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卡西?耕夫
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在凤冈县何坝镇境内,有处叫做太极洞的景区,我们去那里,却多多少少,同这句话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
从二〇二〇年八月到二〇二一年一月,三次到彼此相连的湄潭、凤冈、余庆三个县采访,在凤冈,那里的同志带我们去太极洞看过两次。两次去,都像为猜一个谜。
什么谜题能撩拨起人如此之兴趣?是因为那里有流传久远的“百鸟朝凤”传说。这传说对于我们而言,就犹如一种朦朦胧胧、雾罩云遮的“仙”气,不弄清个中就里,总是心有不甘。
太极洞,其实真不在雄山险峰中。
驱车从凤冈县城出发,没跑上一个小时,车便停靠在公路旁边。此处充其量算个小岭吧!看山,山不甚高;望林,林非浓密。走过一段远说不上陡峭蜿蜒的石梯,就听得有人喊“太极洞到了”。到了,也没觉出太多新奇。
倒是慢慢转下来,渐渐就有了游兴。
几个洞走完了,才知道这里历史上就是儒释道三教共享香火的处所。所有的造像,大半的碑刻,数得着的建筑物,全然集中在几个相互贯联的洞穴中,本身便显出一种不寻常。同别处见过的人文与自然景观杂糅比,这洞府称不上大,可如此纯粹的洞中天地,就格外地在野趣中带着几分神秘。更不用说,爬山进洞途中,那些崖壁上随处可见的角砾石,一路上有螺贝等远古海洋生物化石形成的堆积层,仿佛在告诉你,这里曾经是一片海底世界。这样的时候,人往往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那些沧海桑田的往事。
可是,太极洞最大的“谜”还不在这里。
出得洞来,站上观景台,透过淡淡的云霭望去,对面不远的地方,一座被田畴和林木簇拥着的小山,被人说成藏有很多“神奇”。看山形,像静若处子的乌龟,山头上一个十来米见方的平整处,却若隐若现着一个展翅欲飞的“凤”字,和像龟一样的山一起组成风景。比风景更为称奇的是传说中的“百鸟朝凤”。据说每隔三五年中元节前后,总有数不清的各类鸟儿,从四面八方飞到这刻着“凤”字的山前,翩翩起舞,引颈长啸。有的鸟儿,竟会一头撞在崖上,从此再没能展开羽翼。
百鸟朝凤,是一个凄美的故事,也是被定格在太极洞,那个最让人想去猜的谜。
每当听人讲起这个传说,我们眼前便闪现出在山里头万鸟翻飞的场景,甚至,会吟哦那首曾经脍炙人口的《凤凰涅槃》:
我们热诚,我们挚爱。
我们欢乐,我们和谐。
一切的一,和谐。
一的一切,和谐。
和谐便是你,和谐便是我。
和谐便是他,和谐便是火。
我们欢唱,我们翱翔。
我们翱翔,我们欢唱。
一切的一,常在欢唱。
一的一切,常在欢唱。
是你在欢唱?是我在欢唱?
是他在欢唱?是火在欢唱?
百鸟朝凤,确实让我们疑问多多。
“太极洞,真有百鸟来朝的事?”
“那么多鸟,为什么要飞向这里?这里究竟有什么吸引力?”
……
凤冈县文体旅游局一位陪同我们去太极洞的同志,听了提问后淡然一笑:“可能它就是一个传说吧,反正我从来没有见过有那么多鸟年年来这里‘朝凤。不过,有传说是好事,传说中往往寓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希望。”
凤冈县本土作家薛维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二〇二〇年十一月,我们即将结束对凤冈县的第二轮采访。临别前的那顿晚餐,薛维把我们和他的几位友人约在一起,说要一起品尝一下这几年声名鹊起的“牛大冈”和“牛小凤”,其实就是本地生产,按部位售卖的“雪花牛肉”。薛维自掏腰包,价格想必不菲,他说,“只不过想表达一下与老朋友惜别的心意!”
