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骏,谭梦/LI Jun,TAN Meng
主题剧场是针对某一主题的定制剧目的演出量身打造的专用剧场,与之相对的非定制剧场包括歌剧院、戏剧院等[1]。主题剧场的剧目内容地域文化特征鲜明,演出时间安排相对固定,演绎及观演方式千变万化。因此此类剧场建筑在规模选址、空间形态、流线组织上都有着区别于非定制剧场的特性,同时也产生了相应的设计需求。如何将差异化的大型主题剧场建筑单体融入周边复杂的环境;如何将大型主题剧场作为一个场所要素串联场地原生生活场景;如何通过大型主题剧场的叙事空间来完善观演体验,这些具体问题都需要通过对建筑设计的实践与探索给予回应与解答。
相较于非定制剧场,主题剧场的选址与主题剧目内容的传递关联紧密。非定制化的大型剧场,往往依托于城市构架,场地选址较为自由,用地条件较为宽松。例如重庆大剧院位于两江交汇处,总建筑面积为10.3 万m2(图1);长沙梅溪湖艺术中心位于梅溪湖畔,项目用地10 万m2,剧院建筑总面积为4.8 万m2(图2),二者都占据了良好的自然资源,超脱于复杂的城市背景,并用建筑形态控制了周边空间格局。而主题剧场从运营的从属关系上来看,85%依托于旅游景区和旅游城市;从剧目呈现的内容上来看,历史文化类主题占80%[2]。由此可见,主题剧场通常选址于历史街区或旅游景区,剧目呈现的文化主题明确、地域特征突出。如讲述晋商发展史的《又见平遥》主题剧场位于平遥古城旁(图3);讲述当地人民生活变迁和心中信仰的《只有峨眉山》戏剧幻城位于佛教名山峨眉山脚的原始村落旁(图4)。这些地方通常具有独特的地理风貌和悠久的历史文化。大型主题剧场正是通过主题剧目的故事内容和建筑自身的标志性去烘托渲染发源于当地的文化信仰,并去适应选址所在地的空间格局和建筑营造。因此,大型主题剧场,一方面需要深层挖掘和理解原生的场地环境、地区的历史文脉、剧目的精神内核、当下的社会关系、使用者的行为模式,并用合理的建筑语汇进行转述;另一方面也应充分利用主题剧场在空间与形式上的特殊性和影响力,去控制和协调外部环境要素,形成个体与群体的相互制约与整合,完成全新的区域空间格局,真正实现场地边界的消解、场景行为的互适和场所精神的共通。
1 重庆大剧院区位关系
2 梅溪湖艺术中心区位关系
3 《又见平遥》主题剧场区位关系
4 《只有峨眉山》戏剧幻城区位关系
大型主题剧场的建筑创作,在体现其作为大型公共文化建筑个性化的同时,应对原生环境做出回应。《重庆1949》主题剧场项目北邻重庆特殊钢厂旧址,西临轨道交通1 号线,东南面由凤凰溪环绕,水体对岸是磁器口历史文化街区(图5)。面对复杂的区位结构、多变的图底关系、丰富的自然景观和鲜明的文化主题,螺旋上升的形体构成关系不仅是《重庆1949》主题剧场符号化的设计语汇,同时也将广场地坪和建筑屋面连接在了一个维度,打破了地面、立面、屋面的空间维度(图6、7)。如对巴克里希纳·多西(Balkrishna Doshi)建筑作品的研究中得出,建筑中水平与垂直的模糊,打破了各个建筑元素之间的区分,使元素都处于暧昧混沌的状态之中,得以自由重组,应对当下的需求[3]。
5 《重庆1949》主题剧场区位关系
6 《重庆1949》主题剧场形体生成
7 融于原生图景的《重庆1949》主题剧场
