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秋扎西 刘 佳
(西藏大学财经学院 西藏拉萨850000)
为促成一个社会的发展,不仅需要有为政府,还必须有有效市场。政府和市场如何分工协作好,一个重要方面是政府基于市场化程度安排政策,[1]即市场化程度的判断把握是政府政策和规制的前提,也是政府和市场分工协作有效性的前提。由此,要促成西藏农区跨越式发展和同全区一道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就应全面、系统和深入把握农区的市场化程度,[2]以利于政府完善政策,市场深化,[3]实现农区发展目标。
我国市场化改革或转轨历经40余年,这一过程中不仅国家整体发生了巨大变化,西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学者认定我国在这期间的发展变化主要是得益于市场化改革(卢中原、胡鞍钢,1993年;[4]樊纲、王小鲁,2011年;[5]等等)。对于这类判断,其理论前提是界定市场化和判定其程度。当然,相关研究丰厚且似乎到了毋庸置疑的境地,作者之前已经对此进行了一个综述性研究[6],在此不予赘述。
那么,西藏的市场化进程究竟如何?本研究将从交易视角的市场化,以问卷数据资料为基础,考察西藏农区市场化的进程及当前市场化的程度。西藏农牧区不仅是西藏发展的短板,也是事关我国发展的短板。西藏农牧区市场化当然也是具有市场与宗教、市场与计划和市场与民族等深远学术意义的话题。
本调查研究主要从牧户的视角,以交易为分析单位,考察西藏农牧区的市场化程度。
运用交易视角的市场化理论和方法,对西藏牧区近年来的市场化程度予以分析,揭示其市场化程度如何、其间存在的问题是什么以及原由等问题。市场化程度的相对精确量化,是设计制定或调整适宜政策的前提,利于政府有为的有效性,当然,更有利于充分发挥市场的决定性作用。[7]
从理论意义看,研究的开展,一方面可以充实市场化的研究,积累相关数据和素材;另一方面也是实证交易视角市场化的理念,是市场化研究的一个补充。
研究从两个层面考察市场化程度:一是交易视角量化的市场化指标来衡量;二是从农户的认知、行为和绩效层面考察。交易视角的市场化内涵及指标体系另有专文予以了研究,在此不再赘述。农户视角的考察逻辑是认知决定行为,行为产生绩效,绩效反过来强化(正负)认知,形成因果循环的行为逻辑关系。[8]
农牧区和城镇无论在行政上还是在地理上都不构成一个可以独立化界的单元,而是一个经济特性的概念范畴。[9]两者的分野主要表现为农牧区在经济方面以第一产业为主的领域,和城镇的以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为主的领域相对应,并与城镇在地理边界上交错;再一方面的区别是农牧区相对于城镇相对低的人口、市政和公共服务密度、广度和品质。据此,在西藏,县级行政以上所在乡镇之外的领域都可划归为农牧区的范围,在此范围内的主要经济主体为政府机构和农牧户,企业和其它组织相对稀少,因此,其市场化关系主要表现为政府和农牧民的科层和市场行为①科层的代表有政府、企业和家庭,因此,与市场交易相对应的科层交易实质上是政府、企业和家庭内部以威权实现的交易。从而,对于一个经济体(社会)来说,市场化不仅仅政府科层和私人市场交易的结构考量,而应该是包括政府、企业和家庭的科层交易与这些主体之间市场交易量的结构考量。。这非常类似于亚当·斯密时期的经济,即企业自身的科层性质相对弱,科层的主要代表就是政府。因此,本研究也主要从政府和农牧民的关系视角考察西藏农牧区的市场化程度。