饭至半饱时,他突然提起了“百鸟朝凤”的话题。
“我晓得,你们最想知道‘百鸟朝凤传闻真伪。说是假的,为什么每到那个时节,镇上村里会组织人沿崖壁拉网,不就是怕来的鸟撞山吗?前些年,还看得到有农民担着死去的鸟进城来卖,许多鸟的品种在当地就少见。北京也来过专家,到太極洞实地考察后说,究竟是地磁引力还是其他原因很难讲,需要长期调查研究,别急着下结论。说是真的,又确实缺乏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倒是你们问得好,这片土地到底有哪些‘谜,有怎样的吸引力?会把鸟儿都引来探究。这么一想,思路不就宽了吗?”
什么是“这片土地”?薛维说,他谈的是湄潭、凤冈、余庆三个县。
一席话,让我们茅塞顿开。
不在于这片土地上是否真出现过“百鸟朝凤”现象,把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探究透彻,自然会破解很多“谜”,发现很多“神奇”。那时的欣喜,一定不会亚于亲眼看见“百鸟朝凤”时,心情的奔腾和美丽。
让我们穿越历史的烟雨,再去看看这片值得探究的土地吧。
湄潭、凤冈、余庆,三个县加起来,面积近五千四百平方公里,人口超过一百三十万,位于遵义市东南角,同市内其他几个县接壤,还毗邻省内铜仁市、黔东南州、黔南州三地。境内不少乡镇,至今尚存“水码头”“旱码头”的遗痕,像是诉说着这方水土交通地位之重要。加之方圆百里几乎同风同俗,民众有着强烈的乡土情感、文化认同,特别是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一年,三县曾经合并成为湄潭县,因此,至今仍有“湄凤余一家”的说法,也就顺理成章。本地人、外地人,提到这片土地,往往直呼“湄凤余”。
“湄凤余”,是贵州开发最早的区域之一。
“湄凤余”置县均在一六〇一年(明朝万历二十九年),而且县名都有典故佐印:湄潭因“东有流水环绕县城,转西至南,有湄水桥之水颠倒流合,汇为深渊,弯环如湄”而得名。凤冈早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之说;余庆县名,则出自《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很多人家祖上,是从江南乃至中原迁徙的移民。现今,走进一个偏远的村寨,说不定就会从族谱上翻出“江西宁江府十字街大桥头”之类祖籍地的记载。原住民生活方式与移民带来的拂面新风碰撞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湄凤余”农耕文化。江南风格顺应本地条件,以小青瓦、坡屋顶、白粉墙、红柱子、穿斗枋、雕花窗、转角楼、三合院为特征的“黔北民居”,也就渐次成形,一年盛似一年,野花一般,绽放在“湄凤余”的田边、地头和山里了。
大自然是眷顾“湄凤余”的。
看看这组数据:森林覆盖率,“湄凤余”三地都达百分之六十以上。“拳头”产品,湄潭茶唐代《茶经》已有记载,如今种植面积全省第一;凤冈茶富含锌硒,出口量全省第一;余庆小叶苦丁茶,也在省内独树一帜。“湄凤余”河水清澈,林木葱茏,气候温和,田土丰沃,是真正的山清水秀,是令人羡慕的宜居之地。
可历史习惯使用曲笔。“湄凤余”三个字用汉语拼音读如平声,就是“没风雨”,事实上,这片土地经历了太多的风雨。
文化底蕴的深厚,自然条件的优越,与农村发展的长期滞后,世代农民囿于贫困,形成强烈的反差。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土地改革释放的农村生产力,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顺理成章改变现状。城乡差距问题、农业发展速度问题、土地问题、森林问题、水源问题、人口问题……这问题,那问题,合起来都是“三农问题”。“三农问题”不破解,湄潭、凤冈、余庆,农业、农村、农民都难言翻天覆地大变化。
获得过“中国西部生态茶叶专业村”美誉的“富民村”——湄潭县湄江街道核桃坝村,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核桃坝,几大湾,十年就有几年干;顿顿红苕苞谷饭,吃水要翻几匹山;男的只想往外走,女的不愿嫁进山;一年辛苦无收成,大田变成放牛山。”
也是在那个年代,凤冈县有一首民歌,说来尽是辛酸,但也是不少农民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苦蒜苗来折耳根,提起日子好伤心;家中没有半年米,揭开锅盖照星星。”
一位离家三十多年的老人重返故里,回到生他养他的湄潭县复兴镇两路口村,惊叹儿时景象至今没多大变化,参差不齐的破旧木房相向而立,街道上积满浊臭难闻的污水垃圾,只有鸡鸭狗猪牛们欢畅而热闹,随意撒下一处又一处粪便。老人离开故乡时,留下一句话:“这地方什么时候会变?”