大型室内剧场,体现着城市发展软实力以及城市文化魅力,具有巨大的体量和批判的审美等个性化特征[4]。《重庆1949》主题剧场建筑面积25,315m2,占地8270m2,高26m。庞大的建设规模、雕塑感的几何形态、简洁的建筑语汇形成了建筑的风格化和纪念性(图8)。《重庆1949》讲述了1949 年重庆解放前夜,以歌乐山白公馆、渣滓洞为源点,各界爱国爱党人士为迎接新时代的来临而发生的各种感人至深的故事。作为红色文化的载体,《重庆1949》主题剧场的剧目内容与当地的历史文化相辅相成,建筑形式与街区风貌共生相融,剧场建筑标志性的存在更强调了红岩精神屹立不朽,强化了原生环境的人文属性,完成本地文化的延续和地区文化的输出。
8 《重庆1949》主题剧场的体量雕塑感和人文纪念性
近年来,大型观演建筑逐渐向文化综合体转变,用复合的功能配置,打破了剧场运营对使用方式、使用时间和使用对象的限制,来体现其公共性。通过对比各类剧场建筑在区位选址、周边业态、人流构成等方面的差异,相较于非定制化的大型剧场,主题剧场的附属空间更多是为应对日常化的活动需求设置。日常行为包括消费、娱乐、聚会、就餐等,具有重复性和普遍性的特征,并不包括那些偶然的生活方式[5]。部分大型剧院,如重庆大剧院,选址相对孤立,周边没有商业街和居住区,这里发生的事件是脱离日常生活图景的。而主题剧场通常选址于历史街区和旅游景区,这里流动着周围的原住民和以周边景点为目的地的游客,因此主题剧场时常被非观演对象和他们所引发的日常行为所包围。主题剧场应利用非观演的动线和空间,将主题观演活动与街区日常活动结合,将整个街区的生活片段串联延续。
当我们聚焦大型主题剧场的日常行为空间,流动和开放是前提。使用者心理角色上的性格转换体现在仪式性空间与日常性空间的相互渗透与转换的[6]。《重庆1949》主题剧场的螺旋缓坡作为行走路径连接不同标高的内部空间(图9),将观演空间与日常空间串联,使观演行为与日常活动相遇,其中可识别的设计逻辑和可预判的行为模式,体现的是《重庆1949》主题剧场公共日常的内核。空间层级的消除,各功能空间的联系和流动,鼓励着使用者的角色从单纯的观众向复合空间的体验者转变。
其次,是对主题剧场附属空间进行日常行为的预设。建筑应提供物质与空间支持,给人们自主选择的机会,正视自己的需求,让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在空间中行走的路线及使用方式,激发人们对空间的体验和认可[7]。《重庆1949》主题剧场,宽广的大台阶提示着坐下来看书晒太阳,看得见风景的平台预示着排队打卡,蜿蜒曲折的步道诱导着散步闲聊(图9)。大型主题剧场应利用不同特征的空间暗示对应的行为模式,诱发了关联的日常活动事件,从而打破模式化的管理。
最后,主题剧场日常空间应具备文化属性。营造附属空间的艺术氛围,在产生日常消费的同时,也完成了文化信仰的输出。《重庆1949》主题剧场里可以远眺嘉陵江的咖啡厅、结合剧目主题的文创体验店、有着奇幻光影效果的展廊(图9),让精神与物质通过日常行为发生转换。正是将仪式性空间蝶变并衍生出更具大众认同感的建筑语言,才能引发人性的共鸣,获得公众的认可[8]。日常活动的穿插使定制化的主题剧场不断聚集人气,形成社会集体认同感,真正完成了公共文化建筑承载城市文化生活的职能。
9 《重庆1949》主题剧场流动空间与多元配置(1-9图片来源:重庆悦集建筑设计事务所)
