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咏华
摘 要: 本文概述杂合研究和美国华裔英语文学作品的特点,以《接骨师的女儿》为例,从该作品中汉字、拼音、洋泾浜英语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情况入手,分析原文杂合的语言和文化的特点,以及原文杂合的社会政治功能。
关键词: 杂合 美国华裔英语文学 原文杂合
随着后殖民研究的深入和后殖民翻译研究的兴起,杂合研究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在翻译实践中,杂合现象始终伴随翻译活动左右,在原文与译文的文本里随处可见,重要性不可忽视。针对这一现象,国内外的一些学者讨论了杂合现象,为我们深入研究杂合问题奠定了基础。美国华裔作家的作品,与其他文学作品不同,本身包含对中国文化、语言的翻译,是具有双语言、双文化背景的特殊文学类别,也是典型的杂合文本,值得我们探究。本文以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的小说《接骨师的女儿》为例,分析美国华裔文学(以下简称为“美华文学”)作品的杂合现象,以及杂合现象的语言和文化特点。
一、杂合理论概述
雜合(hybrid)一词,最初出现在十七世纪,直到十九世纪以后,才广泛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学科领域之中。Hybrid一词首现出现在自然学科,然后融入人文学科,其汉译名称尽管不尽相同,但并无太大差别。在自然学科中,Hybrid最早用于生物领域,汉译名为“杂交”,在计算机和化学领域也使用了该词,如:hybrid rock(混合岩石),如今在汽车行业也有hybrid car(混合动力汽车);后来,该词又应用于语言学,如“杂合语言”(hybrid language),在文学理论与文化研究中,巴赫金探讨了文学作品的杂合化(hybridization),他认为,“权威话语是不可能产生双重声音的,不可能进入杂合结构之中”[1](344),因此,杂合现象是对权威话语的消解。
后殖民学者着重关注文学及文化杂合的问题。文学杂合包含两个方面,一指殖民地作家主要用当地语言创作的文学,他们的语言是当地语言文化和宗主国语言文化的杂合体,所以他们的作品是杂合文本;二是移民作家或殖民地作家用第一世界语言(即宗主国语言)创作的文学,虽然他们使用的是宗主国的语言,针对的也是宗主国的读者,但他们的写作的内容是以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化和语言为背景的,这样的作品必然带有杂合的特性,无论读者如何努力,都很难完全理解书中的内容。从这一点而言,杂合文本消解了宗主国语言文化的权威地位,使第三世界的文化和语言得以传播,移民和后殖民作家达到了解构权威、发出不同声音的目的。
后殖民学者认为,文化杂合并不仅限于与殖民运动有关的殖民地和宗主国,还是一种普遍现象。由于全球文化交流不断加深,各国文化彼此影响,因此,尽管杂合的方式和内容不一,但各国文化都表现出杂合的特点。在后殖民学者看来,杂合不仅概括文化的现状和历史,还是一种极具颠覆性的话语。霍米·巴巴认为,在殖民者强大的攻势面前,被殖民者文化并非只有两条出路:变成白人,或者消失,他们可以对白人形象模拟改造,既像白人,又和白人有本质的区别[2](121)。
翻译的杂合研究,从广义而言,其实是语言文化的杂合研究,可以细分为原文和译文的语言文化的杂合研究。原文杂合研究包含多个方面,既有对多语文本的翻译问题研究,又包含多语种的异质成分对原文的功能及意义,以及多语文本的翻译策略等。译文杂合研究包含杂合译本翻译的独特性,多语种的异质性成分在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功能及意义,杂合译文对译入语文化的影响和翻译策略的影响等。这既可从历时的角度考察不同时期原文的杂合现象,分析其变迁,又可由不同时期译本入手,探讨现实中的译文杂合度的变化过程。本文将以美华文学为例,具体分析原文文本中异致性成分对原文杂合的功能及意义。
二、美华文学作品及其杂合特点
美华文学在美国兴起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归功于当时的民权运动,为美国社会竖起了多元文化的旗帜,提倡各族裔文化以文化马赛克“cultural mosaic”的形式共存共荣。美华文学的研究对象并不固定,从狭义来讲,一是指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作家的英语作品,二是指原为中国公民,后移民定居到美国后,用英语创作的作家[3](33)。后来,广义上的美华文学,不再严格规定作者的出生地,而且写作的语言除英语外,还包括汉语。虽然上述分类有助于扩大美华文学的研究领域,但杂合文本的特点在广义的美华文学中并不突出,因此,本文对美华文学采取狭义的定义,即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作家的英语作品。