这句话,是“湄凤余”很多人的心声。
盼着变,想着变,等待变,参与变,推动变,是“湄凤余”三地干部群众的夙愿。
二
“春江水暖鸭先知。”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一场必将改写历史的变化,真的悄悄开始走来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最后几个年头,春雨依然潇潇地飘洒在“湄凤余”各个村寨和乡场上。可看雨的、听雨的人之中,就已有人觉察出这片被春雨浸润的土地,与往年有些不同了。
一个身材瘦削、戴着眼镜的乡镇中学教师,触摸和感知到了这种变化。
他叫何士光。一九七〇年起,这位贵州大学毕业的贵阳人,被分配到凤冈县教书,而其中在琊川中学任教时间最长。
十多年的琊川生活经历,为他平添许多困惑与苦闷;当然,更多的是给了他思考与期冀。
有人说,何士光向《贵州日报》投的第一篇稿件,又被刊登出来的,竟是一封群众来信。他问,在哪里可以买到一本学生用的《新华字典》?在文化荒漠的年代,他也曾经想放空自己。一夜,他从朋友处归来,猛然看见那盏小小台灯,一直在床边的书案上亮着,这才回过神来:“哎呀!这里才应该是我一直坚守的阵地!”从此,他在文学土地上耕耘,点燃的火就再也没有止息。
这些事是真是假,已没必要考证,其实也无须考证。谁的一生中没有困惑和苦闷?能从困惑和苦闷中走出来,充满希望地对生活进行新的观察与思考,又把思辨的结果诉诸别人,哪怕这只是一个故事,讲故事的人也值得尊崇。
何士光把自己居住的琊川镇,虚拟成“梨花屯乡场”。在“梨花屯”里,住着一群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苦恼也有喜悦的中国农民。他把“梨花屯”当作一个窗口,透过这个窗口,他想让更多山外的人,看到山里人生活和内心的变化;他也想把这个窗口越开越大,从而让山里人更多也看到中国和世界的变化。
变化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九八〇年第八期《人民文学》,刊登了何士光在“梨花屯”写就的小说《乡场上》,随后,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又全文转载。其人其文一时间产生了轰动效应。
轟动,是因为《乡场上》写出了改革为困顿经年的农村所带来的生机与活力,写出了实行农村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精神和思想的觉醒。读《乡场上》,会给人带来前所未有的振奋。
《乡场上》的情节其实十分简单。
“梨花屯乡场”上四十多岁的农民冯幺爸,“一个破了产的、顶没价值的庄稼人,在乡场上不值一提,”土地承包到户后,却“一时间变得像一个宝贝似的”,“咧着嘴笑着,站在两个女人中间,等候大队支书问话,为两个女人的纠纷作见证。”因为,那天吃早饭时,他刚刚牵牛从村口经过。
乡场民办教师任老大的女人,和乡场食品购销站会计的女人罗二娘,为孩子的小事起了纠纷。“短缺经济”年代,后者的话语权当然更重。而且,“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明白,曹支书是偏袒罗二娘这一方的。”
冯幺爸实实在在作了证,而且拍着胸膛向罗二娘、曹支书说“狠话”:“我冯幺爸要吃二两肉不?要吃!这又怎样?买!等着卖了菜籽,就买几斤来给娃娃们吃一顿。反正现在赶场天乡下人照样有猪杀,这回就不光包给你食品站一家,敞开的,就多那么一角几分钱,要肥要瘦由你选!”“未必你敢摸我一下?要动手今天就试一回!老子前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气算是受够了!——幸得好,国家这两年放开了我们庄稼人的手脚,哪个敢跟我再骂一句,我今天就不客气!”
