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在现代社会的教化功能

内容摘要：古典小说中不乏可供现代社会学习的元素，话本小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和《赵太祖千里救京娘》不论在情节结构和意念意识上都设计得十分严密，人物角色也能够彰显人性的美善和值得学习之处。

关键词：话本小说 杜十娘 赵太祖 人性

古典小说在古典文学界别中，最常成为被忽略的对象。以香港的学制来说，中国语文科以至中国文学科[1]的研读作品，都极少编入古典小说的范本，有的都只集中在中国文学科当中，如《红楼梦》（选读）、《水浒传》（选读）、《三国演义》（选读）、《西游记》（选读）等等。至于唐传奇、宋话本等则鲜有触及。我相信是由于在选篇篇幅的限制之下，选篇者只能从较为著名的作品着手，因为唐传奇和宋话本跟明清章回小说不同，若然节录章节，便会影响其故事的完整性，相反，章回小说节录段落，也可以说明作品的特色，如用词、意念、手法，等等。唐宋传奇话本则需要就整体故事的脉络骨干来看，就像现当代的短篇小说，作者在哪处有伏笔、哪处作出呼应，都很难只抽取段落来看。章回小说则好比现当代的长篇小说，较容易处理节录的问题，因为节录后对故事的完整性没有那么严重，甚至无关痛痒。

本文将集中讨论话本小说，了解其现代社会功能。现代社会生活富庶，都市人生活繁忙，对于学术以及文学，普罗大众未必时时在意，时时研读。然而，我们可以从历久不衰，久经改编的文学选本，了解前人的苦心，掌握作品的恒久意义。文本所载的道理和要义，不囿于时间的流逝，相反，时间的足迹，令我们可以对文本作印证，让我们对文本的不同改编本作宏观的鉴赏。

所谓如何在现代社会发挥功能，是指经典作品在现代社会上的意义，到底前人的作品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有何正面的影响呢？我们发现，在全球化的大趋势下，二十一世纪全球对中国文化愈见关注，如何把文学艺术（古典小说较乏人关注，因此更应重视）与现代生活结合，是众多学者和大众都关心的课题。

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坚贞与反叛

话本小说作品繁多，很多情节不落俗套，兼极富现代意义。女性主义强调两性平权，并在生活层面中展现出来。早于十九世纪，法国女性主义创导者傅立业（Charles Fourier）就提出关注女性自由的观点，希望从而提升女性在社会的地位。回看中国，早在宋话本的诞生年代（公元960-1279），当中不乏关注女性地位的主题，以至男女平权的描写。[2]以传统守旧，着重男尊女卑的中国社会来说，这样的描写无疑是一种突破，相较西方女性主义的萌芽，话本小说有关女性关注的觉醒意识，比西方早数百年出现。明拟话本小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3]更突破了传统的故事框架设计，大胆以女性为主角之余，更以褒女贬男的角度为切入，带出杜十娘的果敢坚毅，同时揭露李甲的怯懦负情。故事利用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关系作为主轴，以二人的矛盾/悬殊的背景作底子，产生了基本的情节张力（tension），形成宣扬道德教化的作品。

杜十娘和李甲的身份悬殊，前者为妓女，后者为富家子，但他们能够打破门第的分野，系结情缘，这种行为模式属反社会行为（anti-social behavior）的一种。故事一开始已设定男女主人公有着阶段悬殊的社会角色，然而因为二人情投意合，经杜十娘和李甲好友柳遇春的协助下，十娘终于可以赎身离开象征低下阶级的妓院。杜十娘由于多年节俭的关系，在百宝箱中储得珍宝不计其数，然而李甲并不知情。当李甲面对钱财和家族的压力时，再经孙富的唆使，竟有意把十娘卖于孙富，图一举两得，一不用为钱发愁，二则不用向家族交代十娘的身份。

在故事中，主人公敢于打破不合理的传统封建桎梏，为追度爱情有所牺牲，值得嘉许。这种打破门第及固有框架的行为，挑战欲望的举措，无疑会为当事人带来若干快感。故事底子的设计在于男女身份悬殊，男富女贫，在先天男性主导的社会现况下（作者和读者多为男性），做出这样的设定无可厚非，因为也得顾及男性的面子和社会期望。然而故事情节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两性角色在社会地位上出现对置（opposition），令情节更为吸引之余，也有助于宣扬社会价值观。节俭是杜十娘的美德之一，令她足以有能力为自己赎身。专一是杜十娘的美德之二，纵然李甲其后潦倒，也对之不离不弃。导人向善，尊重爱情，一直是现代社会的普世价值，杜十娘因为后天的努力，改变先天的恶劣环境，终究走上殉情的路。有学者指，杜十娘的行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表现，免得「从良」后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孙富）。[4]但毕竟殉情的行为不值得仿效，相信是为加强戏剧效果而设计，亦是女角被抛弃后的一贯传统行为（如《霍小玉传》），然后其勤俭和专一的行为都值得借鉴。另一个角色是柳遇春，他的好心协助和善心表现，都令他得到好报（好评和财富（转赠渔人））。小说亦带出社会阶级与个人价值的不同，在古典小说常见的情况是，角色的社会阶级低下，个人价值包括道德水平等却十分之高，反之亦然。变相带出社会阶级与个人身份没有必然的挂勾，甚至随着个人行为而改变社会阶级。同时鼓励普罗大众应抱有希望，力争上游的愿景。杜十娘是其中一个显例，她的节俭与专一，成就她获得自由身。结局得不到圆满，是由于李甲的负情，那是另一个问题。小说同于负情男子亦起到警世的作用，意谓不专情、信守承诺，很容易落得人财两空的景况。