为便于格物致知,假设农牧区按照行政区划的乡镇分布,即可以划分为乡(镇)单元进行独立研究。那么,在乡的单元中,乡政府代表了科层,从而乡政府的财政规模即表征了科层交易总量,国民生产总值基本可代表一个乡镇一年的经济规模总量,从而两者的比例就能大体揭示交易视角的市场化程度。另一方面,也可从农户个体的收支结构考察,即农户的收入中通过市场交易获取的部分与总收入的比例,或支出中市场交易支出与总支出的比例。除此之外,研究还以问卷形式,考察了农牧民对于市场的认知态度和政府对于其市场行为的干预程度。问卷设计指标见表1。
研究认为牧户的市场化行为源于对于市场的认知和态度,具体表现为其收入和支出中市场获取和购买的行为。为此,研究设计了牧户入户问卷,主要涉及牧户对市场的认知态度、基本经济状况,考察期间牧户的收支状况等内容。利用驻村人员资源,对所驻村牧户进行了全员调研。基于问题性质,数据资料分析处理只需要相对简单的统计计量方法,如比例关系、中位数计算和百分数统计等。
数据资料主要是通过访谈和入户问卷获取。问卷设计主要考察农牧户基本经济状况、收支和对于市场化的认知态度三大方面。问卷的问题主要形式是现状描述,部分问题为客观选择,形式相对单一,能挖掘是非性质问题的数据和素材,但是非程度、精确度和延展度都相对欠缺。访谈对象主要为乡镇负责人,问题相对随机,主要目的是获取乡镇官方年度统计数据材料,聚焦于财政收支数据。
表1 交易视角的市场化指标
通过实地调研,获取了236份农牧户问卷表数据材料1个县共5个乡镇的年度数据资料。调查县为牧业县,具有典型的牧区特征,即主要产业形式为牧业,牧业产值占到总产值的95%左右,牧民占到人口的98%,位处西藏自治区藏北牧区的核心区域,能够较好的代表西藏牧区的经济。
至2019年底,西藏农牧区人口为239.99万,占全区人口的68.46%;农牧业产值949006万元,占全地区生产总值的5.59%,农牧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2951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7410元。同期与全国平均水平相比,西藏以上各项指标都垫底,体现出西藏农牧区是西藏经济社会发展的短板,是西藏乃至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软肋和关键。如图1所示。
图1 西藏与全国城镇和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本研究从入户调查数据和资料考察牧户的基本经济状况。研究针对西藏牧户,从人口、资产和经营状况三方面予以计量和分析研判牧户的基本经济状况。
案例区域位处藏北牧区腹地,平均海拔4500米,草被生长期约3个月,虫草等药用植物生长稀少或基本不产,牧户主要生产牦牛和绵羊等牲畜肉及奶产品,这也是其主要牧业经济资源。
研究调研人口总数为1013人,男性人数为484人,占比为47.8%。236户家庭中,人口最多的为10人,最少为1人,按照人口比例来看,平均每户人口为4.3人。从识字、受教育程度和掌握技能等人力资源视角考察,不识字人数为655人,占调研人口比为64.66%;受过小学教育的人数为177人,占调研人口数的17.47%;受过大专以上教育的34人,占调研人口的3.36%;50人掌握驾驶机动车技能;掌握编织技能的1人,机修2人,商业2人;除问卷列示的9项技能外,掌握其它如说唱等技能的10人。
总括看,调研区域的人力资源积累薄弱。一是受教育程度低,2018年国家统计年鉴的数据中全国平均文盲率为4.85%,西藏为34.96%,而调研人群中不识字人口比率达到64.66%;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人数为63人,仅占调研人数的6.2%,全国平均水平为31.42%。二是掌握专业技能的仅有15人,占调研人数的1.5%,且资质弱,获取资质证书的少,资质能力水平低。
