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会心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唯物史观中的重要内容。然而,社会心理范畴被普列汉诺夫提出之后,并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和关注,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完整性和科学性。探析社会心理范畴长期被学界所忽视的原因,主要是普列汉诺夫政治立场的复杂性和多变性的影响、各种对普列汉诺夫社会心理理论批判的误导等。对上述原因的分析,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和把握社会心理范畴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唯物史观中的重要地位。
关键词:唯物史观;社会心理;普列汉诺夫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5-0042-03
社会心理是唯物史观的重要内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并没有明确提出“社会心理”概念,但自普列汉诺夫在其社会结构“五项因素”理论中阐述了社会心理的中介作用后,社会心理作为唯物史观范畴被正式提出来,这也成为普列汉诺夫对唯物史观的重大贡献。然而,我国学术界对社会心理范畴并没有引起重视,尤其是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教科书中鲜见对社会心理进行介绍和阐述,有的甚至没有社会心理的概念。社会心理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在唯物史观中地位没有凸显出来,我国哲学界对其缺乏系统、深入的广泛研究。为什么在传统教科书中没有社会心理应有的地位,并在理论研究中曾被长期忽视?这是我们深入研究社会心理范畴时要回答的首要问题。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学术界很少有人对此问题进行思考和探讨。笔者尝试从以下几个方面对我国唯物史观研究中社会心理范畴被忽视的原因进行探析。
一、普列汉诺夫政治立场复杂性和多变性的影响
尽管思想史上研究社会心理的时间较长、人物较多,然而在唯物史观领域中,明确提出“社会心理”概念并形成社会心理理论的是普列汉诺夫。要分析社会心理被忽视的原因,还得从普列汉诺夫本人及他当时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和条件入手,因为他的政治立场、他的理论在当时遭到的批判都深深地影响了我国对社会心理的研究。普列汉诺夫是一个复杂多变的思想家,他在政治上犯的错误,使得人们对他及其理论的評价众说纷纭、争议颇多。普列汉诺夫一生复杂的政治道路和政治立场的变化经历了四个时期,即“民粹主义时期(1876—1883年)、马克思主义时期(1883—1903年)、孟什维克时期(1903—1914年)、社会沙文主义时期(1914—1918年)”[1]。在这几个时期中,劳动解放社的建立是普列汉诺夫政治立场转变的重要节点。普列汉诺夫在彼得堡矿业学院读书时就参加了民粹派的活动,在1876年,他成为民粹派的中坚力量并组织了一次工人活动,之后在两次民粹派的革命活动中被捕。1880年,普列汉诺夫为了躲避沙皇警察的追捕而逃亡西欧。
1883年,普列汉诺夫作为领导,在日内瓦成立了俄国马克思主义组织——劳动解放社,在这期间,他从一个民粹主义者转变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在这个时期,他翻译出版了大量的马克思恩格斯的重要著作,批判了民粹主义、新康德主义、无政府主义和经济主义等俄国工人运动中的修正主义思潮和资产阶级思潮,剖析了俄国革命中的政治经济等有关理论问题。他与恩格斯、西欧的社会民主主义党建立了联系,推动了国际无产阶级政党间的相互交流,为俄国社会民主党的建立奠定了基础。他还出版了以《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问题》和《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为主要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使得马克思主义在俄国迅速传播开来,为俄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和发展做了重要贡献。首先,在这些著作中,普列汉诺夫以历史观的基本问题,即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为核心,分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溯源,阐述了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价值和意义。其次,他运用辩证法批判了俄国的民粹派,论证了俄国社会主义胜利的内在必然性。最后,他分析了地理环境在社会中的重要作用,明确地区分了社会意识的两种形态即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阐述了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等。可见,普列汉诺夫在领导劳动解放社期间,批判了俄国民粹派,清除了马克思主义传播道路上的障碍,从而使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俄国革命运动结合起来,他自己也成为了一个俄国马克思主义者。
在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劳动解放社融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组织而被解散。从此,普列汉诺夫开始了从马克思主义者向孟什维克的转变历程。在1903—1914年的11年期间,普列汉诺夫一直在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之间摇摆不定,但总体上比较倾向于孟什维克。从1914年到1918年之间的4年中,普列汉诺夫和布尔什维克断绝了联系,也和工人运动失去了联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其《社会党人对待战争的态度》的演讲中,他为法国社会民主党的沙文主义立场做辩护,后来他把这一演讲报告修改成为《论战争》的小册子。在书中,他为法国、英国、俄国反动政府发动的战争进行辩护,为自己的护国主义进行辩护,完全背弃了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同时,他还攻击列宁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提出的“变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的口号,他把这个口号看成是“梦话”。从此,列宁和普列汉诺夫就分道扬镳了。
