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译者风格研究——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两译本四字格汉译为例

何 荷

(1.华中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四字格是由四个音节组成的“语言单位”，是一种形式鲜明、独具特色的语言形式，同时四字格在语言实践中有以下特征：(1)兼有语法和修辞两方面作用；(2)使书面语和口语融为一体；(3)用量增大，渗透力加强[1]。始于1993年，Baker划时代意义的、具有开创性的文章发表以来，语料库翻译研究经历了20多年的发展壮大，不仅深化了理论翻译研究，同时也对描述翻译研究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语料库翻译研究是描述性翻译研究的发展，基于语料库的描述性翻译研究是到目前为止语料库研究讨论最多、成果最为丰硕的领域。而译者风格研究是该领域研究取得较为突出成果的一方面[2]。Mona Baker认为，“风格”就像“译者的指纹”，通过语言或非语言手段体现。风格研究的重点是语言特征，“与其他译者相比较，当前译者使用语言的习惯和区别性特征”[3]。Baker认为，研究译者风格的意义在于当译者风格关涉译者的文化立场和意识形态或者翻译行为的认知和形成机制时，在Baker的倡导下，后续研究大多与文化因素、文体模式与译者的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译者背景等相关[2]34。

目前，对《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译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1)从翻译、语言学相关理论对两个、三个或多个译本进行对比，体现出译者主体性或者不同时期的译者语言特征、修辞风格、翻译方法等，如黄金萍[4]从文学文体学的角度比较小说的风格传递；汪燚[5]借助相关的修辞学知识，分别从译入语的词语选择与锤炼、英汉长句的修辞对比分析等方面进行对比等。(2)结合比较文学、心理学等不同学科对两个或三个译本进行分析，探究不同时期的翻译规范，描述译者所处的环境、翻译选择、翻译策略等影响译者翻译活动的各种因素，并解释译者做出这些选择的原因，如贺朝霞[6]从主体间性的角度、杨欢[7]从哲学时空观视角、陈冰雯[8]运用阐释学、刘颖[9]以叙事学理论为视角等；(3)从语料库视角，如罗景凤[10]、张淑静[11]对汉译本文体学进行分析，同时李霄[12]对介词“Like”在两个中译本中的翻译进行对比等。

由此可见，尽管对《了不起的盖茨比》汉译本的研究已进行了多维度、多学科的探究，但主要集中在传统翻译学、描述翻译学等领域，从语料库翻译学视角进行的研究依然比较有限。语料库翻译学能够更加客观地对比能体现出译者风格的词汇、句法等相关的语言特征，能够克服传统方法上的主观判断和不全面统计。

本文基于自建双语平行语料库，利用ParaConc、AntConc等软件检索出菲茨杰拉德小说The Great Gatsby乔志高译本和李继宏译本中汉语四字格的使用情况，归纳出四字格的特征，体现出两位译者不同的风格，并根据译者所处社会文化背景探究译者风格形成的原因。

本研究拟解决的研究问题是：(1)两位译者在采用汉语四字格进行汉译时是否有差异？这种差异性是否明显？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差异？(2)采用四字格汉译时对将来译者英译汉是否有指导作用？采用汉语四字格汉译体现出何种译者风格？

一、语料选择及语料库构建

本小型自建双语平行语料库由英文小说原文The Great Gatsby和乔志高中译本《大亨小传》和李继宏中译本《了不起的盖茨比》构成，形成一对二模式。两个中译本的诞生有42年之差，2013年最新译本的语言特征势必与20世纪70年代的语言有所差异，同时结合社会、历史、文化背景探究两个译者风格差异的原因，更清晰地揭示翻译背后的影响因素。

该小型自建语料库的构建过程包含两步。第一步，将英文小说进行断句处理，存储为txt文档，格式为UTF-8，将两个中译本通过扫描、降噪，再经中文分词软件NLPIR进行分词和标注，经人工校对后，存储为txt文档，格式为UTF-8。第二步，利用ParaConc句对齐功能，辅以手动对齐(因有时机器自动识别有限或者译文不是完全一对一翻译，为了检索方便需人工核对、对齐)，基本实现英文原文与两个中译本句级对齐。构建双语平行语料库可以为四字格所对应的原文检索提供方便，两个译本的不同处理会一目了然。

