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距上一次国际旅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又三个月,Tim Hortons已经开到家门口,夏天喝一口Iced capp降温解乏, 冬天捧一个Extra Large的红色纸杯暖手醒神,当然,闲坐在店里的时候刷不了YouTube,无论咖啡口味如何一致,都提示着这是北京与北美的区别。
除了非洲,走过了几十个国家上百个城市,终于在暂时不能国际旅行的时候选出“Favorite Top 3”。按照喜欢的程度,倒数出它们——
那句听了一万遍的“当一个人厌倦了伦敦的时候,他也厌倦了生活”到今天依然在保质期。全世界我最喜欢的3座城市中,英国占到2个,其一是伦敦。
每每从机舱中走出来,一股温润潮湿的希斯罗气息扑面而来,终年受西风带控制,北大西洋暖流送来的温暖海水为这个全境属于典型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国家提供了一年中稳定的水汽来源,正如余光中说的,英国人的灵魂都是雨蕈。
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连绵不绝如影随形的水汽,成就了英国独特的树树含雨、山山带云的绿色,也为英国的庄园和花园文化营造了氛围。不同于法国式的方块花圃,英式花园的主树和草坪是规划重点,英国人钟爱的花团锦簇都是在郁郁葱葱中的。莎士比亚创作的大量戏剧故事,展开的地点都是在绿树丛林或绿色旷野中;英国的下议院,以其绿色的主调区别于红色的上议院,代表着“英国的民众”。
从国王十字车站出发,到约克的路上,车窗外都是满眼的绿,这是我近些年来最常走的一段行程,那些枯燥的距离计算和规划,通常都是在火车上完成的,手里的小说、耳机里的音乐,背景都是绿的风韵。
一如法国的蓝,意大利的红,芬兰的白,荷兰的橙,看MINI和Jaguar优雅的复古英伦绿,和伦敦SW19区的温布尔顿、威斯敏斯特教堂旁的海德公园一样,生机勃勃。
喜欢伦敦的原因,不仅仅是绿意,更在于它的丰富,这座城市拥有全世界数量最多的博物馆、图书馆和体育馆,有着全世界最棒的展品,且绝大多数都免费。没有哪座城市能超过伦敦国家美术馆、国家肖像馆、泰特艺术馆和多维茨画廊的展品水平,更没有哪座城市能同时拥有5家一流的交响乐团(伦敦交响乐团、伦敦爱乐管弦乐团、皇家爱乐管弦乐团、爱乐管弦乐团以及BBC交响乐团)。这个星球上,只有伦敦,举办了三次奥运会。如果只能有一个城市被命名为全球化的典范,那一定是伦敦吧。
走出诺丁山地铁站,沿着亮绿色和天青色以及湛蓝色的住宅外墙,一栋栋清新脱俗的建筑蜿蜒排开,顷刻间把你拉进遥远浪漫的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位于诺丁山的Portobello,当时还只是一条农场小路。随着古董商以及西印度群岛的移民涌入,这条小路逐渐成了古董商人的经商宝地,每个周六,在Portobello Market——伦敦最大的古董集市,总是能邂逅到这座城市中有趣有闲有品的人和物。我在这里买过各种各样的家居用品、小摆件以及找不到第二件的小幅油画,在电影《帕丁顿熊》中,小熊多次出入的Gruber古董店,就是Portobello Market古灵精怪又海纳百川的缩影。
尽管今天的哈罗德百货从地下一层到7层处处都弥漫着刺鼻的阿拉伯香水味,成了中东和中国富豪的“战场”,它的品位还是在美国的梅西之上,还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与A·A·米尔恩们心仪的购物首选。不再是欧洲最大的经济中心,依然拥有全球城市之最的资本总额,这就是英国,从来用不着对任何人说半句“厉害了我的伦敦”,全世界都知道它是经济最发达、商业最繁荣、出行最自由,生活水平最高的城市。