一个家庭的资产表征了其物质充裕程度,是家庭生计和发展的物质基础。调研从固定资产、生产设备和生活耐用品等方面探析牧户的资产状况。
固定资产情况。从调研数据来看,截至2016年,户均住房面积为74.51平方米。共有158户拥有草场,总的草场面积为822747亩,户均8066.15亩。拥有住房权证的有35户,其中34户有两个住房权证,1户只有1个;拥有耕地权证的3户,每户2个,共有6个;拥有草场权证的有80户共计97个,其中17户有2个,其余有1个。这些数据表明,近年来,西藏农牧区权证化工作正在加强加紧推进,牧户资产权证化程度在逐步提高。同时数据也表明,权证化工作还亟待拓展深化,牧户资产权证的办理和持有尚未实现全覆盖。这应该既有牧户资产权利意识和行为消极有关,也涉及公共服务的达到率问题。
生产设备方面。调查样本中共有拖拉机18辆、卡车38辆、摩托车215辆(其中有1户为3辆,33户为2辆,其余为1辆),耕种机、炼油机和其它生产设备为零。生产设备主要表现为交通工具,与牧户生产和居住分散紧密相关。近年来尤其是摩托车数量急剧增加,主要原因一是便于游牧,虽然草场承包到户,但基本采用同村共牧的游牧模式,从而放牧范围远的达到15千米左右,由此摩托车的机动性为游牧提供了便捷;二是便于出行,牧区地广、草场相对平整且牧户居住分散,摩托车代步极其适宜。牧户主要产品为奶制品,但相关加工设备问卷数据为零,可能原因是一方面是问卷涉及设备名称解释有误,另一方面可能是牧户习惯于使用传统的方式手段。
生活耐用品方面。236户家庭中,拥有电视169台、冰箱4台、洗衣机28台、放映机24台、录音机52台、照相机2架,移动电话326部。可以看出电视和移动电话持有量相对较多,尤其是移动电话平均每户家庭为1.38部。耐用品是表征生活水平高低的重要指标,耐用品越多生活水平越高,耐用品越多样生活水平越高,其中非必需品还表征了小康或富裕等高水平生活状态。当然,单从生活多样性需求角度看,即使收入低下,生活贫困,部分耐用品也是必需品之一。2019年诺贝尔奖获得者阿比吉特·班纳吉和埃斯特·迪弗洛在合作的著作《贫穷的本质》中认为将钱花在食品以外的地方或许并不完全出于压力,在摩洛哥的农村,生活乏味没有剧院没有音乐厅,村子里1年干活的时间只有70天,一年中有大量时间看电视,因此对于偏远农村的人来说,首要选择明显是让自己的生活少一点乏味。从而电视机和通讯工具就成为了牧户必要的和最多的选择。随着乡村基础设施的极大改善,交通、洗漱和冷藏等耐用品将具有较大的拓展空间。
案例县自然环境较为恶劣,气候寒冷,空气稀薄,不适合种植农作物,为典型的牧业县。牧业生产很大程度上延续了游牧和手工传统,即养殖以游牧为主,肉奶和皮草加工以手工为主,商品化程度依然相对低下。当然,依据政策体制的演变,生产经营状况也在急剧变革。如牧业生产开始呈现游牧和定牧结合,畜牧产品加工呈现机械化程度深化态势,商品化率也在快速提高。
1.畜养结构
畜养结构涉及要素结构、组织结构和产品结构等,本文基于论题仅泛泛浅析一下各方面。一是要素结构。畜养的传统要素主要是人力、草甸和资本,案例县的要素以草甸和人力为主,资本要素投入相对匮乏,这与畜牧本身的生产性质相契合,也呈现出牧区生产力尚处于初级阶段,即资本化和机械化程度低下。实质上,西藏牧业完全可以在奶、肉以及皮产品加工环节实现资本化和机械化,从而提高生产效率。另一方面,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和非牧劳动力的转移,牧区“空巢化”的趋势也在加快显现,导致其要素结构的进一步扭曲。但这也为合作化等企业组织的成长提供了空间,近几年合作社及“公司+”组织形式的大量涌现即是明证。