二、四字格检索情况

利用AntConc软件，分别导入分词标注后的乔志高译本和李继宏译本，在Concordance界面下Search Terms(选择Regex)检索正则表达式[^x00-xff]{4}[13]，得到四字格数量如表1所示，辅以人工排除数字、地名、人名的四字格(此类四字词语非本研究所需的四字格成语)：

表1 四字格总数

三、四字格分析

通过对两个译本中的四字格进行简要分析，可将四字格基本分为以下几类：(1)叠词四字格；(2)中国文化四字格(包含道教、佛教文化四字格、典故四字格和古语四字格)。

(一)叠字四字格及简要分析

两译本叠字四字格使用情况如表2所示：从叠词四字格的数量来看，乔译对叠词四字格的使用明显多于李译，而且种类也比李译多，范围较广。

表2 叠词四字格总数及占比

表3 两译本叠词词性分类列举

表4 两译本叠词四字格按类型分类与列举

乔译本中叠词四字格比李译本多出ABCB和ABAB两类。叠词四字格形式工整、对仗，读起来朗朗上口，符合中文读者阅读习惯。

(二)中国文化四字格及其简要分析

中国文化四字格主要涉及道教、佛教文化四字格，典故四字格，古语四字格三部分。

1.道教、佛教文化四字格

表5 道教、佛教四字格总数及占比

表5(续)

中国文化深受佛教和道教的影响，根植于人们心中。英译汉过程中，译者有意无意会将道教佛教相关词语融入译文，以下通过整理得出乔译和李译有关道教、佛教文化四字格。通过对比发现，乔译本道教、佛教文化四字格在数量上超过李译本，尤其是封疆大吏、大千世界等词语的出现频度，说明乔志高受中国道教、佛教文化等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更为明显。这也与乔志高中外双语背景分不开，同时20世纪70年代的汉语语言特征也对乔志高译文中此类四字格的使用产生影响。随着汉语的发展，30年之后的中文，经历了互联网、科技的变革和快速发展，或许受宗教词语的影响不如以前那么明显，因此，在李继宏译本中只呈现了部分与佛教、道教词汇相关的四字格。

例(1)He had casually conferred on me the freedom of the neighborhood.

乔译：他在无意之间使我荣任了这一带地方的封疆大吏。

李译：他无意间让我对这个地方感到亲切而自在起来。

例(2)Almost any exhibition of complete self-sufficiency draws a stunned tribute from me.

乔译：不论是谁，能够做出这种满不在乎、我行我素的神气来，总使我无话可说，只有五体投地的佩服。

李译：对这种我行我素、旁若无人的气概，我向来是既震惊又敬佩的。

例(3)The idea is if we don"t look out the white race will be—will be utterly submerged.

乔译：这本书的大意是说，万一我们不小心，白种民族就会——就会寡不敌众，完全给淹没了。

李译：作者认为，如果我们不小心提防，白种人将会……将会彻底沉沦。

以上三例中乔译的“封疆大史”“五体投地”“寡不敌众”蕴含了佛教、道教文化，译文读者在阅读小说时会产生与读中文小说类似的感受，会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美国的价值观和民主自由观念，而这正好符合乔志高翻译的目的，因为今日世界出版社要求让中国读者像读中文作品一样，译文流畅、通顺，并自然而然地接受美国价值观，达到意识形态之争的目的。

例(4) He was a son of God—a phrase which, if it means anything, means just that—and he must be about His Father’s Business, the service of a vast, vulgar and meretricious beauty.

