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

2021-06-08 01:29苏文韬
金沙江文艺 2021年1期
关键词:绣品副县长工作队

莫额阿苴回家的那天刚好遇上五一节,出山打工五年中他从未回过家一趟。莫额阿苴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回家,除了在沿海那座城中打工的工厂繁忙,另一原因是山中的家乡实在太穷,留给他太多的遗恨。

几年中大阿波(大爷爷)一再给他打电话,不是说家乡的脱贫,就是说家乡正在建设旅游景区。尽管大阿波说得絮絮叨叨,但莫额阿苴幽怨的心始终如一湾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渏。他的心始终纠缠于五年前父母被塌下的房屋砸死的悽迷中,那“轰!”的一声屋塌的响动几乎震碎了他的骨髓,安葬父母穷得借债的经历让他心痛。房塌的那天要不是嫌蚊子叮咬,从父母的睡房旁的屋子移到厢房睡觉,他也难逃厄运。五年中他一直都在想,要是他家的那个山寨不是国家级贫困村,要是他家不那样穷,屋顶不破了洞漏雨,父母是不会那样悲惨的离开人世的。

在县城下了客车,莫额阿苴看到有班专线车直通到他家乌石寨。看到客车的前玻璃窗上写着“县城——乌石寨”的字样,莫额阿苴的心“咚”地响了一下。他到县城读高中的三年中,哪有什么客车来往,他不是走路就是乘坐手扶拖拉机。令莫额阿苴新奇的是专线客车竟然还有好几辆,来来往往的,坐在车上的人都在谈论着乌石寨。

莫额阿苴这次回家除了祭奠父母,还想祭奠另一个人。四年前大阿波在电话中多次提到那个人,三年前拆除他家旧房时,那个人两次给他打过电话,向他说过国家改造危房的补助和改造事项。头一次打电话时,莫额阿苴知道他是扶贫工作队长,第二次打电话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陈天祥。前年大阿波从手机上给他发了一张他家新建房子的照片。看着照片中新房的模样,莫额阿苴鼻子发酸,他想要是当年他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父母也就不会遇难。看完照片后正高兴着时,大阿波打了他的手机,大阿波说他家的新房子是陈天祥队长帮着操持的。建新房前莫额阿苴也寄了些钱回去,但建一幢房子,那可是要花费很多心血的。在感激之心的驱动下莫额阿苴拨打陈天祥的电话,可打了几次就是打不通,让莫额阿苴没想到的是打大阿波的电话询问时,大阿波抽泣了几声后哽咽着说,陈队长一个月前死了。莫额阿苴的心抽搐一下后问是怎么死的,大阿波说箐边约乍阿苴家的房子滑坡时压死的,乌石寨的人嚷着要在寨中给他塑像,但上面没有同意。

让莫额阿苴没有想到的是,进山的路竟然成了柏油路,五年前他伤心地离开山里时,进山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窄得错车也要找宽的路段。莫额阿苴正在感叹时,他听见一位穿着彝装抱着弦子的老彝族自言自语地说:“那么好走的公路,辛苦陈天祥队长了呢,可惜啊,陈队长死得太可惜了嘛。”听了老彝族的话,一个外地模样的人看了看老彝族之后问道:“陈天祥队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嘛,昨天晚上在县城的道德模范宣传栏上看过他的照片,但介绍的文字有些简单。”听了那个外地人的话后,另外几个外地人也将目光一齐移向老彝族。老彝族说:“要不是陈队长那么拗犟,非要将乌石寨建成彝族文化展示地,今天你们也不会到乌石寨去旅游。”说完后老彝族“叮叮咚咚”地弹起了弦子,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几个外地人意犹未尽的,但看到老彝族专注的样子,不好再往下问了。听了老彝族的话,莫额阿苴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他突然想到三年前新建他家房子,他想请假回山时,陈天祥在电话中说让他安心打工攒钱还债,扶贫工作队会组织人帮他家建好房子的。

柏油公路建的笔直,不像之前的鸡肠子般的泥土公路,车辆也不像之前要行驶四五个小时才到目的地,一个半小时后便驶进了乌石寨。令莫额阿苴没有想到的是寨口竟然聚集了那么多的人,还走着一群黄发绿眼的外国人,下车时莫额阿苴还以为走错了地方。瞅到安着牛头骨的木牌大门枋上写着的“乌石寨”三个大字时,莫额阿苴这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看着依山傍着溪水的青石板路旁,绘着黑红黄三色彝族图案的一长溜垛木房群,莫额阿苴的心快跳出来了。这还是过去的那个乌石寨吗?莫额阿苴的眼睛潮湿了。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过去斑驳衰朽的寨容,闪现着人畜混居的残破庭院,闪现着衣服褴褛目光呆滞的村民……