二是组织结构上,以牧户为主,企业形式稀少,合作社形式在递增,政府机构对于畜养生产经营的组织渗透率低。虽然牧户的草场面积远大于农户的耕地面积,但相对于国外农场的标准,牧户的草场面积依然过小,类似于我国农户的“碎片化”耕地承包制,不利于规模化和集约化经营。以自然户为主体,组织形式相对单一,组织化程度低下依然是牧区生产组织的主要特征。
三是产品结构。从获取的数据来看,该县畜养规模大,在2019年末牲畜存栏头数在整个那曲市居于第二位,畜养产品结构也较丰富,从数量来看以绵羊为主,山羊其次。该案例县2019年末共有牦牛2841头、绵羊20304头、山羊4680头。近年来主要跟那曲市龙头企业那曲地区羌塘牧业开发有限公司合作,养殖该公司培育的白绒山羊,着重发展绒山羊。蓄养形式定游结合,以游为主,通常共享同村草场,并在住房就近自然形成私人生产领地用于饲养和挤奶等蓄养生产。
2.副业状况
案例县副业较为落后,调查的数据显示从事副业的家庭数仅为3户:其中两户为个体商户(1户副业为生产酥油、牛奶、奶渣等;1户为百货零售);另1户为机修,该户在副业上投入总资产为3.4万元。3户副业经营效益都较好。副业的拓展,利于市场的拓展,利于牧民市场意识和能力的提升,将加快促进案例村市场化成都的提升。
米塞斯认为“行为之前是思想”,“思想是预筹将来的行为,并回顾过后的行为,每一行为总是基于一个关于因果关系的特定观念,思想总是个人的显现。”[10]行为经济学也揭示了人们的日常经济行为取决于其认知体系。因此本研究也试图以问卷方式探析牧户对市场化的认知与态度,以此判断其市场化行为及绩效。
研究设计了10个问题考察牧户对于市场化的认知与态度,10个问题中前2个问题考察牧户对于市场的态度,紧接的2个问题考察政府和牧户买卖行为的关系,后面的6个问题考察牧户市场买卖行为及其认知。研究以公社制和承包制分别代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看牧户对两者的喜好选择判断对市场的态度。基于牧户的经验和认知体系,研究认为亲历的经验知识及其喜好能更好反应其态度,牧户大部分户主具有由公社制转轨到承包制的经历,亲验了公社制和承包制,具备了经验和体验以比较,由此选择了公社制和承包制。
基于我国转轨经济的特征,市场买卖交易从政府的威权交易中划分出来的程度是市场化程度深化的重要表征,因此,研究通过政府对于牧户买卖行为的影响作用来考察农区市场化程度的一个方面。之后通过考察其施行买和卖活动来分析牧户的市场认知及其能力。
对于公社制和承包制,更多人喜欢承包制。调查数据显示,喜欢公社制有15户,占比6.4%;喜欢承包制为199户,占比84.3%。喜欢公社制的原因主要是集体劳动、平均拥有,没有太大的生活压力,但是公社制的缺点为没有动力、没有积极性、对于想更快发展的家庭来说没有吸引力。喜欢承包制的家庭认为实行承包制可以使自己分到草场、牛羊以及政府的补贴,更便于自己贷款,按劳分配,为了有更多的收益积极参与劳动。在受访的家庭中,普遍认为当前承包制的弊端是限制了牲畜的数量,无法使自己在畜牧业方面有更大的发展;另一方面使家庭和村镇之间产生了竞争,压力变大。
从政府与牧户市场买卖的关系看。在促进市场交易方面,政府提供的帮助有补贴,如购买家具、农具、盖房等,以及育种、草场和贫困等方面的补贴;另一方面是基础设施建设和教育、卫生等公共服务的供给,这也是大多数家庭认为最有用的帮助。但数据显示有39户,约10%的家庭认为政府的帮助为“无”,甚至有些家庭不知道存在政府补贴。政府对买卖东西时的阻力方面看,大部分家庭认为不存在,极个别的家庭认为在补贴方面限制性较大。以上数据信息显示,农户对于政府和市场关系的认知不清晰,不确定政府对于牧户的市场交易究竟应该做些什么,直观认为补贴就是政府的职能或主要任务。同时也从数据可看出,政府的相关政策在实施中,尚存在知晓率和到达率的空白点。