与大多数第二国际的领袖一样,普列汉语夫采取了护国主义的立场,认为十月革命是违背历史规律的,不可能在俄国取得胜利,对俄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持悲观态度。
可见,尽管普列汉诺夫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贡献是巨大的,但他在理论和实践上都犯过严重的错误。他摇摆不定的政治立场,抑或说,他在政治路线上犯的严重错误,势必会影响对他的思想和观点的正确评价和判断,也会影响人们对他的理论和观点的重视、研究和传播。
二、各种批判普列汉诺夫社会心理理论观点的误导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第一次将社会意识划分为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的是普列汉诺夫,他认为社会心理是社会经济关系和社会政治制度决定思想体系的中间环节。在此基础上,他对社会心理的特征和来源、社会心理与思想体系的关系等问题展开了论述。在今天看来,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理论是对哲学史上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关系探讨的结果,是对社会意识理论的丰富和发展,也是对唯物史观的充实和完善。
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理论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由于普列汉诺夫政治立场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他的哲学包括社会心理等思想在提出之初就遭到非议。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苏联学术界遵照列宁的指示开始重视对普列汉诺夫哲学思想的研究,他的哲学才开始得到肯定的评价。由于与普列汉诺夫关系密切的德波林学派遭到批判,人们对普列汉诺夫哲学的研究和评价急转直下,普列汉诺夫及他的哲学又重新成为批判的对象,他的社会心理理论,在自苏联学者拉祖莫夫斯基和米丁的《历史唯物主义》一书出版以后就遭到广泛的非议。福米娜和鲁宾斯坦就把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观点和资产阶级提出的使社会生活生物化、心理化的观点混同,也有不少苏联学者通过责难普列汉诺夫的“五项因素”公式理论来否定他的社会心理理论。例如,福米娜认为,“普列汉诺夫的‘五项因素公式是荒谬的”,他过分“夸大了经济因素的作用,把思想方面的上层建筑弄成机械地依赖基础,将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统一及其相互关系忽略过去。”“普列汉诺夫运用‘社会心理‘心理等术语,来代替‘社会意识‘观念形态等术语,就替唯心主义及其‘下意识心理学说开辟了走向‘人性永恒心理律的生物主义道路。”[2]160-161福米娜认为,普列汉诺夫“夸大心理的作用”,从而导致他的哲学走向唯心主义。1956年,苏联学者马斯林在给《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撰写序言时也表达了与福米娜等人相似的批评和指责。
自那以后,尽管苏联学者对“五项因素”公式的评价有所转变,但是他们对公式中的社会心理依然持否定的态度。正如苏联学者约夫楚克所说:“像所有的公式一样,普列汉诺夫的‘五项要素的公式也不能全面而充分地反映社会的发展,但它基本上正确地把握住了社会关系各个最重要的方面的差别和相互作用。”“普列汉诺夫还有些论断也是不确切的。他认为:各种思想体系反映着社会中的人的心理特性;一切思想体系都具有共同的根源——‘当代的心理。实际上,属于这个或那个阶级的人的社会心理与这个历史时代其他阶级的人的心理有着本质差别,而各种不同的思想体系都反映着一定阶级的世界观;无论人的社会心理,也无论各种不同的思想体系都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而首先是社会经济关系和阶级斗争的反映。”[2]161
其实,对普列汉诺夫社会心理理论争议最大的是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之间的关系问题。在二者关系问题上,普列汉诺夫提出了“一切思想体系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源,即某一时代的心理”[3],他的这一观点被称为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之间关系的“根源说”,该观点引起了学界激烈的争论,成为普列汉诺夫社会心理理论中最有争议的问题。对此提出批判和诘难的主要是康士坦丁诺夫、马斯林和恰金等人:康士坦丁诺夫等人在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的关系问题上批判普列汉诺夫的“根源说”,而坚持“灌输论”。他们认为,思想体系不是从社会心理中诞生的,而是被理论家和思想家从外面灌输到人们头脑中去的。以马斯林为代表的哲学家认为,如果坚持社会心理是思想体系的“根源说”,就会导致这一观点的理论逻辑和现实逻辑的二律背反,因為在现实中,社会心理的内容和思想体系的内容并不相同。也就是说,如果认为社会心理是思想体系的根源,从逻辑上就会推出,一切思想体系的内容就是社会心理的内容,马斯林等人认为这恰恰是不符合事实的。以恰金为代表的思想家在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关系问题上坚持“并列论”,认为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有一个共同的“根源”——社会存在,并以此来反对普列汉诺夫的“根源说”。恰金认为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都是受经济和社会政治制度的制约和影响,有共同的根源。所以它们之间不是起源关系,而是平行和并列关系。
