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墙纸》中规训与反抗的解读

2021-06-21 15:17陈叶彬任再新东华大学外语学院上海201620
名作欣赏 2021年18期
关键词:父权制墙纸规训

⊙陈叶彬 任再新[东华大学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一、引言

19世纪的美国父权制盛行,传统女性受制于男性的绝对权威之下。作为美国妇女知识分子的领袖,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在其短篇小说《黄色墙纸》中讲述了一位女性因患轻度神经衰弱而被其丈夫约翰带到一处乡村别墅隔离静养,不料最终在长期的精神压迫下和囚徒般的生活中走向疯癫的故事,揭示了风靡一时的“休息治疗法”(rest cure)给女性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和精神负担,同时控诉了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社会角色的约束。《黄色墙纸》是一部典型的女性主义作品,学界对其研究多从女性主义出发来审视19世纪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角色和地位,Gilbert和Gubar、Hume、Loralee等人的研究都有涉猎。本文运用了法国后结构思想家福柯(Michel Foucault)提出的权力理论,从全景敞视的监狱、规训的手段以及对权力的反抗这三个方面进一步解读《黄色墙纸》中父权制社会和男性中心意识是如何成为禁锢女主人公的枷锁并最终使她癫狂的。

二、全景敞视的监狱

福柯权力理论的核心内容是“全景敞视主义”(Panopticism),这是一种间接惩罚肉体的规训形式。这一术语源于英国法理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的“敞视式监狱”(Panopticon)——“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借助于独特的采光设计,瞭望塔中的看守人员可以通过所有犯人的影子对其进行全方位监视。

小说开篇中,患有精神衰弱的“我”被丈夫约翰带到了一处老宅子静养。这一处所“远离公路,距离附近村落也有三公里之遥,显得十分冷清僻陋”,是建造监狱的完美地点——远离城市,远离社会,交通不便捷,不利于犯人逃跑。当“我”走近房子时,眼前的一幕让“我”顿觉这简直是一座监狱。老房子被篱笆和隔墙层层围住,唯一的出入口——围墙门也被上了锁,合铸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令人顿感压抑和窒息。为了让“我”多呼吸新鲜空气、多晒太阳,约翰将“我”安置在顶层的婴儿房。房间的窗户“都钉上了栅栏”,墙上“挂满了吊环之类的运动器械”,贴着破碎的黄色墙纸。房中央摆放着唯一的家具——一张大床,而“我”每天能做的只有卧床休养。由此可见,婴儿房如同一个囚室。上了栅栏的窗、镣铐状的“吊环”布满斑驳的墙壁、被死死地钉在地板上的大床,这些都与囚室的配置如出一辙,而整座别墅就是一座小型监狱,是压迫妇女的父权制社会的象征。丈夫约翰将“我”关进其精心设计的“监狱”,切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让“我”孤身一人无力反抗,以此达到驯服“我”的目的。

作为监狱的制造者,丈夫约翰是典狱长,拥有绝对权威。对于生病的“我”而言,他既是医生,又是丈夫。一方面,他无视“我”的病因,执意将“我”安置在僻静的老宅子中静养,拒绝了“我”提出“要住楼下那间朝阳台、窗台上摆满玫瑰花的房间”的小小请求,借此将“我”监禁起来;另一方面,他想得颇为周到,对“我”关怀备至,“没有他特别的指示,我几乎不能动弹一下”。因此,作为医生,约翰将“我”鉴定为孱弱的病人,对“我”的身体状况加以监视,并在治疗方法上拥有绝对话语权;作为丈夫,他将“我”鉴定为依附于他的家庭妇女,对“我”的心理状态和情感变化加以监视,在情感上占主导地位。无论在哪一种角色关系中,约翰总是位于“我”的层级之上,拥有监视和支配“我”的权力。不难发现,“这两种身份下的绝对权威是对父权制社会的尖锐讽刺”。除了约翰外,他的妹妹詹妮以管家的身份,负责在其外出之时对“我”加以监视,并将“我”的一举一动及时向他汇报,是约翰的得力助手。

三、规训女性的手段

在设法让被监视者逐步形成自我监视意识的同时,监视者常常制定出一套完整的微观惩罚制度,以此规范其言行举止,这是福柯提出的“规范化裁决”(Normalizing Judgement)中的重要手段。