市场交易的杠杆或指示器是价格,从而价格发现和发现价格是行使市场交易的基本也是核心能力。研究考察了牧户定价和获取价格信息的手段方式,从调研数据看,牧民在卖牦牛等畜产品时,确定价格排名前三的手段或渠道依次为:亲属和邻里的信息(162户)、根据往年经验(141户)、根据所卖东西的品质(92户);根据政府指导和比其他人相对高的价格两项排在最后,并且选择这两个选项的家庭数量基本一致(见表2)。在获得价格信息的主要途径中,显示亲属和邻里的最多,分别为161户和124户(见表3)。
表2 确定价格的主要依据(单位:户)
表3 获得价格信息的主要途径(单位:户)
从定价和发现价格两个层面的问题看,牧户的主要手段是借助“熟人社会”获取价格信息并依凭经验定价。获取价格信息的渠道传统单一,定价相对简单。因此研究认为牧户市场能力尚存在极大的培育空间。
具体的市场交易行为可划分为买和卖。从买商品层面看,当前偏远牧区在购买商品时面临的一个普遍问题是远离交易商场,具体表现是乡村商场和商品稀缺,购物点距离遥远。问卷数据显示,案例县牧户购买商品时面临的主要困难即是无商店和商店远,选择该两项的牧户数占比分别为53.39%和30.51%;其次为商店东西过少、品质难以确定和价格偏高(见表4)。分析认为该方面的问题一方面表现出牧户市场意识和能力欠缺,未能抓住需求商机建立商店;另一方面也提示政府需要引导支持市场主体的培育。
表4 买东西是的主要困难(单位:户)
从卖的方面看。牧民选择最多的选项是找不到买家,其次为无固定场所和价格不好确定(见表5),选择比例分别占到64.41%和34.75%。这和买东西时面临的问题基本一致,即说到底是市场发展相对不足,买和卖的空间、机制衔接程度依然底下,根源还是牧户的市场意识和能力相对不足,需要政府加强加快培育。
表5 卖东西的主要困难(单位:户)
考察了牧户的市场交易认知和买卖基本情况后,研究考察政府在牧区的职能。主要考察政府的公共产品供给以及与市场交易关系的处理。公共产品供给方面,牧户认为最需要政府帮助的事项中,有72户认为需要通水、66户需要通电、40户需要贷款帮助,25户需要改善住房,23户提出在自己和子女的就业方面给予照顾,有22户需要政府提供就业方面的培训,其余还有提出希望能够在改善牧业发展、帮助找买家、提高农牧民议价能力方面的帮助。虽然近年来牧区社会发展也很快,但相对而言,牧区尤其是偏远牧区是发展不充分和不平衡问题的聚焦点,是政府公共产品供给的软肋。以上问卷问题直观显示了牧户公共服务需求,是政府需要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中予以重点解决的公共服务均等化问题。
针对村镇公共设施产品供给,牧户的诉求集中于通路通电和通水等方面。调研户中有112户家庭认为需要通路,82户认为需要通电,37户需要建立合作社,31户需要通信、30户需要通水,14户希望政府能够加大资金政策的扶持力度。由此可见,大部分的家庭认为,道路、电、水、通信等基础设施制约了村里的发展,通道建设依然是偏远牧区最基本最急需的公共产品。尤其是道路建设,“要想富,先修路”的理路在案例县依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交通不便且成本居高不下,致使村里的农牧产品卖不出去,外面的人不愿意去村里买东西或进货成本畸高而无利可赚,最终导致乡村市场发育滞后和发展后劲不足。除此之外,有不少牧户希望能够建立更多的合作社,通过合作社,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牦牛肉等农牧产品以统一的价格、更好的渠道卖出去。这是提升市场能力的一个重要渠道,即通过组织化来提升市场竞争力。