列车越开越远,伦敦的艳阳终于消失不见。云彩越聚越多,层层叠叠遮满了天,汇聚在一起了失去了形状,彷佛整个英格兰的天空只剩下云海。偶然有阳光突破重围,在灰暗的云层中格外明显,宛如支撑天地间的几道金线。2个小时后,越过长而曲折的铁轨和屋顶,走出约克火车站,大朵棉絮状的云,雪白鲜亮冲淡了天空的颜色,满眼是明净的浅蓝。
一座由罗马人建造的长达5公里的正方形城墙,是由铁路抵达这座城市给你的第一印象。在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约克一直是北英格兰的首府,无论是从北边的Bootham Bar还是东北的Monk Bar,抑或是西南的Micklegate Bar以及东南的Walmgate Bar浏览这座小城,喧嚣远离的中世纪风情,往来徘徊,悠然古今。乌斯河环绕着城市静静地流过,这景色和这感觉千古如斯,毫不独特,却令人内心安宁。
1664年英国打败荷兰,取得“新阿姆斯特丹”的领土,思念故土的英国将士纷纷用故乡小镇的名字来命名新大陆的定居点,其中有一座城市被命名为纽约。和熙来攘往的Big Apple不同,无论白天多么游客云集,黄昏一到,约克城内的景点统统歇业,古城立刻恢复沉静。当地的人告诉我,约克是幽灵的城市,这是为众多幽灵让道。
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海格带着哈利来到破釜酒吧的后门,用魔杖在红砖墙上敲了5下,砖墙神奇地扭转离开形成一道拱门:“Welcome Harry !”影片中梦幻的街景,就是约克的肉铺街,从15世纪起成为约克交易肉食的所在,19世纪鼎盛时,这里一共有26家肉铺店。月色下,不少悬伸的木质建筑,可以追溯到14世纪,站在这条中世纪的街道上,竟然能让人生出“空山梵呗静,水月影俱沉”的感悟。
古朴清灵的确是约克的主流印象,但是它和现代文明一点不疏离。城中心的街道,时尚品牌商铺林立,Superdry的旗舰店、Weird Fish生活方式店、Marks&Spencer、Betty’s Tea Room……都暗香浮动,各自芬芳。
约克不大,步行可以浏览到主要的观光景点。小城的中心在约克大教堂——英国最大的哥特式教堂,从13世纪初开始动工,250年后才完成,无论从城市哪个角度望去,都显得巍峨、肃穆。教堂内拥有世界面积最大、以单扇窗镶嵌的中世纪彩绘玻璃和世界最古老的侧廊。教堂东面一整片的彩色玻璃,和一个网球场大小不相上下。阳光从玻璃透过,整座教堂从内向外散发着神性的光芒,平和、谦卑且宽容。
即使没有宗教信仰,仍然可能成为善良的人。但我相信,灵魂的行走只有一个终极目标。“神使人安静”(约伯记第34章29节)。相信神圣的人才能有所敬畏。在他(她)心目中,总有一些东西属于做人的根本,是亵渎和动摇不得的——让你在这世界上孤独时不寂寞,贫穷时不苦楚,烦恼时有安慰,挫折时有鼓励,软弱时有督责,迷失时有指向,甚至在绝望时依然可以规避对死亡的恐惧。
不能去约克的日子,我加入了脸书的约克群组,看着小城的动态,觉得亲切美好。约克的确没有伦敦的富贵繁华,但它在我的心里住得更久。
犹太圣经《塔木德》说,“若世间有十分美丽,九分在耶路撒冷”。借用这个句式,在我心里,若对世间有十分眷恋,九分在香港。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睛才看到的,正如此刻想起香港。
看着TVB的剧成长,《我本善良》、《壹号皇庭》、《刑事侦缉档案》、《法证先锋》、《鉴证实录》、《妙手仁心》、《创世纪》……综艺中,沈殿霞扮演的包租婆,操着沪腔广东话,握着菜刀追斩房客谭炳文,老谭边笑边逃,人间暴力居然如此轻松儿戏。香江霓虹中弥漫的贩夫气息,穿梭于砵甸乍街、荷里活路、都爹利街和庙街上,自由自在,左冲右突,是阳春白雪与市井之臣共享的一杯鸳鸯。