作为美华文学作家的代表人物,谭恩美的作品不容忽视,1989年谭恩美凭借处女作《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一举成名后,她的《灶神之妻》(1991)(The Kitchen Gods Wife)、《百种秘觉》(1995)(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接骨师之女》(2001)(The Bonesetters Daughter)和《救救溺水鱼》(2005)(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除了上述长篇小说之外,谭恩美还写了两本儿童读物《月亮娘娘》(1992)(The Moon Lady)和《中国暹罗猫》(1994)(The Chinese Siamese Cat),两篇学术论文“慎重的语言”(“The Language of Discretion”,1990)和“母语”(“Mother Tongue”,1990),以及随笔集《命运的对立面:沉思集》(The Opposite of Fate: A Book of Musings, 2003)。
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国内文学界对美华文学越来越重视,鉴于美华文学作者的特殊身份,在后殖民语境下,我们要注意美华文学写作与翻译相通的文化杂合的现象。有学者把所有用宗主国语言创作的移民作家看作“被翻译的人(translated men)”,认为他们的作品中充满了翻译的痕迹,写作呈现了与翻译极相似的特点,写作时用的虽然是第一世界国家的语言,但书写的内容大多以他们故乡的事迹为背景。正如谭恩美等人创作的美华文学作品,由于作者特殊的族裔背景,写作对她们来说,并非单纯的创造,而是具有特殊意义的翻译活动,即把中国文化移植翻译到西方世界。换言之,她们在讲述中国文化或文学典故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翻译,即将中国的文化用英语翻译创作出来,其中不仅包含多个语言和特殊句式的引入,而且涵盖大量文化意象的译介。所以,她们的作品包含诸多异质性成分,杂合的特点特别明显。
三、美华文学作品中原文杂合的形式
总的来看,在美华文学作品中,语言与文化的杂合是原文杂合的两大表现形式,其中,融合了汉英语种、中西文化意象的杂合文本最复杂,特点最明显。从语言和文化的杂合来看,美华文学中主要有如下几种。
(一)英文作品中直接使用汉语成分
在谭恩美的《接骨师之女》的开篇“真(Truth)”和第二部分的各章节标题如“心(Heart)”“变(Change)”“鬼(Ghost)”“命运(Destiny)”“道(Effortless)”“骨(Character)”“香(Fragrance)”,作者都采用繁体汉字加英文的方式作为各章标题。其目的有三:一是让西方读者通过对汉字的直观感受,了解中国古老的象形文字,从字体构造中体会单个词汇的丰富含义;二是文中主人公的家庭背景是制墨之家,这跟汉字的书写紧密相关,小说里反复提到如何运笔题字等书法技巧,因此,用汉字作为标题尤其能体现小说背景的真实性,和小说的主旨交相辉映;三是在文中插入汉字的做法,可达到褒扬汉字的目的,揭示英语在意义表达上的不尽、不足之处,发挥消解西方语言的霸权的作用。这不禁让人回想起五四运动之后,曾有人建议将汉字拉丁化,为了驳斥这一观点,赵元任曾有戏作如下,以此证明汉字在表意上优于拼音表达: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4](38)。
以上例子说明汉语拼音在表意上不足,不看汉字完全会让人不知所云,因此,拼音不能完全替代汉字的作用,这是谭恩美在小说中直接使用汉字的原因。但鉴于以英语为母语的西方读者,出于对读者阅读流畅性和可读性的考虑,汉字的直接使用在书中并不多见,但不可否认,作者在文中插入汉字的做法,有助于以异质文化吸引西方读者,提高汉语所负载的文化地位。
(二)英文作品中直接使用汉语拼音
除了在小说中使用汉字以外,华裔作家还喜欢在书中使用拼音的方式传文达意。在《接》一文中,小说主人公的母亲、姨母,以及第二部分的回忆章节,用的都是拼音的方式,这种异质性成分的使用可以增添故事的传奇性和真实性。除此之外,中国的地名和具有中国特色的事物也采用了拼音或直接音译的形式。例如:
(1)I was sleepy, still lying on the brick kang bed I shared with Precious Auntie[5](5) .