乔译：他是“天之骄子”——这句话不折不扣地形容了他——因此他必须“替天行道”，专心一志去致力于一种广大、庸俗而虚伪的美。

李译：他是上帝之子——他确实是这么自许的——他必须为他的天父效命，献身于一种庸俗而浮华的大美。

例(4)突显出乔译对西方文化中“God”相关的“天父”“上帝之子”的归化处理，因其译本出版于1970年，当时的中文读者对西方宗教的接受程度还不太高，如果直接翻译为“上帝”，会明显有翻译痕迹，让读者意识到自己是在读译来的小说。乔译此举在于使读者阅读到更为流畅的中文，采取归化策略，译为“天之骄子”“替天行道”，融入了中国的儒家、道家思想。

2.典故四字格

表6 典故四字格列举

例(5)He had waited five years and bought a mansion where he dispensed starlight to casual moths so that he could “come over” some afternoon to a stranger"s garden.

乔译：难道相思了五年，购置了这么大的一块产业，摆出这样阔绰的场面，不管张三李四都应酬——为的只是要找个机会哪一天下午到隔壁邻居家里来“见一见面”。

李译：他等了整整五年，买下那座华厦，把星光施舍给那些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飞蛾——他费了这么多心血，只是为了能够在某天下午，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坐坐”？

例(5)中乔译本将 “casual moths”译为“张三李四”，而未保留原文中moths的意象，采取归化策略，为读者减轻阅读障碍。而李译采取直译方法，保留飞蛾一词的意象，将casual moths译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飞蛾”，“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四字格的使用朗朗上口，将casual一词的内涵清晰体现出来。

例(6)She vanished into her rich house, into her rich, full life, leaving Gatsby—nothing.

乔译：等到他俩分手时她一去就“侯门如海”，返回她豪华、美满的生活，把盖茨比抛在门外——两手空空。

李译：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她那富裕的家，那富裕的生活，彻底消失了，留给盖茨比的是——失落的心情。

乔译“侯门如海”比喻旧相识中因地位悬殊差距而疏远隔绝，“侯门”指显贵人家，此四字格成语较好体现出当初热恋之时黛西和盖茨比之间的地位差距。

例(7)After a little while Mr. Gatz opened the door and came out, his mouth ajar, his face flushed slightly, his eyes leaking isolated and unpunctual tears.

乔译：他嘴巴张着，面颊红闪闪的，眼眶里老泪纵横。

李译：不久之后，盖兹先生打开房门走出来，他的嘴巴是张开的，脸上有点红，泪珠滚滚而下。

乔译、李译均用四字格来翻译“leaking isolated and unpunctual tears”，但相比较而言，乔译的“老泪纵横”更能体现出盖茨比的老父亲在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后，连夜赶来的震惊和悲伤之情，而“滚滚而下”一词仅能体现出流泪的状态，效果稍逊色。

3.古语四字格

表7 古语四字格列举

乔志高古语四字格的使用较为明显，尤其是“悲痛之至”“要事羁身”“抱歉之至”等词。通过ParaConc进行检索之后发现乔译本古语主要集中在小说原文第九章中一封回信的翻译。盖茨比被黛西老公情妇的老公误杀后，尼克(小说的叙述者、参与者)到处找人去参加盖茨比的葬礼，他给盖茨比生前的合作伙伴吴夫山写了一封信交给听差送给吴夫山。但并非如尼克所愿，吴夫山未能在接到来信后立马搭乘下一班火车赶来。回信的语体风格较为古典，从抬头的称呼到信尾的大安、谨启，颇具古代汉语信函风格。

乔志高对原文创作的时间了然于胸，想再现20世纪20年代的书信风格，现代汉语与古语交杂。相比较而言，李继宏译本使用简单、口语化的现代汉语，而乔志高译本文体古典、文学性强。但李继宏的古文功底也在其多部译著中体现出来，并在一次翻译家访谈中指出“文言文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已经是很成熟的语言，它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值得借鉴并传承。”同时提到在翻译《傲慢与偏见》时，刻意把达西先生、科林斯先生以及伊丽莎白的舅舅他们的信都译成文言文，是希望读者看完后，会对文言文产生兴趣，是作为译者特别的设计，以体现出其对文言文的提倡。

