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欧阳坚
南梁是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个高地。80多年前,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共产党人创建了以南梁为中心的陕甘革命根据地,又称西北革命根据地。这一根据地,在时间上一般是指1931年9月倒水湾整编到1935年8月红25军长征到达陕北,在地理上是指东到洛河川、西至元城川、北至宁条梁、南至耀县的广大地区。毛泽东曾说,“这个地方是落脚点,同时又是出发点”,从总体上讲是“中国革命的起承转合点”,“如果不到陕北,那怎么能到华北地区、华东地区、东北地区呢?怎么能在抗日战争时期搞那么多根据地呢?”2019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甘肃时指出,“我2009年来甘肃的时候,总结其为‘两点一存’,就是陕甘革命根据地为党中央和各路长征红军提供了落脚点,为后来八路军主力奔赴抗日前线提供了出发点,成为土地革命战争后期全国硕果仅存的完整革命根据地。”陕甘边革命根据地之所以能够硕果仅存,进而成为落脚点、出发点,至少有10个方面的原因。
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涌现出了以刘志丹为代表的领导核心。这个核心的坚强正确,突出表现在政治上的坚定性,始终不渝地坚持党的正确路线,克服“左”和右的干扰,经受得住挫折和失败的考验,在危险的时刻力挽狂澜,转危为安。尤其是在与中央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不盲目依靠上级指示和抽象教条,善于把党的正确路线方针同陕甘的实际相结合,正确地估量敌情我情,按照客观情况去决定自己的政策,独立地处理重大问题,表现出政治上的成熟和独创,为探索中国革命正确道路作出了有益贡献。
在革命斗争的血雨腥风中,革命先辈将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根植于中国西北大地,因地制宜、实事求是,不断克服右倾错误和“左”倾错误的干扰,在军事斗争和根据地建设各方面,制定了一系列适合西北民情、符合中国国情的方针政策,这正是陕甘边革命根据地能够在地广人稀、经济文化落后、地处西北一隅的艰苦条件下创建和发展的根源所在。正如党中央和毛泽东高度评价的那样,刘志丹“能从革命实践中体会马列主义之精髓,使马列主义之普遍真理具体实现于西北”;习仲勋“实事求是,是一个活的马克思主义者”。可以说,以南梁为中心的陕甘革命根据地,是马克思主义与西北地区革命斗争实践相结合的结晶,是“活的马克思主义”的集中体现。
根据地的创建和壮大,经历了艰难曲折的过程,但革命先辈从不灰心,以垮了再来、再垮再来的勇气坚持斗争,走出了一条具有陕甘特色的红军和根据地创建之路。他们始终把党的利益放在首位,无论是面对敌人的屠刀和弹尽粮绝的困境,还是遭受党内错误路线的迫害,都始终坚定共产主义必胜的信念。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陕甘边与中央失去了联系。他们为了寻找党中央,想尽各种办法,曾多次派人带足路费,去上海等地寻找党中央。比如,两当兵变失败后,刘志丹就对习仲勋说,“干革命还能能有不失败的时候?失败了再干嘛!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失败的次数比你多得多”。还比如,在1935年秋的错误肃反中,面对党内“左”倾路线执行者的无理指责、无辜撤职和无端关押,甚至随时可能被处死的严酷现实,刘志丹始终以对党的耿耿丹心泰然处之,并说“同志们不要对党有二心”;有人帮助被关押的习仲勋逃跑,他只回答了四个字“为党尽忠”。东征前夕,刘志丹让习仲勋转告陕甘边那些遭受了冤屈的同志们:“中央来了一切都好办了,不管分配什么工作,都要努力去干好。”这种精神和魄力是建军的基本条件和根据地建设的重要基石。正如习仲勋所说的,“跟着毛泽东走,就是胜利”。
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提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论断,提出“工农武装割据”思想,探索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在经历清涧、渭华、两当、靖远等数十次武装起义失败的沉痛教训后,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人认为,“要像毛泽东同志那样,以井冈山为依托,搞武装割据,建立根据地,逐步发展扩大游击区”。他们以毛泽东红色政权理论为指导,开展了一系列武装斗争,从而打开了陕甘边区革命斗争的局面。他们紧密结合边区的革命斗争实际,把革命重点放在广大农村,坚持武装斗争、土地革命和根据地建设紧密结合的方针,形成了在流动中求生存、求发展的根据地创建模式,建立了以南梁为中心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进而将陕甘边和陕北两块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成为全国“硕果仅存”的完整革命根据地。而当时,我们党在南方创建的十几个根据地相继丢失。这块革命根据地之所以不断发展壮大,关键在于坚持马克思主义军事理论和毛泽东军事思想的指导,探索形成了“梢林主义”的根据地创建模式、“借水养鱼”“三色建军”的军队建设思想、“狡兔三窟”式的游击战术。这为丰富我们党的建军思想和革命武装斗争,提供了实践经验。