简单的情节,背后有着厚重的历史前进的轨迹;近于粗鲁的乡俗语言,凸显了农民因为改革,能够自由地使用和经营土地后,油然而生的那股英雄气。
在“梨花屯乡场”,何士光接连创作了三部深沉厚重的小说:《乡场上》《种包谷的老人》《远行》,并三次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他笔下的冯幺爸、刘三老汉和来贵嫂,都鲜活得如同真人。当时,不少作家尚未跳出“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格局,何士光却率先感受和捕捉到了时代的微妙变化,并以“梨花屯乡场”为载体,描写出这种变化。《乡场上》反映了在城乡商品经济发展、经济体制改革的时代背景下,农民思想观念的变化,精神状态的解放,见微知著地传递出时代主旋律的声音。“乡场上”,从此对于人们关注农村、了解农村、喜爱农村,具有了标志性的意义。
四十年后的一个深秋,我们走进凤冈县琊川中学,那两间何士光曾經住过十多年的老房子,已经被辟为关于他的陈列室。
踏着已经粉刷一新,可一踩上去还会嗅到些许当年味道的木梯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两间小屋有些空空荡荡。只有靠在床边显出陈旧的书桌,只有那一幅幅记录着当年蹉跎和当时风貌的图片,只有那摆放在橱柜里的在小屋写成并出版的作品,还在传递着历史的声音。
看着陈列室照片上已成老人的他,我们不禁想问:
“倘若您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再回‘梨花屯乡场上,会发现什么新变化?又会怎样去写变化中的人,以及那些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
照片上的人当然无法回答。可我们却停歇不住自己思绪的延伸。
现今的时代背景是什么?
“湄凤余”农村已经不是四十年前的农村,那时的农民,还只是沉浸于改革开放扬帆启程、土地承包责任制初步解放农村生产力的喜悦之中。
改革开放之初的“湄凤余”乡村,充其量是一条波涛涌动的河流。现在的背景,却变得像海一样辽阔和深远。
四十年来,改革一直是“湄凤余”破解“三农”问题的金钥匙。
一九八七年,湄潭县成为全国第一批十个农村改革试验区之一。改革试验主题就是“坚持土地集体所有权,搞活土地使用权,强化土地管理权,提高土地使用率和产出率,发展农村商品经济”。湄潭首创“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和“四确五定”政策,不但全县执行、全省推行,而且被写进了中央文件在全国进行推广。随之进行的农村综合改革也传来阵阵凯歌:改革农村税费制度,在土地制度改革基础上,更加激发了农民的积极性。各种门类的农民生产合作社的出现如雨后春笋。湄潭县率先在全省组建镇级股份制经济合作社联社,全县四十四点三万农民变成了股东。
生产关系的大调整,带来生产力的大解放。
改革的回报,是产业健康发展,各项事业繁荣昌盛。
湄潭茶的品牌越来越亮,在连续五年保持全国茶业百强县第二名的殊荣后,二〇二〇年,跃居“中国茶业百强县”第一名。湄潭茶叶有多好?湄潭茶业影响力有多大?看看奖牌就知道。“中国茶业品牌影响力全国十强县(市)”中有它,榜首也是它。产业发展并非茶业一枝独秀,“优质稻+”、辣椒种植、生态畜牧业迎头赶上,湄潭形成茶业唱主角,多产业齐上阵的发展大格局。预计二〇二〇年,全县地区生产总值实现一百一十五亿八千万元,是二〇一五年的一点五倍。在全省综合排位县城第一方阵中,湄潭县由二〇一六年的第十六位上升到第十位。发展的速度如何?发展的效果怎样?同样有一块块“国”字号奖牌作证——“中国茶旅融合十强县”“中国好粮油行动示范县”“国家生态县”“国家卫生县城”“四好农村路全国示范县”“首批全国创新型县”……每块奖牌后面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二〇一九年,湄潭县县长李勰受邀参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庆典,站在“希望田野”的彩车上,经过天安门,他心绪久久难平。
后来,有记者问他,当时他最想说的话是什么?李勰说,最想说的当然是湄潭翻天覆地的“变”。作为推动“变”的参与者,他敢肯定,没有对改革的持之以恒,没有对既定目标的“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届接着一届干,一张蓝图绘到底,湄潭绝不可能发生这种历史性的“变”。