改革开放以来,牧民的收入在不断提高,在调研的家庭中,有158户拥有草场,101户饲养牦牛,195户饲养绵羊,182户饲养山羊。这些家庭希望能够自己的农牧产品卖出好的价钱,提高家庭收入。对于牧户资产的商品化,牧户重点关注的是产量和商品化。具体而言,为了卖好自家的东西,未来需要重点改善或完善的事项中,有67户提出完善加工包装及品质,有65户认为需要增加牛羊数量,其余的有统一价格、设立固定场所、修路通电、找买家等。从而,改革开放极大鼓励并促成了牧户的生产积极性。但依据以上数据分析,牧户的市场意识和能力不足,政府公共产品供给的短板等需要在未来发展中予以着力解决。
理论上,一个经济体的市场化程度不管从个体主义出发还是从整体主义出发衡量,其结果应该一致。因此,本研究从牧户的收入和支出结构为维度,从交易视角考察牧区的市场化程度。交易视角的市场化认定市场化是市场交易与威权交易的结构及威权与价格的关系,即市场化是交易系统中市场交易占比提高和威权干预价格的程度降低的过程。从牧户维度考察,市场交易占比提高即其收入或支出中通过市场交易获得的份额增加的过程,[11]而威权对于价格的干预则区分为政府定价、限价、指引和放任等程度,前文已涉及,在此不予赘述。
从收入角度,研究主要考察了牧户的年总现金收入,区分为市场交易收入和威权交易收入,市场交易收入即在市场售卖畜产品和劳务等获取的收入,而威权交易收入是通过政府财政威权分配获取的收入。支出方面的量化也一样,通过市场购买的支出为市场交易支出,而税收和行政费用等为威权交易支出。收入和支出两方面考察交易结构,主要为了全面考察,并不构成相互印证的或两方面的结论一致的论证,因为本研究主要考察消费支出,而非会计账簿原则的收支。
从收入角度看,考察的5年中,牧户的总收入、市场交易收入和威权交易收入都总体呈现为增长态势。2012年至2016年总收入分别为154.97万元、155.08万元、172.33万元、174.25万元、210.65万元。其中2016年增幅最大,达到20.9%。其间,市场交易每年的绝对额为147.913万元、146.093万元、131.373万元、133.293万元、113.50万元;威权交易即政府转移收入为7.057万元、8.987万元、40.957万元、40.957万元、97.15万元。其间量化的市场化程度即市场交易占总交易的比例平均为(百分比)79.25%,其每年的数据为2012年95.45%,2013年94.20%,2014年76.23%,2015年76.50%、2016年53.88%。可看出,这一维度的市场化在不断的提高,但有反复,主要是近年来为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政府加大了转移支付力度,威权交易额度在加快增长。
表6 政府转移收入(单位:万元)
市场交易角度的收入方面看,收入来源主要是牲畜活体、肉类和皮革,其中肉类收入最多,约占总收入的50%,且呈现出上升的趋势,从2012年的77.08万元到2016年的115.8万元,增幅较为明显(见图2)。从出售肉类的家庭数量来看,样本年度期间一直保持74户,到2016年增加为93户。其次为牲畜活体收入,近几年养殖牲畜的数量没有太大变化,最少为4277头,最多为4980头;养殖牲畜的家庭数量2012年为33户,到2013年增加为46户后一直保持这个数据基本没有变化。皮革收入也是逐年上升,2012年有62户家庭皮革总收入为4.54万元,2016年100户家庭皮革收入为10.84万元,每户平均收入也从732元增加为1084元。在受访的二百多户家庭中,只有两户为个体商户,其中的一户家庭除了有饲养牲畜、皮革收入之外,还经营酥油、牛奶、酸奶、奶渣等奶制品,这些奶制品年平均收入为1万多元。
图2 年总收入(单位:万元)及增长率