这一切……真与那个叫作陈天祥的扶贫工作队长连在一处?莫额阿苴的心里突然迸发了一串疑问。正想着时,他听到大阿波在远处叫他的声音,离别五年了大阿波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浑厚。抬眼望去大阿伯和一位穿着彝装的姑娘带着一队游客朝他走来,两人的手里举着两面导引游客的小旗。大阿波穿着黑色大氅戴着土司尖帽满脸红光,他指着莫额阿苴朝着姑娘耳语几句后,姑娘领着游客朝着一个巷道走过去了。大阿波走过来又拉手又拥抱的,弄得莫额阿苴怪不好意思。嘘寒问暖后,大阿波将莫额阿苴领到路旁的一个木雕旁坐下。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看着双手举鹰坐在虎背上的彝家汉子的雕像,莫额阿苴问起了陈天祥,然后告诉大阿波回家的两个目的。听了莫额阿苴的话,大阿波说:“值得的,值得的,陈队长应该祭奠。”看到莫额阿苴眼露疑惑,大阿波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突闪了一下眼睛后说道:“要不是陈队长的犟牛脾气,我们咋个脱贫,我也不可能当导游嘛。”然后大阿波掏出短杆烟锅点火吸了几口,两眼盯着密密麻麻的游人讲了起来。

大阿波说莫额阿苴走后不久,省社科院的陈天祥带着五六名工作队员进驻乌石寨,同来的还有副县长和乡长。开脱贫动员会那天,副县长在会上说乌石寨要脱贫,必须引进外地的柑橘种植到乌石寨的土地上。轮到陈天祥讲话时,主持会议的乡长邀请了好几次,但陈天祥一再摇手说他还没有调研过,不好随便讲。

看到陈天祥推推闪闪的,会场中的彝人们“叽里呱啦”的议论起来。副县长见状有些火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村民们开会不懂规矩,还说乌石寨穷就穷在村民们懒惰。后来大阿波听村民组长讲,那天副县长对陈天祥的表现很不满意,会后责怪陈天祥没有鼓舞人们的干劲,私下还对村委会主任说陈天祥臭知识分子,喜欢摆谱。

听了大阿波的话,莫额阿直若有所思。大阿波又说起初人们也不看好戴着眼镜的陈天祥,以为他不过是一个白脸书生而已。两个多月后,村委会干部动员种柑橘与人们顶牛时,陈天祥与村委会主任发生了冲突。陈天祥说他调研了两个多月了,乌石寨的土壤不适合种植柑橘,乌石寨要脱贫只能另寻他路。村委会主任问是什么路,陈天祥说他正在调研和思考,暂时没有主意。村主任说副县长安排的项目不能更改,两人在村委会吵得很激烈,后来村主任硬是动员二十五户贫困户将包谷地改种柑橘。莫额阿苴问后来的生长情况,大阿波说半人高的种苗种下后,又施肥又浇水的,長出的果子虽然很大,但酸得让人掉牙卖不出去。副县长说探索总会有失败,村主任泄了气,见到种柑橘的贫困户耷拉着头。讲到这里,大阿伯说不相信科学还真不行,人家陈天祥是个副研究员嘛!

陈天祥队长后来找到什么脱贫的方法嘛?

迎着大阿波的目光,莫额阿苴有些急不可耐的询问。大阿波没有直接回答莫额阿苴,他向前指了指带着莫额阿苴朝着葫芦神雕像走过去。远古洪水泛滥,水上漂来一个大葫芦拯救了一对彝族兄妹的神话故事,莫额阿苴小的时候就听寨中的几位老阿波讲过。看着葫芦神雕塑下面站满了游客,大阿波说这些雕塑就是陈队长设计的,当时还有人说他搞封建迷信,可陈队长硬是顶住了压力,引导旅游公司建了雕塑。见莫额阿苴一头雾水的,大阿波“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后说道:“哎呀,忘记了呢,还是要从头讲嘛”。然后大阿波捋了捋胡须,扳着手指算了算后,絮絮叨叨的又讲起来。

顺着大阿波的思绪,莫额阿苴感悟到陈天祥们驻村后,没有盲目的引导彝族贫困户脱贫。陈天祥知道不利用乌石寨的优势资源帮助贫困户脱贫,即使暂时脱贫仍然还会返贫。调研了三个多月后,陈天祥发现乌石寨最好的资源就是彝族文化。可到底要依托一艘什么样的船,运载乌石寨的彝族文化抵达市场码头,摘掉烏石寨一百五十多户贫困户的穷帽,陈天祥一直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陈天祥知道,乌石寨虽然森林密布,寨后矗立着五座乌色砾石积成的三十多米高馒头似的山丘,四条瀑布从山丘间直泻而下,但这些自然物没有文化包装,就不能成为贫困户们生财的聚宝盆。