如果说,当年何士光从那个源自生活,又形于虚拟的“梨花屯乡场”上,先人一步看到了改革给农村发展带来的希望星火;今天,你行走在风冈每个真实的乡场上下,就能确切感觉到,星火正在燎原。
二〇二一年,凤冈县《政府工作报告》中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事实雄辩地证明:我们绝不是自甘落后,永远垫底的配角,而是有足够能力冲出谷底、有坚定意志血战到底的战神!事实雄辩证明:我们绝不是只有一块一无所有的不毛之地,而是有一块最适合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风水宝地,不仅是绿水青山,而且是中国唯一、世界少有的金山银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丧失斗志。事实雄辩地证明:我们走的绝不是一条毫无价值意义的老路,而是一条有别于东部不同于西部的独特新路,不仅是一条宽敞明亮的好路,而且是一条越走越宽的大路!我们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站在十字路口徘徊。
底气和豪气,是因为改革改变了思维定势。
在改革的实践过程中,凤冈的干部群众学会了“定位”思维:尽管发展成绩显著,但经济总量小、经济结构不合理、经济质量不高、主导产业不强、发展支持不足的基本县情改变的速度并不令人满意。只有弄清自己的角色定位,才有可能“突围”。
于是,“双有机”发展理念应运而生,绿色发展走在全省乃至全国前列,靠绿色品牌享誉四方,用“唯一性”立起凤风产业的标杆,成了全县上下孜孜以求、朝乾夕惕的追求。
绿色农业发展指数位列全国县域经济第一,“凤冈模式”入选全国农业绿色发展十大典型案例,事实印证着“定位”思维、“导向”思维的有效性。“国家有机产品认证示范区”“国际有机食品生产基地建设示范县”“国家农产品质量安全县”“国家农业绿色发展先行区”“国家农业综合标准化示范县”“第一批中欧互认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全国森林康养基地示范建设县”……一块块“金字招牌”,像一串串脚印,把凤冈跨越式发展的初心和前路联结在一起。
二〇二〇年岁末,凤冈雪花牛肉体验店在上海开门迎客。县里去的一位工作人员写下这样一段文字:“绿色是我们一面不败的旗帜,绿色让凤冈以茶叶、肉牛、蚕桑为主导的农业体系渐渐成型,绿色也让我们看到了以文旅、康养、商贸为主导的服务体系带来的希望。绿满凤冈,也就是幸福凤冈。”这,是得到广泛认同的共识。
思想一变,天宽地阔。
而且,这种变化就不会局限在一两个领域。
余庆,是“富在农家,学在农家,乐在农家,美在农家”(简称“四在农家”)行动的发源地。富、学、乐、美,展开来就是无数篇文章,凝聚了中国农民的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十分接地气,自然而然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进程中产生了全国性影响。二〇二〇年,余庆县又提出,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四在农家·美丽乡村”行动要全面升级。
新时代,余庆乡村的“变”有了新亮点。
遺憾的是,我们三次去余庆采访,都没能见到县里主要领导同志。可是在敖溪镇的一次采访,却多少弥补了这个遗憾。
敖溪镇人大主席陈春羽拿出几本《千年古邑敖溪》递给我们,书是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陈春羽是位年轻的女同志,说话却很有底蕴:“做什么事都要讲根底。敖溪就有这个根底。把敖溪经济的、文化的、政治的历史宝藏挖掘出来,利用好,我想‘四在农家再升级,就会在农民中找到根基。”
这又是一种“变”。
把历史底蕴视为发展资源,让资源焕发活力,服务于创造新生活的实践。余庆的历史资源让人称羡不已,“积善文化”源远流长,“土司文化”影响深远,中国工农红军三次转战余庆,留下光荣而永恒的红色足迹。我们在一些企业和街上走了走,看见了不少以“土司”“积善”命名的农产品和食品。据说,当地正在努力让镇里一批非遗项目转化成上市的产品。陈春羽说,这样做不仅仅是追求经济效益,更要让古镇多一些精神的亮丽、文化的气息。经济富,精神也富,这不正是“四在农家”再升级的终极目的吗?