(2)“Bao Bomu taught me how to write,” LuLing said one evening... “Bao, well, this means ‘precious, and together with bomu, this means ‘Precious Auntie.” [5](75)
在上述例子中,谭恩美刻意使用拼音以表達汉语中才有的语言特点。例1里kang bed特指北方才有的“炕”,在英文中并没有相对应的词汇;例2中Bao Bomu对应的汉语词汇是“宝保姆”,保姆一词在英文中有对应的词汇,如“nanny”和“wet nurse”,但和中国的保姆有一定的差异,旧时中国的保姆通常是指有钱人家特意聘请的哺乳期的妇女,到自己家里喂养、照看小孩,再加上文中宝姨的真实身份是茹灵(Lu Ling)的生母,主人公露丝(Ruth)的外祖母,与茹灵的感情非同一般,所以在后文,茹灵继续解释了“Bomu”一词的含义,并称呼她为“Precious Auntie”(“宝姨”),暗指其在心中的重要地位。又如:
(3)“No, no,” Gao Ling said. “Gu as in ‘gorge. Its a different gu. It sounds the same as the bone gu, but its written a different way. The third-tone gu can mean many things: ‘old, ‘gorge, ‘bone, also ‘thigh, ‘blind,‘grain, ‘merchant, lots of things. And the way ‘bone is written can also stand for ‘character. Thats why we use that expression ‘Its in your bones. It means, ‘Thats your character.”[5](491)
例3是小说的主人公露丝为了找回外祖母的姓氏,向其姨母高灵(Gao Ling)询问后,误以为姓外祖母姓“骨”,所以姨母对姓氏“谷”和同音字“骨”做了上述解释。在该例中,作者给出了三声“gu”的不同意义,代表了如下的几个同音词“古”“谷”“骨”, “股”“瞽”和“贾”,以便说明汉字的同音异形所具有的丰富含义,并且指出同一个汉字“谷”或“骨”的多义性,前者可意指山谷和粮食,后者不仅指代人的骨头,还指代一个人的风骨、品性。直到此时,主人公露丝才真正体会了母亲茹灵为何坚持要她学习汉字的用意,汉字在她眼中不是神神秘秘、不可捉摸的模糊表达,而是先辈留下的宝贵的文化遗产。这从另一侧面反映了作者的观点,即对其他语言的贬低并不可取,汉语强大的表意功能远非英语等西方文字可以比拟。
(三)破碎英语的使用
由于华美文学是以华裔故事为蓝本的,自然会涉及老一辈移民的故事,他们的语言表达通常具有洋泾浜英语的特色,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中式英语。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是英汉两种语言融合的体现,反映了老一辈移民在美国融入主流社会举步维艰的状态,例如:
(4)Her mother used to tell her that the fog was really the steam from fighting dragons, one water, the other fire. “Water and fire, come together make steam,” Lu Ling would say in the strangely British-accented English she had acquired in Hong Kong. “You know this. Just like teapot. You touch, burn you finger off.”[5](16)
(5)And then, to untangle each character, her mother took side routes to her past, going into excruciating detail over the infinite meanings of Chinese words: “Secret not just mean cannot say. Can be hurt-you kinda secret, or curse-you kind, maybe do you damage forever, never can change after that...” [5](18)
(6)When she was their age, she had wanted to grow her hair long the way the other girls did, but her mother made her cut it short. “Long hair look like suicide maiden,” Lu Ling had said[5](30) .