柑橘种下后不久,县扶贫办几次在会上点名批评乌石寨扶贫工作队,说陈天祥们进度缓慢,脱贫步伐老牛开慢车。县上开会时,陈天祥没有参会,那些天他正在研究乌石寨彝族人家的垛木房,收集大山中彝族图腾的那些神话故事。副队长回乌石寨传达县扶贫办的会议精神后,工作队员们怨气冲天,有的责怪陈天祥与县上唱反调,有的说陈天祥文人脾气重。陈天祥心一横,让副队长向县扶贫办报了发展彝族刺绣产业的项目。知道乌石寨报的项目后,副县长打电话给乡长说陈天祥犯神经,全县都在搞种植养殖助贫困户脱贫,就乌石寨别出心裁。乡长急了,接到电话后的当天就步行到乌石寨,向陈天祥讲了副县长的意思。陈天祥将眼镜摔在桌子上,火冲冲的说他是工作队长有权决定工作方案,还与乡长打赌若刺绣产品卖不出去,他主动申请开除公职。乡长被陈天祥弄得哭笑不得的,碍于陈天祥是省上下派的人不好得罪,他只好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乡长走后副队长担心了,他问陈天祥到底有多大把握,陈天祥将眼镜重新戴上,向副队长讲了他的计划。陈天祥到乌石寨后,调研中他发现乌石寨的女人几乎都是刺绣能手,针线活十分娴熟。她们的绣品不仅图案古朴自然,而且绣功十分奇异。让他好奇的是那些女人竟然能将山上长着的茶花马樱花,山上飞着跑着的飞禽走兽绣到布上,一个老妇人绣的一幅五米长的百鸟朝凤绣布,让他震惊不已。那幅百鸟朝凤图一直在他脑中闪现,县扶贫办开会的那几天,他突然想到开发彝族刺绣产业助贫困户脱贫的主意。陈天祥想,首要的就是在乌石寨成立彝族刺绣协会,由协会收购彝族妇女们的绣品。陈天祥对副队长说,他的难题是如何将彝族刺绣元素与城市中的现代生活用品相结合,毕竟时代在发展,总不能让城市中的男女穿戴刺绣出来的彝人的服饰。陈天祥还说,他的另一难题是通过什么方式展示彝族绣品,吸引买方的注意力。听了陈天祥的话后,从省文化馆下派的副队长好像受到了启发,他喝了一口茶水后说,请省文化设计部门的技术员进山设计。听了副队长的话后,陈天祥高兴了,他在副队长的后背上捶了一拳,兴奋地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第二天陈天祥用自己的钱买了些干木耳和香菌,带上副队长去了省城。

听了大阿波的话,莫额阿苴有些新奇,他没想到大山中存在了千百年的彝族刺绣品,竟然成了陈天祥用来帮助贫困户脱贫的宝贝。正感叹着时,只听得一阵木鼓声,一群带着虎头面具穿着虎纹服饰的人,迈着虎叼食虎过涧长啸的舞蹈动作从一个巷口冒了出来。顿时,青石板路上走着的游人围了过去,他们有的拍照有的摄像,更多的游人转悠着观看。莫额阿苴看到,跳舞的彝人中有好几位是与他一起玩大的,他们脱下面具的那一刻他看得十分清楚。大阿波靠近莫额阿苴说正给游客表演的是彝族的虎舞。虎舞?莫额阿苴兴奋了。这虎舞,小的时候几位老阿波多次给他讲过,传说老虎是彝人的祖先,过去的老辈人经常跳虎舞,只是五十多年来再没跳过。看见莫额阿苴两眼直直地盯着跳虎舞的人群,大阿波咳了几声后告诉莫额阿苴,开发虎舞时陈天祥的压力很大,有人到上面告他装神弄鬼。陈天祥顶着压力,硬是到上面解释了一个下午,谈了虎舞的开发利用价值,说动了上面的几位头头脑脑。

跳虎舞的表演队走过后,大阿波咳了几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脑门说要接着前面的话茬讲陈天祥的事。

陈天祥给省上的两位设计人员送了山货后,两位设计人员碍于面子跟着陈天祥到了乌石寨。陈天祥领着两人在寨子中看了两天绣品后,将他们领到村文化室,向他们详细地介绍彝族历史文化。介绍了一天后,第四天早上陈天祥向他们谈改进彝族绣品的想法,然后他与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再坚持彝族文化元素与现代生活用品相结合的计划。两人辩不过他只好顺从他的意见,三人窝在屋子里除了吃喝睡觉上厕所都不出门。他们伏在桌子上又写又画的,七八天后他们弄出了二十几张不同绣品的新图样:什么装手机的彝族绣袋,装钱的彝族钱包,装车钥匙的彝族套袋,女人上街背挎的彝族绣包……,他们还设计了室内悬挂的彝族装饰品。那些装饰品按中国老祖宗装裱字画的习惯,设计成扇面斗方圆面和横幅条幅,装饰品中的内容都是按彝族刺绣法刺绣出来的山水花卉和飞禽走兽。

将乌石寨的彝族妇女们集中到村文化室开会时,陈天祥和两位设计人员指着设计图,绘声绘色地讲解了好长一段时间。听了三人的讲解,彝族妇女们高兴极了。听说绣出绣品后工作队立即付款,妇女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还以为陈天祥和她们开玩笑,村组长一再保证后她们还是将信将疑的。

设计新绣品的一天,恰好陈天祥的一位朋友打电话给他,说他正在沿海一座城市参与筹备经贸交易会。听到那个消息,陈天祥的心里“咚”地响了一下,想了两个多小时后他反打电话给那位朋友,问能不能为他弄一个彝族绣品展示区。那位朋友很晚才打回电话,说已为陈天祥弄到一个展示区,两个月后开展让他预付展示费。第二天一早,陈天祥让两位设计人员继续设计,他借了村组长的摩托车骑到了县城,然后搭客车傍晚时分回到省城家中。天亮后趁当大学教师的妻子到学校上课,他悄悄从银行里取了十万元私人存款,将一部分汇给了沿海的那位朋友,余下的部分带回了乌石寨。