革命先辈在军事斗争的同时,高度重视根据地建设。在南梁苏维埃政府建立之前,曾先后在甘肃正宁的寺村塬、陕西耀县的照金建立苏维埃政权。选举南梁苏维埃政府组成人员时,据刘志丹之女刘力贞回忆:“那个时候的选举是点豆豆,选举被选的人坐那儿,后头有个碗,点黄豆”。南梁苏维埃政府成立后,政府主席习仲勋依靠集体的智慧和力量,参照中央苏区实施的政策法令,颁布实施了土地、财政粮食、军事、统一战线、民政劳资、文化教育、知识分子、肃反、廉政、社会等“十大政策”,形成了一套深受广大军民、各界人士拥护的运行机制和政策体系。特别是在发展经济方面,采取了一系列开放性和创造性的举措。比如,注重发展工商业,开设集市、保护商贩、搞活流通,鼓励边区内外开展贸易往来;针对当时货币混乱的局面,设立了边区政府银行,发行苏区货币,便利了群众的经济生活,打破了国民党的封锁,发展繁荣了根据地经济。这些政策充满了执政的智慧和艺术,推动根据地开辟了全面巩固、快速发展的崭新局面,赢得了人心,使南梁成为百姓向往的好地方,也让军事斗争有了稳固的后方。
陕甘革命根据地是最早践行和探索我们党统一战线的地方之一,探索出了一套适合陕甘地区实际的统一战线政策和策略。他们采取阶级分析、区别情况、灵活对待的方针,积极开展统战工作,尽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大限度壮大自己、孤立敌人。刘志丹说,“干革命需要建立统一战线,敌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好。我们增加一分力量,敌人就减少一分力量”。对极端反动的地主民团坚决消灭;对同情靠近共产党、红军及苏维埃政府的民团,则与之建立统战关系,互不侵犯;对哥老会则采取争取政策,建立长期统战关系;对国民党开明人士、乡绅,则积极做工作、争取联合。在确定中心区域的基础上,以主力红军为骨干,建立多路游击区,扩大回旋余地,互相呼应配合,把革命力量的聚集和扩大统一起来。这些策略对建立游击队、补充红军兵源、巩固发展根据地起到了重要作用。习仲勋在总结陕甘边根据地历史经验时就说,“陕甘边的斗争史,是统一战线的又斗争又联合的历史”。
在偌大的中国版图上,看似不起眼的陕北,竟在中华民族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等领域占有独特而非同一般的地位,而每个领域的研究探索都与这块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陕甘革命根据地范围包括20多个县,也是当时泛指的陕北。这里不仅是地理概念,也是文化概念,有开天辟地的盘古氏、人文初祖轩辕帝,是大禹治水的始足地,周文化、戎狄文化的发祥地。可以说,汉民族文化的一切形态和特征,都是从这里繁衍开来、发展起来的。特别是象征中华民族精神的黄河、长城、黄帝陵在这里交会,为这块古老的黄土地披上了神秘的色彩。100多年前,一名叫史密斯的英国传教士在延安实地考察后,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延安府的历史不会是从我们开始,它的历史比亚伯拉罕还要古老。中华文明进程中几乎所有重大事件都与这个地方密切相关,有些甚至具有世界性的意义。”历史上的延安府,就包括当时的陕甘革命老区的大部分地方。这里是个大气场,不论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还是客居的异乡人,只要投入她的怀抱,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在与这块土地同步震颤,一股精神的能量直冲心底。而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块地方阶级矛盾尖锐,土地高度集中,自然灾害和兵匪频繁。1930年前后,陕甘田赋附加税与苛捐杂税多达100余种。苛捐杂税名义上是地亩摊派,实际由甲长、“粮头”肆意增田赋,索要粮款。1920——1930年陕西、陇东等地连续三年大旱,“男人走口外,女人挖野菜,糠菜半年粮,孩子饿断肠”。赤地千里,田间颗粒无收,树皮草根掘食已尽。庆阳北部几道川的土地几乎被“恒义兴”(李子良)等“八大家”兼并,“恒义兴”一家就占地7万余亩。沉重的地租、高利贷盘剥,频繁的灾害,土地兼并,阶级矛盾空前激化,农民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同时,靖国军、国民军等军阀部队走马灯似地控制、袭扰当地,它们各自为政,争权夺地,矛盾重重,国民政府统治相对薄弱。当时,蒋介石正倾全力进行第五次围剿中央根据地和中央红军,无暇西顾。“贫穷,总是土匪长期存在的潜在背景,而饥饿又是通向不法之途的强大动力”。因此,南梁周边有了比较充分的革命基础,这里的群众有强烈的土地革命愿望,热心革命、拥护革命、积极参加革命。群众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红军,腾房间、筹军粮、当向导、探敌情、踊跃参军,把苏维埃当自己的政府。1934年5月,为保住游击队活动方向的秘密和红军埋藏的枪支弹药,华池阎家洼子42名苏维埃干部和群众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忍杀害,6人被铡刀铡死,其余人员全部被活埋。这种水乳交融、血肉相连、鱼水相存的党群、军群、政群关系,正是党在创建革命根据地、建立边区政权、开展武装斗争中明显优势之所在。
