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山上的一汪清泉

2021-06-20 14:34黎明
三月三 2021年2期
关键词:阿公

“你就是那个大家说的记者黎明呀,哎,总算见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是俾宁的孙子,怪不得这么有出息!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辈和你阿公当年曾经并肩战斗过,他人真的不错……”

那一年,在城市闯荡许久的我回老家所在村委会帮家里人开证明,一见到我,村委会主任就很激动,简直把我当作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来接待,让我汗颜;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已经离开人世好多年的阿公,居然还被这位村干部提起、肯定,如果九泉之下的他有灵,相信也会很开心的。

十多年来,久不久我就会听到村里村外熟悉的人说到我的阿公,回忆他的勤劳善良、古道热肠和老黄牛一样的精神;而我在梦中也不时会和憨厚老实、慈眉善目的阿公相遇,他还是那样爱管闲事,还是那样讲究卫生,还是那样爱唱歌爱说笑,仿佛还没有离去……

对党忠诚 痴心不改

我的祖先在浙江永嘉,听说曾是衙门里的行刑手,负责拿着一把大砍刀砍犯人,不知何故与人结怨逃了出来,先在贵州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来到广西的大明山地区,靠种八角、茶叶、杉树和采摘木耳、砍柴卖炭、打猎为生,日子过得很穷苦,到阿公时已是第五代,属于典型的清贫家庭。

说起来阿公的命比苦瓜还苦,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他的母亲也很快改嫁,孤苦伶仃的他只好寄人篱下,跟伯娘一家生活,旧社会那样的日子谁都知道是什么滋味。14岁那年,他娶了比他大两岁的阿婆。没想到结婚刚4年,他就被国民党抓壮丁,成为一名勤务兵,天天服侍一个脾气很坏的军官,为军官端饭菜、洗脚水或者洗衣服、跑腿等,稍有不慎就被责骂、殴打,几乎尝尽了人间的苦难。3个月后,忍无可忍的他趁机逃了出来,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从柳州步行数天,直到脚底板起了好多泡才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上林。因为怕被再次抓回去,阿公整天提心吊胆,食不甘味。幸好不得人心的国民党反动派很快被推翻,新中国宣告成立,阿公这个算是有点文化的泥腿子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了主人,还进了农会,做起了干部,这大大激发了他的活力。获得了新生的他对组织安排的工作任务从不挑三拣四,安排什么就做什么,都是尽心尽力去完成。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清匪反霸、土地改革、建立农会和新政权中,每天都忙个不停,深受组织的肯定和群众的拥护,自然也被躲在深山老林中的土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久,阿公被土匪抓去,饱受折磨,好在有人认识那些残暴无情的土匪,凑了一些钱财给他们,阿公才死里逃生。

阿公回来后并不畏惧作恶多端的土匪,他照样一心为组织和群众服务,他是这样想的:党把我救出火坑,又这么信任我,我的一切就应该交给党。

从我记事起的20世纪80年代,我们老房子的大门口多年都贴着这样一副对联:喝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共产党。新旧社会的对比,让阿公对共产党感激不尽。是共产党给了阿公第二次生命,在他的心里共产党的恩情比海深、比天高,他对共产党的这份感情是单纯朴素的,所以他要用实际行动来回报。

忠厚老实、任劳任怨的阿公担任过乡长(旧时的一种机构,与现在的乡有差别)、支部书记等多个职务,在党的领导下与其他村干们一起引导群众发展产业、提高产量、扩大销路、增加收入。比如,在大明山种上了漫山遍野的八角、茶叶等经济作物,在平整的田地种满了甘蔗、水稻、玉米等农作物,为乡亲们建起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绿色银行”。他的辛勤付出赢得了上级的赞扬,多次被评为各级优秀共产党员和先进工作者,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还作为劳动模范到南宁七一广场参加万人大会。他还连续几届被选为镇人大代表,积极参政议政。说实话,担任村干数十年的阿公,做的大多是吃力不讨好甚至得罪人的事情,而且又没时间帮家里干活,阿婆和家人为此没少埋怨他、数落他。对此,他的表现是一声不吭,不争不吵,默默地走到一边看书、写字,等到村里需要的时节,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他照忙不误,全然忘了家人的牢骚。

潜移默化 润物无声

阿公的二儿子我的二叔性格脾气很接近阿公。他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做事肯动脑肯卖力,为人积极、表现突出的他很快担任了生产队的队长,还入了党。22岁那年,南宁一家工厂到县里招收优秀农民去当工人,他毫无争议地被村里作为推荐人选。在工厂里,二叔继续发扬勤劳肯干、吃苦耐劳的精神,工作认真负责、群众基础极好的他受到上下的一致好评,上班没几年就担任了车间主任等职务。

阿公曾经告诉过我,由于家境不好,他勉强高小毕业,按这样推测就是小学五年级文化程度。虽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但却很喜欢读书看报,买有《西游记》《朱元璋》《聊斋志异》《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繁体字版的老书,以及《红旗飘飘》等二十多本革命传统教育丛书,还有作为党员必读的《支部生活》一类的杂志,这在农村并不多见。只要有空,阿公就会翻出书来看,边看边拿笔做记录,把自己的心得体会用心地写下来。