寨東头麻旺吉约的媳妇将两件绣品交给陈天祥的那天,陈天祥付给她三百元钱。麻旺媳妇向几位妇女说了后,第二天扶贫工作队陆续收到三十几件绣品。看着绣品的颜色针路与设计图案无异样,陈天祥和副队长很高兴。副队长问陈天祥支付的钱的来路时,陈天祥没有回答,他走到一旁分别打电话给已回省城的两位设计人员。

大阿波边说边带着莫额阿苴沿着青石板路向前行走,莫额阿苴看到路两旁崭新垛木房子的前端建成了铺台。铺台内摆着许多彝族绣品,精巧的篾货、荞麦粑粑、麦芽糖和许许多多各类山货。一些游人正围着铺台购买,售货的几位彝族姑娘小时都与他一起放过牛羊。看见莫额阿苴,两个铺台内的姑娘放下手中的货品与莫额阿苴打招呼,请他上她们家做客。莫额阿苴正与她们寒暄时,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唢呐声,他问是哪一家办婚事,大阿波笑了笑后指了指另一条巷道示意他一起走过去看看。跟着大阿波转进那条巷道,转过一个弯后,前面突然开阔。一个广场上坐了许多游客,广场正中搭了一个木台子。莫额阿苴记得这个位置过去是一片水洼地,寨后四条瀑布的水浸进后再流向下方的箐沟,现在却铺成了青石板广场。台子四周矗立着十根神柱,神柱上雕了些彝人不同月份中的劳动形态,小时莫额阿苴见过寨中几位老毕摩立起十根棍子择日。莫额阿苴指着十根神柱,问是不是按照十棍择日开发出来的。大阿波说陈天祥们开发这一文化现象时阻力很大,但他硬是犟着弄了出来,陈天祥还说那是社会科学。台上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台子上一位彝族新郎正背着一位彝族新娘行走,新郎新娘周围娘家的人和娶亲的人欢闹成一团,有相互泼水的、相互抹花脸的、脚膝相碰斗鸡的……“好——好啊!”台下响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欢呼雀跃声。彝族抢新娘的婚俗很喜庆,好多年前莫额阿苴当过几回伴郎,被新娘家的人用锅灰抹得满脸黑。大阿波说开发这一文化现象时,陈天祥参加婚礼也被抹成了一个大黑脸,当时他就对村干部们说彝族婚俗很有卖点,几位村干部不相信与他争论。后来陈天祥从省文化和旅游部门请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编导到乌石寨体验婚俗,改编后全部用乌石寨贫困户家的年轻女人表演,向游客展示彝族婚俗文化。大阿波边说边指点台子上的表演,语气中夹杂着对陈天祥的赞誉。

婚俗节目过后,台子上突然响起彝族悠远的过山号,十几名穿着兽皮的彝人走上舞台,跳起远古彝人狩猎和使用自然火的彝舞。随之一群穿着树叶的女子跑上台子表演林中采摘的舞蹈,然后走出三十几名彝族女子坐在纺车旁织布纺线,这群女子退场后,二十几名彝女拉出一块十几米长的布料表演彝族刺绣舞蹈,并拿出各种刺绣品在台上逐一展示。台下的游客中不少人涌到前端,用照相机手机拍过不停,最后台子上走出了几群彝族老中青男女。他们的身上穿着不同节日不同劳动场面的各种服装,脚下迈着T形台上的步子,台下的游人中欢呼声再次迭起。

看着台子上的彝族服饰表演,大阿波突然抽泣起来。他一边拭泪,一边呜咽:“陈队长,可惜啊,你没有看到来了这么多游客观看,唉……”看到大阿波哭泣,莫额阿苴有些不知所措,他问了后大阿波揩了揩眼睛讲了起来。莫额阿苴这才知道彝族服饰表演是彝族刺绣品开发成功后,陈天祥一直思考和张罗的又一个扶贫项目。为了这件事,陈天祥得罪了不少反对者,甚至还多次拍桌子骂娘,可就在这件事紧锣密鼓的准备之时,陈天祥却在一场大雨中出了事。

台子上的表演结束后,一些游人走到台后近距离观看彝族服饰。看到莫额阿苴意犹未尽的,大阿波扯了扯莫额阿苴的手袖,他说他要接着讲陈天祥的事。看到莫额阿苴点头,大阿波接上陈天祥开发刺绣品的事又讲了起来。大阿波说临近沿海那座城市举办交易会的前三天,陈天祥们带着乌石寨的十几名贫困户家的妇女,拿了五百多件绣品赶往那座城市。陈天祥找乡长协商十几名妇女的差旅费时,乡长显得十分为难,他不太相信山里的女彝人们的绣品城里人会购买。陈天祥拍了一通桌子后,只得打电话给省社科院的领导求情。乌石寨是省社科院包保脱贫的村寨,省社科院的领导们商量后同意了陈天祥的请求。令陈天祥和扶贫工作队欢欣的是,他们在那座城市的交易会展出彝族绣品时,展示区每天都挤满了人。只三天他们带去的绣品被抢购一空,购买绣品的人除了国内的,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老外。几位经济类媒体的记者采访了陈天祥和几位彝族妇女,余下的三天中,一些大超市的采购商和几名外国人,还与陈天祥们签订了订购合同并预付了定金。