以南梁为中心的陕甘革命根据地是党的群众路线的一个重要发源地,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都是党的群众观点、群众路线的开拓者和践行者。斗争实践中,他们充分相信群众,紧紧依靠群众,真心关心群众,通过武装斗争、土地革命、发展经济、兴办教育、改善医疗等一系列政策措施,切实维护了群众的根本利益,改善了人民生活,最大限度调动群众参与革命的热情,为开创革命新局面提供了坚强保证。红军视人民如父母,时时处处替人民大众着想,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即使战斗行军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打扰群众,不给群众添任何负担。刘志丹说,“我相信,只要红军和老百姓一条心,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会吃掉我们,他们来多少我们就消灭多少”。被当地人称为“谢青天”的谢子长,战斗负伤、积劳成疾,去世前还说:“就这样死了,我对不起老百姓!”“我给他们做的事情太少了!”习仲勋在领导南梁政府工作时,“一村一村做调查研究,一家一家访贫问苦”“我们和群众休戚相关,生死相依,由于血肉相连,受到广大农民的拥护”。毛泽东曾评价刘志丹是“群众领袖,民族英雄”;评价谢子长是“民族英雄”“虽死犹生”;称赞习仲勋是“从群众中走出来的群众领袖”。由于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建立了真正的铜墙铁壁,陕甘革命根据地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南梁地处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交汇地带,雄伟的子午岭横陈陕甘宁18个县,沟壑纵横、梢林遍布,山河阻隔,西面有六盘山横断,北面绝于沙漠和黄河,大兵团作战困难。同时,距周边省会城市西安、兰州较远,进可四达,退则自守,攻则长驱直入,守则铜墙铁壁,在这里开展游击战争,回旋余地较大。明末李自成、清末刘四等就在这里点燃了反抗压迫的烽火。这些都为根据地的创建及发展壮大提供了时空条件。长征中的党中央和各路红军在这里落脚以后,有了山险及森林可依,向北可以辐射广袤的塞上,向南能直逼关中、西安,向东可以控制咸阳至榆林公路,向西可以威慑至兰州大道,不仅利于红军生存,也利于红军北上抗日和党中央指挥全国革命,从而成为党中央和各路长征红军的落脚点,这就把这块根据地推到了中国革命历史舞台的最前沿。可见,以南梁为中心形成的陕甘革命根据地,发展到后来的陕甘宁边区,成为中国革命的战略支撑点,成为中国共产党实现促蒋抗日、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出发点,成为八路军三大主力奔赴抗日前线的出发点,也成为中国革命走向成功、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出发点。
尼克松在《领袖们》一书中,提出了领导人跻身伟大领袖的三个要素:“伟大的人物,伟大的国家和伟大的事件。”领袖人物是为着困难而生的,当他们遭遇极大的困境时,他们往往有种本能的历史感,他们知道自己身处历史的十字路口而心生喜悦。就像1999年新中国成立50周年大典,习仲勋在天安门上观礼时这样感慨“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陕甘革命根据地得以存在并发展壮大,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领导人所具有的大爱、无我、担当、顺势而为和激励大家一起干等宝贵品格。他们是大爱的典范,拥有对革命必胜的信仰、信念和信心。1925年,刘志丹在加入中国共产党誓言中写道,“作为个人来说,奋斗到底就是奋斗到死”。刘志丹夫人同桂荣回忆,“家里老人常说:‘他是个不知有家的人’。他不知有家,这是因为他心中有着大家,有着国家”。他们始终无我,把事业放在心中最高位置。谢子长一家先后有17人投身革命,9人献出了生命,他坚定地说“共产党是杀不绝的”,直到生命的最后还说:“老百姓怕我死,这个心情好理解。只可惜我给他们做的事太少了!”他们勇于担当,“只知有党,不知有其身”。无论是面对“左”倾错误领导者的无端指责和降职,还是面对兄弟党组织乃至内部的意见分歧和争论,甚至在错误肃反中身陷囹圄,他们都能不计得失,将生死置之度外,保持坚定的党性原则和纪律观念,使党和红军保持了强大凝聚力。比如,1934年在阎家洼子会议上,陕北红军代表武断地指责刘志丹、习仲勋等是“逃跑主义”“梢林主义”“浓厚的土匪色彩”。尽管被误解,但刘志丹、习仲勋等仍然坚持从团结对敌的共同目标出发,主动支援陕北,彻底粉碎了敌人对陕北根据地的反革命“围剿”。求实开拓、敢于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他们不迷信书本教条,勇于自我革命。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通过包家寨会议等纠正错误路线和方针,坚持走实事求是的井冈山道路。这些品格不仅激励着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领导人斗争到底,又激励着身边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跟着他们一起干、一起斗争,一起走向成功。
正是因为以上原因,才使陕甘革命根据地硕果仅存,进而成为“落脚点“和”出发点”,在中国革命中发挥了起承转合作用,从而使中国革命走出了低谷,一步一步走向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