当年,何士光为人们打开了一个“乡场上”的窗口;今天,这个窗口开得更大,我们正在破解“三农”问题中的很多“谜”题,我们看到了解“谜”过程中更多的“神奇”。
三
怎样把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与实现乡村振兴的目标紧密衔接在一起?在贵州,“湄凤余”是较早开始思考和探索的地区。
“走,去湄潭当一个农民”,是一个越喊越响、有越来越多人呼应的口号。
因为,湄潭农村在发展中尽显魅力。
八年前,一位湄潭作家这样书写自己对家乡的情思:“我所生活的湄潭,在层峦叠嶂、沟壑纵横的贵州高原上,是一处特别美丽的地方。山到了湄潭,就变得清秀,不再凶险;水到了湄潭,就显得清澈而温婉;人到了湄潭,心就会淡定下来……若干年后,湄潭这片土地就异样地壤嵌在贵州高原北部,大娄山南麓、乌江北岸,像一块飞地,仿佛来自遥远的江南。”
如果说,这段话让我们更多地读出了自然之美,读出了作者浓得化不开的乡情;八年后,再去湄潭的乡村,可能最大的收获则是思辨和启迪。
为什么脱贫攻坚衔接乡村振兴会在这里较早地成为事实?是坚持不懈的努力创造了条件,而且还在不断造就新的条件。
这些条件,在“湄凤余”的农民眼中,就是家乡新的“美”。
公路通了,一样的产品就能卖出不一样的价钱。
产业旺了,一样的耕耘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山头绿了,一样的水土变成不一样的风景。
村子活了,一样的主人便有不一样的精神。
随便走进一个村寨,再顺着硬化的通户路走进农家,主人家不论是男是女,说不定就会拿那句“山区脱贫苦无路,守着财富难致富”的民谣开头,将昨天和今天作个对比。他们讲出来的故事,多半离不开过去山上不通路,再好的茶叶也卖不到好价钱。有的农民请人把肥猪抬到山下卖,还没抬到目的地;杠子断了,把猪活活摔死,除了欲哭无泪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说到今天,个个神采飞扬:山头放养的猪,有人进山来收,起价就不低;清明前后的山顶茶青,卖出去要比山下的茶青每斤贵上十多元,而且茶商直接把车开到茶园边上,采下来就在茶园边卖了。讲了这些故事后,主人还觉得不过瘾,干脆再给你续杯茶,要讲他还想依托便利的交通把产业再做大的计划……
凤冈县绥阳镇金鸡社区,公路边一溜排开几间平房,这是艾海旺和爱人刘一燕经营的“艾艾农家食品厂”和“艾艾农家贵州特产店”。除了从村民手中收购原材料加工红豆粑、泡粑、灰豆腐、豆腐干、辣椒系列食品之外,两口子还为村民代销白菜、萝卜、阳荷、野葱等蔬菜。当然,产品都从“线上”走,这农家电商平台,二〇二〇年线上销售额有几百万元。
艾海旺知道我们想问的,即基础设施条件改善后给农村带来了哪些变化,一边递茶,一边把话匣子打开了:“我不就是个活例子?我们看到想到的乡村振兴,就是把电商店越办越红火,自己受益,也会有更多乡亲受益。这样发展下去,不怕乡村不振兴。”
错落有致的黔北民居,一座座、一排排散落在茶山深处;大坝尽头,果园旁边,很像一幅幅自然天成的画卷。民居中的主人住进新房子后,对生活也产生了新的追求。图书室、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台、健身设备、文化长廊、远程教育点,这些过去只能在城里见到的物事,如今在“湄凤余”,无论村寨大小远近,都几乎是统一的“标配”。
乡下人慢慢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城里人也来到乡村,尽情享受新鲜清爽的空气、真山真水的风景,原汁原味的农家饭菜。黔北民居打造成的民宿,住个一两个晚上也很惬意。清早,去爬爬苍翠欲滴的茶山;黄昏,沿着河溪散散步,看落日余晖。在落日余晖里,同道上的农民打个招呼,笑一笑。这一笑,就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经意间,缩小着城乡之间的差距。
湄潭县兴隆镇龙凤村支书伍荣明,曾经带着田家沟村民组村民唱响“十谢共产党”的花灯戏。这一阵,他在忙什么?他告诉在邻近的湄江湖村当村支书的儿子伍鸣:“我现在在想一个问题。过去我们感共产党的恩,是因为没有党和政府,我们脱不了贫。现在想想,农村要朝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方向发展,党和政府早就在打基础。我们不但要感恩,更要继续奋进!”