回到乌石寨后,陈天祥们带出去的几位妇女将经过全都告诉了乌石寨中的人。村民小组成立彝族刺绣协会,赶制带回的那些订单需要的绣品时,陈天祥们工作队几乎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讲到这里后,大阿波满脸红光,似乎还沉浸在对那件事的回忆中。

在大阿波的引导下,莫额阿苴回到了寨子中扶贫工作队帮他家盖的新家中。看着青石板路边新建的家,莫额阿苴百感交集,耳鼓里不断的响起两年前建房时,陈天祥在电话中对他说过的话。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扶贫工作队长的面,但是他感受得出,这个人并没有走远,他就在他的家中,在贫困户们的庭院里。

新建的家是一幢二层的一百六十多平方米的垛木小楼房,小庭院前端是前厢房,厢房一面临着青石板路,下层被建成两个铺台。莫额阿苴刚回家也没有备办炊具,在大阿波的牵拽下,他到了大阿波的家。走进大阿波家新建的垛木房内,大阿波的妻子在正堂内抹拱桌,前廊上的一面大篾箕内摆了些新绣的彝族围腰、白云虎头布鞋和几块绣着孔雀的绣布。看见莫额阿苴,大阿波的妻子亲切地迎上了来。讲了一阵话后,莫额阿苴问卖了几件绣品,大阿波的妻子说托扶贫工作队的福,这天上午游人从他家买走了八件绣品。

在大阿波家吃过中午饭,大阿波的女儿说中午村民们将在山顶上为游人们表演彝族祭火习俗,她要去参与晚上给游客们展示的火把舞。听说要祭火大阿波的双眼亮了,他说彝族是火的民族,要去山顶观看,问莫额阿苴是否去观看。看到大阿波的虔诚样,莫额阿苴应允了。小时候他虽然参与跳过火把舞,但彝族祭火他只听几个老阿波说过,从未见过,再说前几年乌石寨穷得叮当响,谁家会有兴趣祭火呢?

三人走过了几处垛木房群之间的巷道,走到一座砾石山丘下,那时许多游人正在四条淌下的瀑布前留影。离瀑布落水点不远处矗立着三扇大大的水车,与水车相隔约二百米处是一溜的彝族水碓水碾水磨。碓碾磨在水的冲击下,上下移动不断旋转,引得一群群游人驻足围观。大阿波指着运动着的木制工具说,陈天祥很爱惜这些东西,他说这些东西是彝族的农耕文化。乡上下来的几位干部说这些东西落后,他们看不出有什么文化,还说这些东西恰恰反映了彝族的落后,劝陈天祥不要花费心思。陈天祥听了后很是恼火,大声地斥骂他们,然后给他们讲了许多彝族的历史文化。可那几位干部好像没有听懂,还在背后说陈天祥个性强,迟早要吃亏。

走上山丘頂时,垂直的太阳光直直的照射着乌石寨,太阳光下三百多户彝人家新颖的垛木房纵横交错,四周群山兀立。山顶一旁几位画家正俯视房群作画,另一旁一些摄影爱好者对着垛木房群拍照。看着山丘下的房群,莫额阿苴的双眼潮湿了,脑中不断闪现五年前站在山顶俯眺乌石寨的情形:破烂乌黑的瓦顶,黢黑衰朽的垛木墙,长着萋萋衰草的土掌房顶……看到莫额阿苴兴奋不已,大阿波说建垛木楼群耗费了陈天祥很多心血,当时争议很大,他身上的压力重似千斤,但是他没有被压垮。

陈天祥们在乌石寨开发彝族刺绣品成功后,刺绣技术好的几户贫困户家收入可观,当年就脱了贫。年底,陈天祥们扶贫工作队驻村时间已满一年,按县扶贫办的计划将撤回陈天祥们原班人马,再换进一批新队员。也许陈天祥觉得乌石寨的彝族文化开发才刚刚起步,或是乌石寨的脱贫揪扯着他的心吧,临近撤回的前半个月他回到省社科院要求继续留在乌石寨。看到陈天祥态度坚决,他们这一届工作队开发的刺绣品前景可观,社科院同意陈天祥的请求,安排他继续担任乌石寨驻村扶贫工作队长。

下一年春节过后不久,县里开始改造贫困户家的危房,将乌石寨列为整村推进项目。乌石寨山上的茶花开得十分艳丽的那些日子里,副县长带了一伙人进驻乌石寨调研商量整村推进计划。那些天乌石寨刺绣协会又接到二十几个订单,陈天祥们工作队忙得不亦乐乎。