从例4、例5和例6可以看到,主人公露丝的母亲茹灵使用的英语都是不规范的,大多是对汉语的逐字翻译,因为汉语不要求主谓一致,也没有时态的要求。如例4的“Water and fire, come together make steam”逐字翻译了“水和火聚在一起成了蒸汽”,例5中“Secret not just mean cannot say”逐字翻译了“秘密不只是意味着不能说”,例6中“Long hair look like suicide maiden”逐字翻译了“长头发看上去像自杀的少女”,这些逐字翻译除了不符合英语表达外,还有很多语法错误。其实,通观《接骨师之女》不难发现,茹灵使用的几乎都是中式英语,语法混乱,既没有时态,又不分人称和单复数。但正是这一点,真实地再现了茹灵的身份,代表了未受过正规英语教育的老一辈移民,他们在移民前思维已成定式,中国的传统文化和语言业已深入骨髓,移民后所处的大环境对他们并不友好,自身对西方语言和文化持有抵触的态度,因此尽管移民多年,英语的语言能力并未有多少改善。茹灵长期不懈地堅持汉语书法,能说汉语就绝不说英语。又如:
(7)“Writing Chinese characters,” her mother told her, “is entirely different from writing English words. You think differently. You feel differently.”...Later Lu Ling had Ruth try her hand at the same character, the whole time stuffing Chinese logic into her resistant brain. “Hold your wrist this way, firm but still loose, like a young willow branch—ai-ya, not collapsed like a beggar lying on the road....Draw the stroke with grace, like a bird landing on a branch, not an executioner chopping off a devils head. The way you drew it—well, look, the whole thing is falling down. Do it like this...light first, then temple. See? Together, it means ‘news from the gods. See how this knowledge always comes from above? See how Chinese words make sense? ”[5](75-77)
例7与例4、例5和例6的英语表达有明显的差异,虽然都是主人公露丝的母亲茹灵说的话,但不难看出,茹灵在用英语表述汉语书法时,迥异于平时,不但逻辑清晰,时态、人称和单复数也难得地没犯错误。谭恩美的故意为之,正是为了让读者认识到传统文化对第一代移民的深重影响。汉语书法对茹灵而言,不仅是心灵的寄托,还是其文化身份的标志,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书法是其身份的象征。小说中的茹灵青年丧夫,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成人,通过担任助教和英汉书法补贴家用,生活的艰辛自不必言,可当她的书法受人推崇、为她赢得普遍尊重的时候,她一改在美国无所适从的局面,实现了人生价值。因此,书法是他乡的慰藉,是抵御他者文化蚕食的方式,避免其在美国的漂泊无依,是茹灵的文化之根和身份的标志,同时解释了为何茹灵只有在教授女儿书法时,英语表达才头头是道的原因所在。
(四)中国传统文化的移植
在美华文学中,除了语言的杂合外,文化的杂合也非常明显。身处异国他乡的海外华人,有的还依然保持中华儿女的文化身份,固守传统文化,极大地保留风俗习惯和传统观念。一些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内容被作者融入著作里,介绍西方的主流文化,这些与文化相关的表述涉及中国的历史、文化、社会等背景知识。以《接骨师的女儿》为例,小说中有不少带有丰富中国文化内涵的文化翻译现象,如时辰、婚配、汉字意象等。例如:
(8)The Hour of the Rabbit was peace-loving[5](241).
(9)Before the Hour of the Rooster she was dead[5](259-260).
中国传统的计时方法是采用十二地支计量的,将一昼夜分为12个时辰,每个时辰为2小时,分别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其中,子、寅、辰、午、申、戌为阳支,丑、卯、巳、未、酉、亥为阴支。十二地支又分别对应十二生肖,即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例8中,“Hour of the Rabbit”应为卯时,即现在的5点到7点;例9 “Hour of the Rooster”应为酉时,即现在的17点到19点。这样的计时方式是西方所没有的,因此文化杂合的特征非常突出。
中国的传统民俗对西方读者而言比较陌生,中国人所认可的属性和属相,即出生的年、月、日、时所构成的八字,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与人生与生俱来的基本走向。这种民间文化观念被谭恩美利用,使其融合在小说中,增添了神秘的东方色彩。正因作者有意将人物描写放在特定的东西文化交织的社会背景中,才让西方读者感到书中描述的异质性文化的真实可信。例如:
(10)See here, Precious Auntie was born in a Rooster year, and because Chang was a Snake, that was nearly the best match possible[5](239).