童年,老爸让我听巴赫、莫扎特,但我更喜欢宝丽金、华纳、环球和百代的粤语歌,如果几十年后得了老年痴呆,恐怕只有广东话的歌词没齿难忘,那是我的“窗前明月光”。
小学毕业后,把古龙的50多部小说通读一遍,废寝忘食,连亲妈给的面条都怀疑可能下了毒,提笔开头永远是“世上、天下、江湖中”。初中毕业后,迷上李碧华,她说人生在世,快乐二字。不做奴才文章,不以作家头衔奔碌。深以为然。张爱玲笔下的女人——矫情、细碎、刻薄,李碧华笔下的女人——炙热、决绝、洒脱。行文朴实如萧红的不少,冷冽浓郁如李碧华的却旷古一人。无需诗词填充,只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派唐宋元明清,而凄厉诡异的鬼魅系列又将今世写就前生,人性与情事,善恶终有报。大学毕业后,给报纸写专栏,《信报》的“政经短评”、马家辉的文化评论和林行止的专栏成了每周必读课。成长的关键阶段,“香港制造”的输入不胜枚举。
工作后,出差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贸易发展局,自此开始频繁往来于北京和香港。童年的伙伴从多伦多的罗特曼学院毕业后,一头扎进投行,定居在薄扶林道的宝翠园,我们俩晚上去港大散步,周末去离岛吃海鲜。
在旅人看来,每一句耀眼的标语口号都在渲染着香港的动感新潮和物欲横流。贴近了看,它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和流光溢彩的风貌,是城市转角间、旧楼陋巷里的书局报馆,是圣约翰教堂、北佛堂天后庙、宝莲禅寺、黄大仙与九龙清真寺的和平共处,是电影中重案组与黑社会之间的时局江湖,是赤柱晨曦与浅水丹花的娓娓道来……
手机上的HK Movie APP一时间成了行动指南,一旦有心仪的电影周末上映,车开到机场,4个小时后,抵达赤鱲角,搭上机场快线,奔赴戏院的夜场。通常在STAR Cinema,凌晨落幕后穿过PopCorn商场,很快回到九龙东皇冠假日;偶尔在旺角的 Cinema City ,看完恐怖片,从朗豪坊停了电梯的10层速速走下来……心惊胆战。不过,次日上午东方街生记粥面的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炸面、一份清汤净菜,80港币的账单总能了却乡愁,然后到湾仔的天地图书买几本书带上飞机。2019年之前,颇似快闪的双城记上演了很多很多次。
如果还有时间,威灵顿街深处的镛记,用新加坡二号炭烤出的烧鹅,酥脆滑嫩;半岛一层的嘉麟楼,不容错过的家乡酿鲮鱼和西西里红虾小笼包,配搭古朴的拼花玻璃、柚木护墙和深色地板;宝勒巷无印良品楼上的老饭店,一道韭黄烧鳝糊,一道梅菜元蹄,一道卤水鸭舌,一道清炒豆苗,道道入心。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写不出李渔的《觉后禅》,也写不出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但异曲同工的酒肉风情得意尽欢,余韵悠长,在西贡码头、索罟湾和屯门三圣海鲜街的那些餐馆里,一盏金樽不会空对月色。
五胡杂处,物种多样, 愁或喜,生与死,都是有爱的香港地。从前年到现在,谈起香港,我们有着一样的牵挂……
犹太人说,若世间有十分哀愁,九分给了耶路撒冷,借用这个句式,此时此刻的香港,让爱它的人们相顾无言,有泪千行。
2001年“9.11”后,英国作家萨曼·拉什迪写下:在自由和安全的矛盾中,我们一定要永远选择站在自由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