副县长们调研了半个月后,集中到乌石寨村小组会议室商量。县扶贫办乡领导班子和扶贫工作队参加了会议。会上副县长说,县上计划将乌石寨打造成全县整村推进和脱贫攻坚的示范点,他的意见是新建新的乌石寨,拆除一百二十户贫困户家的危房新建,动员一百八十户非贫困户家拆除旧房自建新房,并给予一定的补偿费。他还说考察组的意见新的乌石寨全部建成钢筋砖混房群,并且向外搬迁六公里建到公路边上,方便各地的领导进山参观,新建中不够的经费也有理由向上级申请。讲完计划后,副县长说这样建的目的是容易出成绩。副县长说完后征求与会者的意见,乡长带头鼓掌称赞副县长的计划是大手笔,听了乡长的话,县乡参会的人都赞赏副县长的计划,夸得副县长满脸通红。副县长问陈天祥时,陈天祥低头不语,又一次问时,陈天祥说还没有考虑成熟。听了陈天祥的回答,副县长一脸不高兴,他顿了一下说三天后再开会研究。

三天后,副县长再次召集会议研究,陈天祥没有到会。副县长有些生气,他问陈天祥的行踪时,村组长说陈天祥三天前已去省城。副县长正欲发火,恰好陈天祥打副县长的手机。陈天祥在电话中说新建乌石寨他有新的想法,再给他三天的时间,他从省城回来后将在会上讲他的计划。听了陈天祥的话后,副县长一脸乌黑,没好气地说他的计划县委县政府已经同意。陈天祥在电话中说,乌石寨是省社科院的包保村寨,扶贫工作队有权参与意见。

又三天后的中午,乌石寨村小组会议室坐满了六天前开会的原班人员,会议开始后,副县长一再强调调研组的计划县政府已经同意。副县长还说,县城经乡政府过村委会再到新的统建点的新公路建设已经启动,请参会的人要讲大局。副县长讲完后两眼直视陈天祥。陈天祥从凳子上站起身后,他先让两名工作队员将一卷图纸挂到墙上。众人抬头看到长溜的图纸上方写着:“乌石寨彝寨新建规划图”,陈天祥说这是他让设计人员按他的意图绘制的效果图,图纸上画着黑红黄彝族三原色垛木楼群。那些楼群纵横交错,楼群后面的五座山丘上向下倾泻着四条瀑布。楼群的几处空道间画了彝族神话雕像,楼群之间的巷道上画了些青石板,青石板上走着许多游人。看着直观的图纸,参会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如果真能按图纸上的修建,新的乌石寨肯定特色显明。县扶贫办的两位工作人员靠近前,指着图上的几处雕像小声嘀咕,讨论起来。

大家看了一会后,陈天祥详细地介绍了设计图,并说工作队的意见乌石寨不搬迁,就在原址上修建。又说重新规划后,贫困户家无法住的危房拆除新建,其余贫困户家的垛木房修缮加固,动员非贫困户家掏钱修缮原垛木房外形,拆除少数村民家的土掌房和破瓦房建成垛木房。最后,陈天祥说乌石寨的房屋结构是典型的彝族村落文化,如果搬迁就会割断历史,毁坏上千年沉淀的彝族村落文化。

听到陈天祥说“割断”和“毁坏”两个词后,副县长满脸绯红,他指着陈天祥说陈天祥是危言耸听,又说不破怎么能立。听了副县长的话后,陈天祥文人的倔脾气被激发,他咽了一口口水满面彤红。他火冲冲地说,彝族古老的村落文化只有保护开发利用的义务,不能当历史的罪人,更无毁坏的权利。他还说在原地开发新的乌石寨,可以打造旅游产业,保障脱贫后的贫困户不再返贫,如果改变寨容搞面子工程脱贫,贫困户还会返贫。听了陈天祥火气冲天的话,副县长噎了一下,他说陈天祥是文人,他说不过陈庆祥。又说已开工的公路怎么办?陈天祥说再向前延伸六公里,今后方便游客。两人又继续争论,争得面红耳赤的,弄得参会的人不欢而散。

听到这里后,莫额阿苴的两眼瞪得圆溜溜的。他没有想到三年前,陈天祥给他打电话谈建房前,陈天祥与副县长之间还有那样一场争论。他沉静了几分钟,看着正在烟锅上点火的大阿波问道:“后来呢”,大阿伯顿了顿后又讲了起来。

那天的会结束后,副县长觉得没有面子,他回到县里汇报后,不采纳陈天祥的建议。几天后,他一边带着工程队在新的统建点平整地基,一边让乡政府派人到乌石寨劝村民们搬迁。看到县里不采纳建议,陈天祥赶到市扶贫办反映工作队的意见,两天后市扶贫办答复陈天祥,让他尊重县政府的意见。陈天祥火气冲天地回到乌石寨时,乌石寨乱得快要炸锅,大多数村民都不同意搬迁,理由是新的统建点远离他们耕作的田地。许多村民家已和乡政府工作人员起了冲突,有的人家甚至放狗咬乡政府工作人员。知道了事态后,陈天祥坐不住了,他到乡政府找到正在开会的副县长。将副县长叫到一间办公室,陈天祥再次陈述保护乌石寨彝族村落文化的理由。副县长正被乌石寨村民顶牛的情形弄得焦头烂额,听了陈天祥的陈述后,他火气冲到头顶。他言辞激烈的斥责陈天祥破坏大局,还怀疑陈天祥在背后操纵村民闹事。副县长的怀疑彻底激怒了陈天祥,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只水杯摔碎后,大骂副县长毫无根据的怀疑干部。两人在乡政府的那间办公室吵得不亦乐乎的,乡党委书记不知劝谁好,最后副县长说要向省社科院汇报陈天祥阻挠脱贫攻坚。