在言语层面,身为丈夫的约翰对“我”的态度倍加亲昵,他的一言一行无不充满了爱意。他把“我”当成小孩来对待,亲切地以“亲爱的”“幸福的小天鹅”“小宝贝”称呼“我”。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甜言蜜语和充满爱意的举止只有当“我”情绪波动时才会出现,这显然是约翰为了麻痹“我”、平复“我”的心情所采取的必要手段,从而确保驯顺计划得以完满进行。其次,约翰的“爱”是极度自私自利的,他表面上给予“我”充分的尊重与自由,实则是在利用“我”的愧疚之情来控制“我”。他说“我”是他的至爱,“我”的健康是他的慰藉和一切,并叮嘱“我”为了他和孩子要赶快好起来。这一番话暴露了他的自私自利——他希望“我”赶快好起来,并非单纯为“我”着想,而是为了他自己和后代能够得到更好的生活质量。此外,当“我”提出要换房时,约翰表示他愿意为了“我”搬到地窖去住。这些话语毫无悬念地激起了“我”对他和孩子的愧疚之感,如果不对他的关怀倍加珍惜,反倒给他和孩子徒增负担,“我”就成了“忘恩负义之辈”。因此,约翰的爱并未给予“我”作为爱人应得的基本尊重和权利,反而成了禁锢“我”的道德枷锁。

然而,当约翰转换到医生的角色后,他对“我”说话的口气中无不透露着压迫和威胁,这一态度真实地再现了“19世纪美国男性对患有抑郁症或产后精神病的女性的普遍态度”。他认为“我”为了挣脱家庭主妇的身份、逃避服侍丈夫和养育孩子的责任才故意不让自己好起来。为了让“我”静养,他宁可在“我”的枕套里装上“火药和鞭炮”,也不愿让堂弟和堂妹来乡下陪“我”。在此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或许约翰是“我的身体不能更快地恢复的一个原因”,他对“我”的诊断和治疗实则剥夺了“我”的发言权。然而,就在“我”怀疑他别有用心之际,他总是摆出自己的医生身份来压制“我”,告诫“我”不要被“不切实际和愚不可及的幻想”所控制,应该全盘接受“作为一名内科医生”的他所说的一切,其话语权是不容置疑的。显然,约翰觉察到了“我”的觉醒意识,试图冠之以“魅惑”的名号来误导“我”,以期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在丈夫和医生两种角色间的反复切换中,约翰变得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这也导致“我”逐渐对其心生畏惧。

四、对权力的反抗

在《黄色墙纸》中,“我”在约翰的潜心驯服下曾迷失自我,但“反抗与权力是共生的、同时存在的……只要存在着权力关系,就会存在反抗的可能性。我们不能落入权力的圈套:我们总是能够通过明确的策略来改变它的控制”。

在失败的沉痛打击和约翰的步步紧逼之下,“我”的精神防线被彻底击垮,“我”大声呼喊着:“我终于出来了……不管你和简怎么阻拦。而且我已经把大部分墙纸都撕了下来,所以你们再也不能把我放回去了!”“我”口中的“简”实则是被父权制社会戕害的“我”——约翰的妻子、病人,以及孩子的母亲。屡次反抗失败后,“我”被迫将渴望自由的灵魂与被男权和家庭束缚的肉体分离开来。由此可见,长期的监视会让人变得敏感多疑,甚至疯癫或人格分裂。然而,疯癫有时不仅是逃避父权制束缚的方式,也是女性获得经济自由和独立的捷径。小说结尾,约翰闯进房间,见到“我”在地上爬的情景瞬间晕厥,“倒在墙边我的通道上,所以我每次都只得在他身上爬过去”。这一次,约翰成为“我”口中的“那个男人”,他代表了父权制社会中的所有男性,他们终究成了“我”的玩偶,成了被“我”摆布的对象。小说中的“我”最终以疯癫的形式获得了自由,在精神层面成功摆脱了约翰的控制,找回了自我。

五、结语

在福柯权力理论的视角下,吉尔曼的《黄色墙纸》揭示了深入人心的男性中心意识通过规训手段在人们内心根植,赋予了男性做统治者的“合法性”,久而久之,女性也不再反抗,逐渐成为“驯顺的肉体”。然而,小说中的“我”并非一名传统女性,而是一名知识分子。“我”对周遭的男权意识有着敏锐的察觉力,并利用各种方式抵制它对“我”的独立思想的侵蚀,成为新女性的代言人,成为传统女性在寻求解脱的道路上的一盏明灯。但是父权的规训化力量太过强大,“我”的一切反抗犹如困兽之斗,最终只能以发疯的形式将灵魂从束缚的肉体中分离,从而寻得精神上的解脱。因此,对男性中心意识的突破,仅仅是女性的努力是不够的,这需要男女两性的共同努力。只有两性真正做到平等互爱,并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和权利,家庭生活才能井然有序,婚姻也才能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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