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

王嘉禾

一

一声惊雷，划破了寂静的夜，惊醒了伏在草丛中的小小昆虫，它们纷纷拍着翅膀腾空而起。这声惊雷也又一次地惊醒了梦中的他。

抱着枕头，摸着黑，将脚伸下床，凉意发疯地从脚底蹿起。他赤着小脚，身子在奔跑的时候仍轻轻颤抖着。他爬上阿公的床，乖巧地将枕头并排放在阿公特意为他留的另一侧。

“松松来了！”阿公张开眼。声音很轻，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他“嗯”一声，将冰凉的脚丫放进凉被中。“阿公，给我講个故事吧。”他撒着娇央求道。

阿公伸出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肚子。“松松，记得阿公家边上那棵大槐树不？那底下有许多会唱歌的小虫儿，本来都和松松一样做着好梦呢，被这雷声惊醒了，现在正忙着唱歌哩！你听听，听得很清楚吧？它们唱得很好听吧？它们睡了一个冬天，现在浑身是劲呢。所以呀，不要害怕这春雷哟。它只是提醒小虫儿起床的闹钟而已，这春雷一响，阿公也才知道要去地里忙活喽。这一天就叫惊蛰。你听听看呀松松，惊蛰的小虫儿，唱得很好听吧？惊蛰的春雷，响得很可爱吧？听呀松松，你听听……”

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草丛里虫儿的鸣叫，雷声也变得轻悄悄的，在阿公夹着方言的普通话讲述中，他不一会儿就坠入了梦乡，嘴角还残留着一抹笑容。

二

他的父母来乡下了，说要接他们回城里住。

阿公却一口回绝，无论他的父母怎么劝，阿公都不愿意离开乡下。

他也不想离开阿公，离开阿公这屋檐扁平的小木屋。可是阿公对他说：“松松，你去城里吧。城里有很好的学校，我相信我的松松长大以后一定会一鸣惊人，像惊蛰的雷一样。”

“阿公，那您也和我一起走吧，村里的人都走了，您一个人多孤单呀。”

“不，松松，我走了，这块地方谁来守？”

十岁的他，趴在车后座，看着阿公朝他挥手，直至消失成一个点，将那扁平的屋檐，繁盛的槐树，小小的虫儿随着童年一起，藏进那一声叹息里。

三

时间似无情穿梭来去的梭子，转眼间已是次年开春，城里繁重的学业压得他满心疲惫，头一沾上枕头便能入睡。

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惊蛰的来到，直到阿公的一个电话打来。

“喂，是松松吗？”

“是我，阿公。”他应着。

“松松啊，昨晚打雷了，你听到了吗？还害怕么？”

“阿公，我长大了，不会害怕了。”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道：“松松，阿公下田忙去了，最近杂草疯长，可忙哩，不和你多讲了，过几天就捎一袋你最喜欢吃的蚕豆去……”

“阿公……”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忙音。

他没有告诉阿公的是，城里四角的天空，很小也很灰;他没有告诉阿公的是，昨晚他根本没有听到雷声，更不用说雷声掺杂着的虫鸣声了。他想问一问阿公，城里的惊蛰是不是不会打雷？那城里的虫儿，由谁叫它们起床呢？那城里的人们，又由谁去提醒他们春天的到来呢？

他躺在床上等啊等，却一直等不来惊蛰的雷。

耳边却忽地传来阿公平缓低柔的声音，仔细听还能听到屋边槐树下一地的虫鸣。他似乎看到了那座小木屋的屋梁，感受到了阿公布满粗茧的手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

那一声低沉的春雷在不远的夜空炸响，惊扰了万物，他嘴角却噙着微笑，睡得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