两位译者在使用四字格汉译时在数量上进行p值计算，并无显著性差异，但通过对两位译者使用的四字格的特征分析，以及与英文原文的比照得出如下结论，即两位译者在汉译中采取四字格主要体现出以下译者风格：(1)乔志高译本采取更为丰富多样的叠词四字格进行翻译，多出李继宏译本两类；(2)乔志高译本四字格体现出道教、佛教文化对其影响较深，而李继宏译本相比较而言，虽也有部分道教、佛教四字格，但未有过多与道教、佛教文化相关的词汇；乔志高译本在历史典故、动物花草、唐诗宋词等用典四字格的采用方面体现出更为贴切的用词选择；乔志高译本的一封回信使用古语四字格，更为符合原作创作时对应的中文语言特征。李继宏译本也采取了数量同等可观的四字格，语言特征更符合新时期现代汉语的特征，符合当代读者的阅读习惯，所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未必有乔志高译本深刻。

四、译者风格原因探究

(一)两译者所处社会语言环境不同

香港、台湾地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推崇与保留相比较而言更为明显。香港既受到外来文化影响，又对传统文化得以保留。因此，乔志高译本四字格种类多样，道教、佛教文化的影响较深，同时回信的古语也能体现出深厚的古文功底。乔志高的译本是在 1971年由香港今日出版社出版，而李继宏译本由果麦文化和天津人民出版社合作出版，出版地和出版年代的差距导致了两个译本呈现出不同的译者风格。

(二)两译者不同的人生阅历

乔志高是集双语作家、编辑、评论家等多重身份为一体的译者，出生于美国，3岁随家庭回国，在上海上中学，又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了两年，1932年在北平的燕京大学取得英语本科文凭，之后到美国攻读了两个硕士学位[14]。英语可以算其母语，所以，乔志高的双语驾驭能力较为精湛，翻译作品深受读者欢迎。

李继宏是一名80后翻译家，作为果麦文化传媒的签约译者，以《追风筝的人》《小王子》等重译文学作品而走入读者视野。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7年8月，李继宏翻译作品30余部，畅销1 000多万册。李继宏中山大学社会学系毕业，毕业后在上海《东方早报》任记者，主要翻译国外文化新闻。因缘巧合，开始外国文学阅读，体会到文学的独特魅力，并完成第一本译作《纳维斯的诞生》。因译文质量不错，之后出版社联系翻译《追风筝的人》。在此译作大卖之后，便开始了文学翻译生涯，获得更多的翻译邀约机会。因其毕业于中山大学社会学专业，李继宏背景体现出较为鲜明的社会学、文化学特征，但社会学强调冷静，并未影响到李继宏翻译文学作品，未形成风格上的冲突。正如李继宏本人所言：“这就像演戏，周润发可以驾驭各种角色，如黑帮老大、赌神和悲情角色，其翻译也同样如此，翻译中会多加关注自己的笔调。”[15]同时译者的古文造诣也较为深厚，但此译本中仅有部分四字格的古语使用得以体现。究其原因在于译者年幼便开始阅读古书，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写古体诗直到大学毕业，阅读了《唐诗三百首》《千家诗》以及各种诗集，浏览了古书《史记》《资治通鉴》等，也有较高的古文造诣，只是此译本中未较多地体现。

五、结语

笔者基于自建双语平行语料库，以汉译本中四字格的使用为切入点，探讨两译本所体现的译者风格，并对两位译者风格的成因进行分析。研究表明，乔志高在四字格的使用上种类更多，体现出道教、佛教文化的较深影响，古语使用频率较高，而李继宏四字格使用体现出现代特征，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两位译者之所以在翻译四字格上体现出差异性与译者所处的社会语言环境和个人人生阅历密切相关。四字格因其语法、修辞上的优势在英译汉时受到译者的青睐，能使语言更为精炼，更具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四字格的合理运用会为译文增添文学性，增强译文的可读性，也能体现出译者本身的文学功底和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