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度,我国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18.3%,创有记录以来的历史新高,显示短期经济运行稳定恢复,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扎实有效。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超高增速主要源于上年度低基数、就地过年等不可比因素影响,一季度两年平均增速仅为5.0%,仍显著低于正常年份同期水平,表明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尚未完全恢复。未来,应统筹兼顾短期与长期、总量与结构、增长与稳定,加强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平衡好稳增长与调结构之间关系,防范化解新冠肺炎疫情及宏观调控政策可能带来的各类衍生风险,推动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全面恢复。
一、多重因素制约当前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
(一)资本增量显著减少制约后续年份产能扩张
从潜在经济增速测算的角度来看,一國潜在经济增长能力与其劳动力投入、资本存量规模和全要素生产率正相关。根据永续盘存法,当期资本存量等于上期资本存量扣除折旧并引入新增投资,一般情况下短期而言一国折旧率水平保持基本稳定,资本存量规模的变动主要由新增投资所决定。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仅为518907亿元,创2015年以来最低水平,较2019年大幅回落32571亿元。在折旧率水平保持基本稳定的同时,资本增量的显著减少导致2020年我国资本存量增速的明显放缓,此方面冲击不仅显著影响疫情发生当年的经济增速水平,同时源于全社会产出规模的大幅萎缩,后续年份用于投资的产品和服务较未发生疫情时亦出现明显回落,对于“十四五”时期乃至更长时段的资本迭代将会产生较大干扰,从而影响后续年份我国总体产能的持续扩张。
(二)宏观杠杆率迅速上升导致政策环境易紧难松
2020年我国相继出台了提高财政赤字率、发行抗疫特别国债、增加地方政府专项债券规模等一揽子宏观调控政策,在有效对冲疫情负面冲击的同时,我国宏观杠杆率水平上升明显。中国社会科学院编制的《中国国家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四季度我国宏观杠杆率已升至270.1%,较上年大幅提高23.6个百分点,其中居民部门、非金融企业部门和政府部门杠杆率分别上升6.1个、10.4个和7.1个百分点。在宏观杠杆率高企的背景之下,防范化解金融领域风险,平衡好经济增长与债务化解之间的关系,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已成为“十四五”时期我国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财政、货币等各类宏观政策的空间面临进一步收窄的可能。上述政策环境变化导致的政府债务规模缩减、货币政策与信用环境趋紧等因素,将制约后续年份我国基础设施建设、企业增资扩产等领域投资,不利于潜在经济增长能力的恢复。
(三)国际经济政治格局复杂多变不利全要素生产率稳步提升
2020年世界经济出现严重衰退,全球GDP规模同比下降3.3%,美国、欧盟、日本等主要经济体GDP降幅分别达到3.5%、6.1%和4.8%,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预测,后续年份全球经济增长仍将低于疫情前水平,各经济体之间存量博弈更趋激烈。与此同时,疫情致使诸多国家意识到产业链、供应链完整的重要性,在推进本国产业链独立、完整、安全的考虑之下,加速产业链回迁、转移和再造,产业链纵向分工趋短、横向分工区域化集聚态势逐步显现,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外流压力。2012年以来,我国全要素生产率呈现加速上行态势,技术引进及其转化吸收成为重要推动因素,然而未来国际经济政治格局更加复杂多变,全要素生产率提升面临的不确定性有所上升,恐对我国增长潜力的释放形成一定制约。
(四)微观主体预期尚未完全恢复抑制投资和创新活动
历史经验和已有研究均表明,历次危机事件后世界及各国经济增速均低于危机前水平,企业、居民等微观主体预期转差导致的风险偏好下降成为重要因素之一。从投资领域来看,企业预期不佳导致增资扩产意愿下降,一季度我国民间投资及民营资本占比较高的制造业投资两年平均增长1.7%和-2.0%,低于全部投资1.2个和4.9个百分点,资本增量恢复至疫情前水平仍需时日,经济内生增长动力依然不足。从创新领域来看,监管趋严背景下金融、科技等领域创新步伐或将放缓,市场风险偏好下降导致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等业务扩张意愿降低,上述变化不利于创新创业等活动的开展,恐将对我国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形成一定制约。
二、“十四五”时期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恐面临下降风险
源于上述多重因素制约,“十四五”时期我国产出水平较未发生疫情时将有所回落,已出台宏观调控政策虽可显著提升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但尚无法完全对冲疫情负面影响。