伍荣明此言有据。为了衔接乡村振兴,三个县的工作很扎实,也很细致。
“十三五”期间,湄潭县把改善农村人居环境打成了一场接力赛,五年投入八亿六千万元,规划建设美丽乡村示范点二百一十六个,村庄整治点八百二十个,全县农村居住条件改善率达百分之九十八。建成十三个集镇污水处理厂;环境空气优良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七,集中饮用水源地水质、河长制考核断面水质、长江及重要支流新增断面水质达标率,更是达到百分之百。一产重在农业现代化,二产重在提高农产品加工转化率,三产在农工旅融合基础上发展服务业。
有了这样的基础和氛围,干部群众渴盼更进一步的“变”,农民从逐渐理解乡村振兴,到自觉投入乡村振兴,从思辨到行动的轨迹,都显得合情合理。
一个当地干部把这个过程说得很接地气:“怎样破解‘三农问题?我们在脱贫攻坚基本胜局已定的时候,就开始着手深度调整人与自然特别是人与土地的关系,不掠夺式地利用资源,注重永续发展,既满足人们吃饱穿暖,又要使心灵有所安顿。”
产业兴旺,三县都久盛不衰的茶产业,导引出多业同兴的新局面。
生态宜居,古老的生态文明被增添新含义。
乡风文明,乡贤有了用武之地。
治理有效,“寨管家”新模式应运而生。
生活富裕,按照已经被验证有效的路径走下去,肯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几年前,凤冈开始建设全省唯一的“中国禅茶瑜伽小镇”,并与云南民族大学签訂战略合作协议,当时,有人颇不理解。
凤冈与瑜伽有什么关系?瑜伽能给凤冈带来什么?中共凤冈县委书记王继松却不这么看。他说,“风物长宜放眼量。既然绿色食品是凤冈最大的卖点,再加个健康,不就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引进了瑜伽,凤冈就可以‘卖山卖水卖生态,卖菜卖牛卖健康,不是更加凸显我们的唯一性和特点?体育价值、生态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叠加在一起,肯定不会是简单的‘一乘以四等于四。”
连带效应果然很快显现。
二〇二一年初,凤风县政府总结以往工作,人们才惊喜地发现:“中国禅茶瑜伽小镇”表面看不温不火,带动效应却不容小看。到二〇二〇年底,县里已成功打造全国森林康养基地和省级森林康养试点基地,成功创建省级森林城市,全县已有省级森林乡镇九个,森林村寨二十八个,森林人家二百一十五户。
凤冈产业发展平添一“宝”,乡村振兴又有了新的底气。县委、县政府负责同志此刻的态度却超乎寻常的淡定。他们认定,只要每一个思路、每一个动作都扣住巩固脱贫攻坚成果有效衔接乡村振兴这个大局,一路上还会有数不尽的喜和忧,每次成功都不是终点,每次收获都是起点。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当务之急。
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构建一个大的格局,每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
“乡场上”,还有多少鲜活的故事等待采撷?“湄凤余”,究竟藏有哪些“神奇”?我们踏着秋日的阳光,一步一步走了进去,一窥究竟。
(本文为张兴、卡西、耕夫三人所著《乡场上下》一书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