非定制剧场通常需要承办多种剧目,因此空间形式具有普适性,也相对传统单一,呈现出观众席、舞台、后台各自为营的模式化分区(图10、11)。由于主题剧场定制化的运营模式,剧场空间只需满足一场特定的剧目呈现,因此其空间要求更为特殊、空间形态更为自由(图12、13)。主题剧场往往以情景化的手段,以一幕幕场景叙事化的串联,将观众包裹,形成沉浸式的体验,其最终目的是达到情感的共鸣。正如《戏剧哲学》将戏剧的本质描述为“人类群体意识的对外宣泄”[9],在主题剧场“处境生情”的运作模式中,设计者的职责便是造境。在观演厅内部,去售卖一场美轮美奂的梦境体验是主题剧场的基本职能。然而,如果这种体验只存在于特定时间特定空间的演出中,幻境的突然发生和戛然而止,很难形成情感的堆积。情境戏剧传达意义的方式,是直接将观众拉进戏剧场景之中,观众本身就是戏剧的一部分,在戏剧中真实地表现出自己的行动和情感[10]。因此需要剧前感情的酝酿和剧终情绪的回味,来形成完整的戏剧效应。建筑师应利用引导性的建筑语汇,使参与者在空间功能与流线的变化中时时停驻品味,增强非观演建筑空间与剧情场景的联系,完善观影体验。
10 歌剧院平面及剖面示例
11 戏剧院平面及剖面示例(10.11图片来源:参考文献[1])
12 《重庆1949》主题剧场平面
13 《重庆1949》主题剧场剖面
主题剧场利用叙事化的观演动线和镜头化的空间营造,在空间位移的同时暗示观演进程。《重庆1949》主题剧场平缓而曲折的台阶引导着观众拾级而上,路经盘根错节的黄桷树和青瓦屋面叠水景观,在体会坡坡坎坎的山城意向的同时前往剧场的入口(图14a、14b)。这种仪式化的空间场景转化暗示着即将离开真实的生活,来到艺术的幻境,如序曲般调动了观演者的情绪,增加了戏剧的张力。
14 《重庆1949》主题剧场叙事性空间分镜(12-14图片来源:重庆悦集建筑设计事务所)
经过门厅和序厅的场景转换,进入观演空间,剧目开启。《重庆1949》通过艺术化的处理手法,演绎了感人至深的革命故事,并以情境式的观演模式,使观众沉静在剧情里,获得情感的共鸣,完成主题文化的传递。在《重庆1949》主题剧场直径72m、高24m 的观演空间中容纳了1500 名观众,超大规模的主舞台区域1∶1 还原了立体奇幻的山城风貌。根据剧情需要,剧场使用了大量舞台机械技术,如主场景及观众席旋转、舞台升降、威亚悬挂等,满足了远景、中景、近景等多种视角的观演体验,同时也增加了剧场建筑空间本身的艺术表现力(图14c、14d)。
观演结束,时空从“1949”回到“此时此地”,凭着对剧目的理解和感受,带着对重庆的印象或疑问,观众回到室外空间。继续沿着交错层叠的缓坡螺旋而上,沿途可触摸的建筑表皮肌理,玻璃幕墙包裹中的红色浮雕墙,建筑语言在以特定的方式与周边环境形成对话,同时也和剧目主题发生关联,使得观演体验得以延续。外部空间序列的终点是 《重庆1949》主题剧场的屋顶观景平台,俯视磁器口古镇和嘉陵江,验证对重庆的印象,解答心中的疑惑,将梦境和现实相连(图14e、14f)。被赋予精神属性的建筑空间的营造,促使舞台的边界被冲破,观演者的体验得到完善,戏剧场景与真实生活发生重合,使“此时此地”的人文风貌,在“此情此境”中开始蔓延。
“在地建造”的核心在于挖掘根植于原生环境中的场地属性、行为模式、使用感受和文化认同,真正意义上让建筑融于特定的自然和文化环境。《重庆1949》主题剧场关注特定城市语境下空间表述的特殊性,以及公众对于城市公共空间更加理性、舒适、开放以及适应日常生活状态的空间需求,用“在地建造”的空间语境回应了其特定的环境选址、复合的功能需求、突出的文化内涵和复杂的技术要求。并使用场景营造和剧情外延的手段激发场所行为,凸显空间活力,体现了异于“他时他地”的独特性和可识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