(一)“十四五”时期我国产出水平或将有所回落
疫情通过减少有效劳动供给、阻碍产业链正常传导、降低居民消费倾向、推升企业投资风险等多种渠道对2020年我国经济造成严重冲击,并对后续年份经济运行产生持续影响。可计算一般均衡(CGE)模型的测算结果显示,源于疫情冲击2020年我国GDP较未发生疫情时至少回落6.29万亿元,经济规模降幅超过6.39%,且疫情负面影响一直持续至“十四五”期末,截至2025年我国GDP规模及其降幅分别达到6.95万亿元和5.43%,“十四五”时期GDP累计损失规模达27.14万亿元,表明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整体低于疫情前水平。剔除2020年和2021年疫情冲击下经济增速的剧烈波动,2022—2025年期间我国经济增速较未发生疫情时平均回落0.44个百分点以上,经济增长中枢下移趋势较为明显。
(二)已出台宏观调控政策尚无法完全对冲经济负面影响
目前,我国已采取包括财政政策、货币政策等在内的一系列宏观调控措施,推动疫后经济实现较快修复,主要经济运行指标持续改善。然而,从总量和结构两个维度来看,已出台宏观调控政策尚无法完全对冲疫情对于经济运行造成的负面影响。经济总量方面,现有对冲政策下经济较仅考虑疫情冲击时将出现大幅回升,截至2025年经济规模提振幅度及其占比分别达到5.60万亿元和4.37%,“十四五”时期累计提振规模达21.93万亿元,但2025年GDP规模较未发生疫情时仍偏低1.06%,显示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尚未完全恢复至疫情前水平。经济结构方面,已出台宏观调控政策对于第二产业的拉动效应最为明显,一季度第二产业增加值两年平均增长6.0%,增速已高于疫情前水平,但第三产业恢复进度依然滞后,增速距疫情前仍存较大差距;同时,各类对冲政策尤其是财政政策的发力点主要集中于投资环节,故投资领域复苏态势良好,但消费恢复缓慢已成为制约当前经济全面复苏的首要障碍,一季度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两年平均增长4.2%,增速仅为2019年末的52.5%。
三、统筹兼顾推动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全面恢复
未来,应加强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把握好政策的时度效,进一步提升政策制定的前瞻性和精准度,着力推动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全面恢复。
(一)长短结合加强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
无论是新冠肺炎疫情还是為对冲疫情不利影响而出台的各类宏观调控政策,其不仅对疫情发生当年的经济运行产生重要影响,同时会通过多种传导机制影响我国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因此,在确定各类宏观政策退出的节奏和方式时,不应仅根据当前经济运行态势,同时应考虑“十四五”时期乃至更长时段的经济发展环境和增长需要。源于上年度低基数、就地过年等不可比因素影响,一季度我国经济实现较快增长,部分经济指标增幅超出市场预期,个别机构和学者认为当前应加快调整宏观政策方向,避免经济陷入过热风险。事实上,一季度GDP两年平均增速仅为5.0%,仍显著低于正常年份同期水平,服务业、居民收入、社会消费等领域修复进度明显滞后,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依然不强。因此,统筹考虑短期经济运行和中长期经济发展,各类宏观对冲政策不宜过早、过快退出,避免对我国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和市场预期产生不利影响。
(二)量质并重平衡好稳增长与调结构之间关系
疫情发生以来,我国出台了一系列疫情防控措施和宏观对冲政策,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扎实有效,我国成为全球唯一实现经济正增长的主要经济体。然而,经济稳步恢复过程中,供给与需求、供需领域内部、东部与西部、不同收入群体之间的分化特征日趋明显,部分领域、个别群体的结构优化趋势出现中断甚至有所恶化,稳增长与调结构之间短期出现一定程度背离。未来,应逐步将政策着力点由供给端向需求端转移、由投资端向消费端转移、由全国向重点地区转移、由全民向重点人群转移,在继续推动经济稳步复苏的同时,及时纠正疫情及相关抗疫政策导致的经济分化走势,实现稳增长与调结构的双重甚至多重政策目标。
(三)稳增协同防范化解各类衍生风险
当前,国内疫情防控形势持续向好、生产生活秩序加快恢复的态势不断巩固和拓展,但境外疫情扩散蔓延态势尚未得到有效遏制,印度、日本等国新增确诊人数再次大幅攀升,世界经济稳步恢复的不确定性有所上升,我国输入性风险不容小觑,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外部市场需求等变化均可能对我国经济的持续复苏带来不利影响。与此同时,为对冲疫情负面冲击,我国出台了一系列宏观调控政策,有效推动了疫后经济的稳步回升,但政策对于经济的衍生影响正逐步显现,我国宏观杠杆率上行明显,个别城市房价出现快速上涨,上述问题均为疫后经济的全面均衡恢复埋下隐患和风险。未来,应进一步加强风险识别和研判,健全宏观经济政策评估评价制度和重大风险识别预警机制,在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实现“精准拆弹”,避免各类衍生风险阻碍经济社会平稳健康发展。
(何明洋,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