破晓，原想毁掉一些证据的她却听到敲门声。陈文杰居然这么快来了，恐慌之下，她只能勉强配合演戏，本想让陈文杰和其他人都认为婆婆是病死的，可他随口的质疑却让慌张的李清芳改变主意，将婆婆的遗书放在枕下，企图用“自杀”来圆此事。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2020年12月底，李清芳因故意杀人罪被韶关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目前，郑林已宣告不治，陈文杰仍沉浸在悲痛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遗产的继承顺序撬动了人性的黑暗欲念，引发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谋杀案。王月娥糊涂，错信了儿媳，更看浅了人性;李清芳糊涂，天网恢恢，终溃不成军。其实，一家人何苦如此算计，给予彼此空间和呵护，才会拥抱阳光和爱。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