可见,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理论遭到的多种诘难和批判,也势必会让人们质疑它的真理性,从而怀疑社会心理研究的价值和意义,最终使得对社会心理范畴被排斥和冷落,抑或说,各种对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理论的批判误导了后来的研究者,从而使得社会心理研究被搁置起来。
三、我国学术界对普列汉诺夫社会心理理论的研究
普列汉诺夫的哲学在我国的传播,是在1923年《晨报》上连载了《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一文,这是他的最早传播到中国的著作。第二年,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刊物《新青年》刊载了普列汉诺夫的《辩证法与逻辑》一文,他的辩证法观点在中国革命者中传播开来。自此以后,普列汉诺夫的著作被陆续翻译为中文,其中影响最大的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问题》等著作。然而,这时期对普列汉诺夫哲学思想的研究并没有系统展开。1945年,毛泽东在一次谈话中将陈独秀和普列汉诺夫进行了比较和评价,他说道:“陈独秀在某几点上好像俄国的普列汉诺夫,做了启蒙运动工作,创造了党,但他思想上不如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在俄国做过很好的马克思主义宣传。陈独秀则不然,甚至有些很不正确的言论,但是他创造了党,有功劳。普列汉诺夫以后变成了孟什维克,陈独秀是中国的孟什维克。”[4]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学术界并没有对普列汉诺夫哲学思想进行具体而深入的研究。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苏联学术界对普列汉诺夫哲学的研究有所转变。在普列汉诺夫诞辰一百周年时,苏联出版了五卷本的 《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受此影响,我国翻译出版了《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的前三卷。但是,我国学术界对普列汉诺夫哲学的研究并没有跟上翻译工作,发表的为数不多的学术论文对普列汉诺夫哲学的评价比较低。由于受到苏联学者米丁、福米娜等人思想的影响,只看到普列汉诺夫的政治错误而忽视了他的哲学贡献。后来,普列汉诺夫的作品被列为禁书,有的甚至要求销毁附有普列汉诺夫序言和注释的恩格斯的著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国学术界研究普列汉诺夫的成果逐渐增多。然而,由于苏联对普列汉诺夫的批判和否定的影响太深了,导致人们把普列汉诺夫的政治错误和学术贡献混同起来,没有正确地评价这个历史人物,没有认识到他的贡献尤其是对唯物史观的重大贡献。由此种种原因,我国的传统教科书中没有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理论,有的教科书仅仅是提及“社会心理”一词而没有对此展开详细的介绍和诠释。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国哲学界兴起了一股研究普列汉诺夫社会心理思想的小热潮,出现了王荫庭、李清崑和何梓焜等研究普列汉诺夫的专家,他们对普列汉诺夫哲学思想的研究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
四、结语
我国唯物史观研究中社会心理范畴被忽视的原因是多元的,既有社会心理概念提出人自身政治立场的复杂性和多变性的影响,也有社会心理理论在苏联遭到批判的误导,还有普列汉诺夫的《政治遗嘱》等的影响,这都使得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等哲学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视。除此之外,在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著作中并没有“社会心理”一词,哲学界长期以来把它置于唯物史观的视野之外了。
在注重社会心理构建和社会心态培育的今天,笔者从马克思哲学发展史和社会实践史的视角,探讨我国唯物史观研究中社会心理范畴被忽视的原因,其根本目的不在于对历史责任的划分,而在于对以往经验和教训的总结和反思。也就是说,我们要正确认识和把握社会心理范畴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在唯物史观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它与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不同部分之间的辩证关系,从而准确地把握马克思主义的完整性和科学性,并依据当今社会发展的特点与时俱进地推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其实,个人的政治活动和学术活动是既有区别也有联系的两个方面,在评价历史人物时我们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做辩证的理解和诠释。就普列汉诺夫个人而言,我们不能因为他的政治立场的多变性和复杂性,从而夸大他哲学理论的错误,甚至是完全否定其哲学理论的真理性。反之,也不能用他的哲学上的理论贡献来掩盖他的政治问题。对待普列汉诺夫,我们应该对其多变的政治立场和学术理论做深入、具体的剖析,对他进行全面、科学的评判。
参考文献:
[1]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机会主义文选:上[M].北京:三联书店,1964:1.
[2]何梓焜.普列汉诺夫哲学思想述评[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87.
[3]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3卷[M].北京:三联书店,1962:196.
[4]毛泽东“七大”工作方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作者简介:贾孝敏(1977—),女,汉族,贵州遵义人,博士研究生,贵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唯物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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