二.《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勇气与禁忌

另一个想谈的小说是《宋太祖千里送京娘》。故事讲述赵太祖在发迹前勇救赵京娘，并送她回乡的故事。[5]整个故事起承转合，情节吸引，人物性格鲜明立体，然而学术界对此论述不多，我们可以在此借故事谈谈其教化功能。

整个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先是赵太祖在道观拯救了被掳走的京娘，属典型的英雄救美故事，然而加入大义灭亲的描写，赵太祖先是误会掳藏京娘的，是他在道观主持的叔父，后来探明原委，发现另有其人。这个开端为的是带出赵太祖正义，有道德勇气的一面，他的行侠仗义，不是为京娘的美貌，也不为任何的回报，纵然犯罪的是他叔父，他也会毫无退缩地挺身而出。接着，他决定送京娘回乡，并教叔父指引匪徒另一方向，作为扰乱，又破坏道观，制造假象，免却匪徒疑心叔父放走京娘。这些都反映出他冷静和机智。接着的护送路程偶有起伏，都得赵太祖的过人才干而一一化解，且处理恰当。例如在饭馆击退众多贼徒，只两三回合，已然取胜，轻而易举，反映出他的侠气和展示出武艺高超过人。最重要是，突显出他的恻隐之心。在古典小说中，英雄豪杰常见，但抱有善良之心的极少。赵太祖算是其中一个。主人公对贼徒迎以痛击常见，教训一顿也无可厚非，但完事后不滥杀而予以人道对待，则极之鲜有。赵太祖降伏贼徒之后，没有滥杀（跟《水浒传》的处理手法大有不同），还予以飨餐，又把财货散分，予以他们机会可以重新做人。这样的胸襟和宽恕意识，是值得学习和嘉许的。

发展到结尾，京娘希望以身相许，既为了报答，也为了欣赏赵太祖的为人与行径。然而得不到赵太祖的应允，原因有三，一是赵太祖担心遭到世俗的非议，质疑其救京娘的目的和用心，二是二人同姓，算是近亲，也有了义兄妹的名义，三是赵太祖深知前途无限，将有一番大作为（在送京娘的途中，曾遇老人，老人赠言，赵太祖为百姓期待已久的救星），不好受京娘的束缚。

赵太祖的角色设计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中，看似前后矛盾，前段褒，后段贬，角色行径未能一贯到底，令京娘得不到良君，令广大读者得不到男女结合的圆满结局。然而，作者如此处理，令小说变得更有价值和写实，赵太祖的角色也变得立体，属福斯特（E.M.Foster）在《小说面面观》中所指的“圆形人物”，[6]他是有血有肉的，会随着情节的发生而会成长的，并有心理变化的。因为老人的提醒，赵太祖的志向并不只是与京娘共相厮守，何况他一直有感自己能力过人，将来必有大的作为。这样说并非指他原先救京娘有功利的目的，而是读者根本无法估计赵太祖的心理和行为，而是利用事件的出现，和角色的变化，去估算他下一步的行为。这样，作品更贴近现实，原因是正在反映活生生的角色，并有意为的刻划人性。

三.结语

话本小说繁多，离不开以男女感情为主轴，然而能以严密的故事结构叙事，又能带出角色的价值的不多见。

杜十娘的故事在过去反复被改编成舞台剧和电影，[7]都可视之为一种经典现代化的表现，令善恶有报、女性忠贞的道德规范再得到不同程度的诠释和彰显。

赵太祖的故事引人入胜，结合历史人物的方法也叫读者更为投入（虽然明知多为虚构）。故事意想不同，情节时有起伏突破。赵太祖的仗义、仁慈，京娘的专一，同样值得学习。

希望本文能抛砖引玉，让更多人关注话本小说能够带给现代社会的教化作用。

参考文献

[1]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朱乃长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

[2]区肇龙.古典小说的现代意义[J].田家炳中华文化中心通讯，2019，4：32-34.

[3]周建渝.重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J].中国文哲研究集刊，2001，18（3）117-138.

注 釋

[1]两者内容焦点不同，中国语文科侧重语文运用方面并以文学选篇作辅，中国文学科侧重中国文学的鉴赏、创作及文化方面。

[2]在古典文学作品中，女性的角色地位一向不受重视。在话本小说中，却成异数，很多女性不但聪慧灵巧，甚至重情重义。相反，男性则被描绘成见利忘义、贪生怕死的小人。

[3]收录于冯梦龙《警世通言》三十二卷，蓝本源自万历年间宋幼清《九钥集》的「负情侬传」。

[4]周建渝.重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J].中国文哲研究集刊，2001，18（3）117-138.

[5]收录于明冯梦龙《警世通言》二十一卷。

[6]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朱乃长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

[7]故事于40、50、80年代在内地以《杜十娘》之名分别被翻拍成电影三次，2003年香港以《花魁杜十娘》之名再一次把故事翻拍成电影。60年代故事被改编成《杜十娘》舞台剧而在内地上映。

（作者介绍：区肇龙，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现任职于香港公开大学教育及语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