(11)Their combination of birth years was also inharmonious, she a fire Rooster and he a wood Horse. The girl would ride his back and peck him apart piece by piece[5](240).
在我國的传统文化中,人出生的年份分别对应十二生肖(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和猪),以此标记每个人的出生之年。此外,生肖还和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中的一种结合在一起,根据天干地支可有一个甲子不同属性的周期轮回,即60年的五行属相,按年份可简单进行划分:以0或1结尾的农历纪年为金年,2或3结尾的是水年,4或5结尾的为木年,6或7结尾的是火年,8或9结尾的为土年。例10中只有生肖,没有年份,简单地推算下来,“鸡”和“蛇”可以相配,例11里涉及他们的出生年份,按中国传统婚配中的算命方式可以推知,例11的“火鸡”与“木马”并不合适,二者的出生年份决定他们不会是美满的一对。又如:
(12)“But even with this, dont marry in the Dragon Year. Bad year for a Horse[5](241).”
在上例中,“龙年”是国人按十二生肖划定的年份属相,小说中的算命人建议属“木马”的新郎不要在龙年结婚,因为根据中国合婚的传统,有的生肖属相会和年份相冲,不是举办婚礼的吉时,这一传统在比较守旧的地区至今都是新人们选择婚期会参考的要素。
(13)The old man said that Precious Auntie also had a lucky number of strokes in her name(I will write the number down here when I remember her name). And as a bonus, she had a mole in position eleven, near the fatty part of her cheek, indicating that only sweet words fell from her obedient mouth[5](239).
(14)The first sign was the mole on Precious Aunties face. It was in position twelve, she told Baby Uncle, and it dragged down her mouth, meaning that her life would always bring her sadness[5](239).
中国传统婚配中,除了看生肖属相之外,还会测名字、看面相,以预测结亲的两人的相合程度。并且在传统的民间习俗中,测名字不仅应用在婚配之中,还普遍适用于给新生儿命名。因为汉字具有音、形、义的特点,所以在测试时,会将姓名划分为笔画、声调、音律、部首等多个方面,可根据易学的象、数、理,综合阴阳五行,推测人的运势和吉凶变化,也可从姓名判断婚配对象是否福气绵长,如例13。除此之外,面相也是婚配时合婚的重要一环,根据易学的面相图解,痣在脸上的分布可有49处,每一处代表了不同的含义,因此,小说中两个不同的算命人对宝姨脸上的同一颗痣有不同的说法,例13里说痣长在十一正口位,例14长在十二承浆位,同一人的命运有了好坏两个不同的版本。
(15)“Bao Bomu taught me how to write,” Lu Ling said one evening. “She taught me how to think. When you write, she said, you must gather the free-flowing of your heart.” To demonstrate, Lu Ling wrote the character for “heart.” “See? Each stroke has its own rhythm, its balance, its proper place. Bao Bomu said everything in life should be the same way[5](75).”
(16)Lu Ling went on: “Eachcharacteris athought, a feeling, meanings, history, all mixed into one.” She drew more lines—dots and dashes, downstrokes and upstrokes, bends and hooks[5](76).