回到乌石寨后,陈天祥一个晚上也没有入眠。听着窗外传来的忧郁的彝族闷笛声,他浮想联翩,眼前不断闪现彝寨被毁的画面。第二天一大早,他骑上村民组长的摩托车驶上狭窄的山路,到了县城后搭乘客车直奔省城。向省社科院汇报了工作队打造新的乌石寨的计划后,省社科院班子在陈天祥们绘制的那张效果图前召开会议,然后召集五十几名专家学者论证,一致赞同陈天祥工作队的意见。接到省社科院班子的建议书后,市里的领导班子开会研究,下令县政府停止乌石寨的搬迁计划,按照陈天祥们工作队的计划打造新的乌石寨彝寨。

陈天祥又一次回到乌石寨的那天,扶贫工作队已在之前知道了消息,队员们围着陈天祥打探经过。但陈天祥却高兴不起来,心情显得有些忧郁,再次见到副县长时,副县长对他冷嘲热讽的。

村民会上,陈天祥花了近两个小时详细讲解效果图。然后他又谈了在新的乌石寨中发展彝族文化产业的打算,大多数村民被陈天祥的计划感染了。这之前,一些村民已经听到陈天祥不同意搬迁的消息,他们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听了他的计划后,住在快要坍塌的危房中的那些贫困户几乎没有犹豫,他们在会上与陈天祥们招标选来的旅游公司签了拆迁重建协议。一些只修缮旧房的贫困户有些难堪,觉得扶贫工作队亏欠了他们,陈天祥劝了他们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陆陆续续与旅游公司签了修缮协议。临近散会时,陈天祥动员非贫困户按照彝族垛木房的外形结构改造房屋。陈天祥让那部分农户先回去考虑,想好后按自愿的原则与旅游公司签协议。由于陈天祥们对非贫困户增添彝族垛木房形状采取补偿费用的措施,几天后所有的非贫困户先后与旅游公司签了改造协议。但是坐落在乌石寨南边的贫困户约乍阿苴家却让陈天祥伤透了脑筋,按照陈天祥的话说,做约乍阿苴家的工作比规划设计新的乌石寨的效果图还要伤脑筋。

约乍阿苴家住在箐边两层的土掌房内,庭院周围的几间厢房的一层关养猪牛和羊,粪水长年浸淌到庭院中,恶臭难闻。正房的土掌顶塌了两个大洞,陷在土坯中的柱子已经朽烂,正房向后倾斜。让人担忧的是,约乍阿苴家正房后面是一道六十多度陡坡,坡沿下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深箐。开村民会的那天,约乍阿苴中途退会,三天后也没有与旅游公司签订协议。工作队上门动员时,他提出补偿给他家五倍的搬迁补偿费用,还说不付给那么多的费用,打死他也不搬迁重建。消息传出后,陈天祥有些震惊,几天后他听说已签了协议的几户贫困户,听到约乍阿苴家的事后,到工作队要求增加搬迁补偿费,如果不增加将撕毁已签的协议。

临近下一年春节时,乌石寨外的森林中,陈天祥们指导旅游公司搭了八十多座帐篷,一些拆了危房的贫困户已住进帐篷内。旅游公司使用钢材加固了另一些贫困户家的垛木房,一些非贫困户家的房子外形正在改造成垛木房形状,房子外层画了黑红黄三种颜色的彝族图案。陈天祥整日忙得不亦乐乎,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省城的家了,他和工作队不仅要监督旅游公司建设改造房舍的工程质量,还要督促旅游公司推进新的乌石寨的公共设施建设。又一年来临时,陈天祥打电话给省社科院要求再次駐村,考虑到扶贫工程的连续性,省社科院同意了陈天祥的要求。陈天祥的妻子知道他主动要求驻村后,与他吵了一架。妻子说陈天祥八十多岁的父亲脑梗,在他驻村的三年中已六次住院,陈天祥一次也没有服侍过。也不知道陈天祥用什么方法,竟然说动了妻子支持他再次驻村扶贫。

快过年时,陈天祥打电话给妻子,他说这年的春节他只能在乌石寨过。妻子发火时,他讲了住在帐篷中的贫困村民的苦楚,他担心住在帐篷内的贫困村民过不好年,他想组织那些村民集体过年同吃团圆年饭。除夕前两天,陈天祥自己掏钱让人到乡政府集市买了些年货,然后他邀约了约乍阿苴家的两位亲戚,与他一同提着年货去约乍阿苴家,动员约乍阿苴家搬迁重建。村民会以后,陈天祥已经五次到约乍阿苴家做工作,可鸡嘴说成鸭子嘴,约乍阿苴家就是不同意搬迁重建。一次动员时,约乍阿苴说如果让他搬迁,工作队必须在新居旁划出土地为他家盖几间畜厩。陈天祥告诉他新的乌石寨要发展彝族文化产业,寨内不能搞养殖,旅游公司会在寨外统一的为农户家建盖畜厩。约乍阿苴说寨外盖厩他不好看管和喂养猪牛羊,如果工作队不在新居旁为他家盖厩,他家怎么也不搬迁。听了约乍阿苴的话后,陈天祥有些火了,但陈天祥还是耐着性子说牲畜与人居处太过接近的害处。听了陈天祥的话后,约乍阿苴跳了起来,说陈天强侮辱他与牲畜同住,然后就往陈天祥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掌。没有防备的陈天祥,被打得眼前金星乱舞,眼镜也被打落在地。一旁的乡政府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他们扯开约乍阿苴后,打电话给乡派出所说约乍阿苴打人,让派出所的警察前来抓人。陈天祥连忙抢过手机,阻止派出所出警。那次过后隔了半个月,陈天祥带着旅游公司的董事长又去了约乍阿苴家。谈了一会儿后,陈天祥说已和董事长商量好,让约乍阿苴家一人到旅游公司收门票,另一人进旅游公司环卫队,两人的工资由旅游公司支付,劝约乍阿苴家还是搬迁重建。约乍阿苴听了陈天祥的话后,犹豫地说他会考虑。