每逢圩日上街,阿公最爱逛的地方非新华书店莫属,一到那里他就忙着找书、翻书,离开时自己带去的雨伞或者买的菜等物品多次下落不明……我们村里的读书风气不好,像我们这样的农民家庭,按理说是出不了什么读书人的。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阿公的耳濡目染之下,我的阅读兴趣和习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长大后也爱写点东西,居然也和文化沾了点边,这不能不说阿公起了很大的作用。说真的,我之所以从小到大爱看书读报,后来爱写点东西小有成就,加入了省级作家协会,并有机会到报社、杂志社谋一份职,想来除了自己个人一路来的不懈努力,阿公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自然也是不小的。

巧合的是,我今天所在的这家党刊,正好是当年阿公作为党员曾经时常阅读的《支部生活》等9家党的刊物合并之后重新组建的,我那时虽然只是一名乡村少年,却也不时翻阅那本刊物,对党的常识和党务知识有所了解,比起同龄人来说在这方面应该是懂得比较多。因而似乎是冥冥之中,那一年这家党刊对外公开招考记者编辑时,我踊跃报名,最后在300多名應考人员中脱颖而出,成为10名聘用人员之一。

入职后不久,我主动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经过组织的多年考验,成为和阿公一样的中国共产党员,我倍感荣幸,努力向阿公看齐,向他学习。而阿公不服输、求上进的基因也像传家宝一样传给了我,使我这个没有受过普通高等教育的农家子弟借助成人教育先后拿到了大学专科、大学本科和研究生班学历,考取了中级职称,通过了副高职称的评审,这对于一个山里的孩子来说多么地不容易!

阿公是个勤俭节约的人,吃饭时如果饭菜不小心掉到桌面或者地上,就马上捡起来放进嘴里;我们没啃净的骨头或骨髓,他常常捡起来用自己的牙齿“再加工”,把肉筋、骨髓吃得干干净净——一个原因可能是当年缺吃少穿、油水不够;另外一个原因应该是多年的勤俭持家习惯使然吧。在我们今天看来,这样的行为不可思议,无法接受,但在阿公等老一辈眼里却是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看起来有点抠门的阿公,对我这个长孙偏偏情有独钟,不善表达情感的他,每当我从学校回来,就会很大方地拿出父母、叔叔、姑姑们给他,他却一直不舍得用的私房钱,到街上买鸭蛋、水豆腐等一些好菜招待我,让我倍感温馨和幸福。

阿公在乡村工作多年,难免会得罪一些不理解、小心眼的人,所以在“四清”运动和“文革”时,就有村民趁机找阿公的麻烦,让他受尽了折磨。好在国家秩序恢复正常后,组织上及时给他平了反,那些强加在他头上的罪名都被推翻,还了他清白。整他的人当中有一个特别过分,不但带头从人格上侮辱他,还殴打他,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几天都动不了。按理说这个人简直就是阿公的仇人、我们家的仇人,必将受到我们的白眼。然而,谁也没想到,几十年后,由于彼此间子女婚姻的关系,阿公居然和这个人成了“三角亲家”,大家经常走动、喝酒,当年的种种恩仇烟消云散。对此,阿公豁达地说:“这是时代造成的,人要往前看,不要过于计较!”

积德行善 报答党恩

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包产到户,各忙各的,村干的作用越来越不明显了,然而兴修水利、修桥铺路、修建校舍等公益活动仍然需要有人牵头带领,否则就会路不通、水不流、屋漏雨。这个时候,不需要有人发话,德高望重、威信极高的阿公和其他几个热心的党员、村民商量一番后就主动承担起这个责任,从筹集款项、购买水泥和砖瓦等一路忙个不停。而排解邻里纠纷、家庭矛盾同样是热心肠的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由于他善于做群众工作,处事公道,不偏不倚,能一碗水端平,当事人都心服口服,原先剑拔弩张的双方也握手言欢。

农闲时节,阿公会扛着一把锄头,或者一把铁铲,手执一把镰刀,到处走走看看,发现山上被冲毁的道路、田间地头长满草的小径或者一些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积水严重,他都会停下来细心修整、垫土,给往来行人、车辆带来莫大的方便、舒适。有时候他会独自去疏通被堵塞的一小段水渠水沟,让灌溉用的水能够畅流……只要不刮大风不下大雨,手脚能活动,他都会出去帮助别人,都是自觉自愿的。我真心佩服阿公的这份执着,没有名没有利,能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下来真不容易!他曾经表示,自己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大事了,不过总还可以为党分忧、发挥点余热的。

阿公从20世纪50年代初加入中国共产党,到2003年离开人世,党龄超过了半个世纪,他生前热爱党,忠于党,党叫干啥就干啥,从无二话,更不会讨价还价,真的是无私奉献,初心不改。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所在的大明山地区,低洼处随处可见一汩汩清泉,缓缓流出甘甜的水,量不大,但长年累月都在流动,汇成大江大河滋润着大地,让大自然充满着勃勃生机和无限活力。阿公就像当中的一汪清泉,默默地流淌,默默地汇入,虽不起眼却不可或缺。正如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一样,有着千千万万无私奉献的党员,汇聚成强大的力量,勇往向前……

作者简介:黎明,广西上林县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员,有小說、杂文、散文发表于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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