谭恩美在小说里刻意营造了汉字带给西方读者的神奇的东方色彩,将它与中国人的具象思维、艺术趣味相联系。在例15中,茹灵回忆了当年宝姨教她读书识字、下笔时要屏气凝神的情形,不仅指出汉字的韵律和结构所体现的意象之美,而且将汉字与为人处世相联系,点明为人处事须平和中正。在例16中,茹灵指出汉字蕴含的丰富的文化内涵,融合了思想、感觉、意义和历史,她以汉字的每个笔画为例,从点、撇、竖、提、弯到钩,均有各自深意。
此外,谭恩美为了营造受中国文化浸染的茹灵手稿的真实性,刻意使用汉字作为小说章节的标题,不仅契合了章节内容,还把汉字的“意象之美”发挥到了极致,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千百年来蕴藏的老庄哲理和君子气度。如小说中的标题“真”,一是再现小说故事真实性,二是折射了道家文化“返璞归真、道法自然”的朴素理念;标题“鬼”,将中国传统文化里“敬天地、敬鬼神”相联系,暗示小说里有许多和“鬼”有关的意象,将神秘的东方主义色彩体现得淋漓尽致;标题“道”,可从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中品味书中人物的人生百态,揭示其与自然规律之间的内在联系;以“骨”作为标题可谓小说的点睛之笔,不仅与接骨师之女的故事相呼应,还道尽了中国人“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的人品气度。汉字作为中国古老传统文化精神的载体,在谭恩美的小说中得到充分运用,这一极具特色的异致性成分,宛如一只无形的手,将整部小说的主题表达、人物塑造、艺术风格等完美融合。除了小说所融入的汉字的意象之美以外,其他中国文化也杂合在小说之中,其中就有茹灵的先夫开京(Kai Jing)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四种美学境界的论述,例如:
(17)“...This is true of painting, calligraphy, literature, music, dance. The first level is Competent.”...“Competence,” he went on, “is the ability to draw the same thing over and over in the same strokes, with the same force, the same rhythm, the same trueness. This kind of beauty, however, is ordinary.”
“The second level,”Kai Jing continued,“is Magnificent.”... “This one goes beyond skill,” he said. “Its beauty is unique. And yet it is simpler,”...
“The third level is Divine,” he said. “...Try as he might, the same painter could never again capture the feeling of this painting, only a shadow of the shadow.”
“The fourth level...is greater than this, and it is within each mortals nature to find it. It is what innocent children have. It is what old masters regain once they have lost their minds and become children again.”...“This fourth level is called Effortless,” he said at last.[5](249-250)
开京所说的这四种境界,分别是“技艺之美”“气势之美”“神韵之美”和“天道之美”[6](227),从开京的解说可知,“技艺之美”虽然逼真,但是匠气十足,最平庸;“气势之美”已在技艺之上,但一般的画家通常只能传达一种意思;“神韵之美”往往意到而笔不到;“天道之美”乃万物之规律,纯朴自然。这四种传统的艺术境界对国人来说耳熟能详,但对西方读者而言,比较陌生,是比较典型的异质性成分,但正是这样的异质文化,反而能让西方读者沉浸其中,一探究竟。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汉字与艺术的描述并非旨在宣扬东方的神秘主义,而是在小说中成了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意象,对不谙此道的西方读者来说,的确具有一定的神秘性,这些都说明作家的匠心独运,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倾心与向往。不过,由于作者在美国出生长大,因此,在小说中不免出现对中国文化现象的误解,例如:
(18)Precious Auntie was born in a bigger town down in the foothills, a place called Zhous Mouth of the Mountain, named in honor of Emperor Zhou of the Shang Dynasty, whom everyone now remembers as a tyrant[5](227).
“周口店”是北京猿人遗址,作为地名,现在通常采用音译的方式,可谭恩美为了突出该地的重要意义,没有将“周口店”按照音译的方式介绍给西方读者,而是按字面意思译为“Zhous Mouth of the Mountain”。同時,作者还在后面加上了地点来由的说明。不过遗憾的是,由于作者对中国文化不够清楚,误认为它源自商纣王,这难免给西方读者留下了错误的印象,不得不说是华裔作家在文化译介过程中的一大缺憾。
四、结语
华美文学作品的杂合现象非常明显,语言和文化的异质性成分随处可见,作者在作品中加入的这些外来语言及文化意象,被赋予了明显的政治功能和社会意义。一,由于这些异质性成分的加入,让作品变得难以理解,对处于西方国家的一般读者而言,这种陌生化固然让人无法轻易把握,但能调动读者的主动性。只有经过深层的阅读和思考,才能理解作品,促使他们重视这一类文学作品。二,异质性的语言和文化状况挑战了西方文学的传统观念,因为作为主流文学,西方文学中即便偶尔会出现非西方语言的成分,但数量微乎其微,并不构成阅读障碍;三,读者在了解了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异质性成分之后,这种语言文化混杂的状况可逐步消解西方文化的中心地位,使西方主流文化的读者意识到,自己的语言有融进异质成分的可能性,甚至使他们迷失在语言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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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论文得到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Y2019 42407)和国家留学基金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