陈天祥们进了约乍阿苴的家后,约乍阿苴的亲戚说陈天祥掏钱买年货前来看望,劝约乍阿苴家过年后还是搬迁。听了亲戚的话后,约乍阿苴走到新建的一座彝族雕像旁静静观看,这个时候寨内的危房大多已被拆除,旧房正在加固,规划后新建的一幢幢垛木楼群已露雏形。约乍阿苴若有所思。

说到这里,大阿波长长地叹了口气。莫额阿苴没有想到约乍阿苴会那样的执拗,让陈天祥在乌石寨受了不少委屈。听了莫额阿苴的话后,大阿波又一次叹气,他说陈天祥受的委屈何止这些,看到莫额阿苴双眼盯着他,大阿波又讲了起来。

乌石寨新建的垛木房楼群快竣工时,市里准备表彰一批先进扶贫工作队员,新一届乡党委研究后向县里推荐陈天祥。县里向市里推荐的名单上却没有陈天祥的名字,乡扶贫办到县扶贫办询问原因,县扶贫办的人说有人向市纪委检举陈天祥到省上送礼,还检举陈天祥在乌石寨宣扬封建迷信。知道情况后,驻乌石寨的扶贫工作队员们气得炸了锅,说要到市里为陈天祥叫屈,陈天祥拦住了他们。几天后,市纪委派出工作组到乡政府和乌石寨调查陈天祥,工作组调查快要结束时,市里开了表彰大会。后来,市纪委工作组向县乡两级肯定了陈天祥的工作,并对陈天祥送礼和发掘彝族文化的事做了说明。

讲完陈天祥的委屈后,大阿波指了指寨中一处非常新颖的垛木房,他说是约乍阿苴家新建的房子。看到莫额阿苴有些不解,大阿波脸上掠过了几丝阴云,他顿了顿后哀叹:“去年的那个土黄天啊——”

新建的垛木房群竣工后,陈天祥们工作队没日没夜地督促旅游公司建设公共设施,工作队计划土黄天来临之前完成公共设施建设任务。十月底的那几天,乌石寨的天空中一直乌云密布,然后下了七八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十一月六日那天晚上,陈天祥和村组长在“彝族姑娘房”内检查新铺的青石板,检查完走到虎神雕像旁时,天空中响起了一串响雷,然后下起了瓢泼大雨。大雨一下就是半个多小时,陈天祥们无奈又走回了姑娘房内避雨。村组长递给陈天祥一只烟卷时,陈天祥脸色骤变惊叫:“不好,就怕约乍阿苴家出事啊”。他家好不容易同意搬迁,但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人还住在老屋里。陈天祥说完后冲出了姑娘房奔进雨中,看到陈天祥的举动,村组长怔了一下后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扔掉手中的烟卷也冲进雨中。

村组长跑到寨子南边时,陈天祥站在约乍阿苴家庭院外用手电光照射,大声喊叫约乍阿苴家的人跑出庭院。村组长捏着手电筒跑近时,约乍阿苴家的人全跑了出来。那时,只听到“轰!”的一声怪响,约乍阿苴家的庭院摇晃,随即庭院前的地面裂了一条缝隙。村组长尖叫时,约乍阿苴家的庭院飞快地向箐边滑下去,村组长看见陈天祥一个趔趄,摔出的手电筒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人随着滑下的庭院飞向箐底。约乍阿苴家的人惊呆了,他们怔怔地看着,村组长手电光照射处,约乍阿苴家庭院已荡然无存。

第二天,乌石寨南边人们大声地呼唤着陈天祥的名字,喊声在山谷中不断回响。约乍阿苴家原址一旁站了不少人,约乍阿苴面朝箐底大声哭诉:“陈队长啊,我家搬迁,搬迁啊——。”

听着这些故事,看着眼前家乡巨大的改变,莫额阿苴的眼睛渐渐地湿了。

作者简介:苏文韬,1990年出生,云南楚雄人,彝族。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出版个人诗集《给一朵尚未凋零的花》长篇小说《戌渡》。在《民族文学》发表中篇小说《花祭》《大叔很犟》,在《云南日报》《滇池》《金沙江文艺》等刊物发表过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作品。

责任编辑:李 夏 马 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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