从威权交易看,政府补贴也呈现出了明显的上升趋势。从表6、图3中可以看出,从2012年到2016年平均增长率达到130.07%,在受补贴的家庭数量上(见表7,图4),平均增长率为113.91%。尤其在2016年,政府补贴达到总收入的46.12%,受到补助的家庭数占受访家庭数量的52.54%。这跟我国在在2014年起实施的精准扶贫战略相关,作为唯一的集中联片贫困地区,西藏的相关政策措施力度、强度和广度更大,成效显著,使牧民收入有了显著提高。当然,基于西藏整体为我国财政转移支付的受用方,财政转移力度强度的加大并不以干预市场程度的提高作为替代,所以,西藏牧区的市场交易和威权交易量可实现同时提高而并行不悖。
图3 政府转移收入(单位:万元)
表7 获得政府转移收入家庭数(单位:户)
图4 获得政府转移收入家庭数
支出角度的市场交易和威权交易分别表现为商品性支出和行政性支出,即市场交易支出通过市场交易实现,而威权交易通过税费等形式呈现。基于我国对于西藏的特殊优惠关怀,牧户几乎不涉及税费等行政性支出项目,而主要呈现为市场交易支出,且在很多支出方面获得了政府正强化的激励。从这个层面看,牧区市场化程度很高,其支出基本完全取决于市场交易需求,政府威权的影响基本是正强化。
总体来看,考察年份期间总支出呈现出较平稳的态势,在2016年有较大幅度的增加(见表8,图5)。这可能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随着收入的增加,支出也在增加。二是在进行调研的时候,有些家庭对于前几年的部分支出已经记不清楚,对于刚刚过去的一年的支出记忆比较深刻,因此,2016年的总支出会有较大的增长。
表8 家庭总支出及增长率(单位:万元)
图5 家庭总支出(单位:万元)及增长率
生产性支出方面,占比较多的为买房建房支出,其中,2015年较高,达到32.6万元,其次为购买摩托车和购买车辆支出(见表9)。其中买房建房支出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住宿问题,摩托车和汽车是用来解决出行的问题。突出特点是摩托车的消费支出呈现居高不下的特点,原因一是由于当地公路的修通,随着公路交通的发展,在短途出行方面,骑摩托车更有优势;二是骑摩托车放牧的机动性更好,比骑马更有优势,现在在案例县,骑马放牧几乎绝迹,在调查的家庭中,马匹的数量仅为5匹;再一方面是国家实施的家电下乡政策,农牧民购买摩托车能够享受到13%的补贴,因此,在当地摩托车已经成为主要的交通工具。
虽然买房建房支出占比较大,但是与表10中的食品衣物等相比,还是较少。尤其在2016年,建房住房支出仅占食品支出的13%。自2006年实施安居工程以来,在党中央的大力支持和投入下,不断改善农牧民的居住环境,那曲地区相继制定了《那曲地区“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规划》和《那曲地区2016年易地扶贫搬迁实施方案》,在2016年建设2032户。因此,在买房住房方面,由于国家政策的扶持,居民在该项支出上的负担相对轻。
表9 家庭生产性支出(单位:万元)
消费性支出。从表10、图6中看出,消费性支出中最多的为食品支出,其次是交通费、衣物和家电的支出。从人均食品消费支出来看,以2016年为例,有统计数据的128户家庭共计食品支出150.884万元,平均每户食品支出为1.18万元,人均2690元,与全国居民人均食品消费支出5151元相比,仅占其52.2%。衣物支出方面,2016年总支出为20.146万元,人均支出587元,与全国人均支出1203元相比,仅为48.8%。消费水平偏低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一是由于收入有限,农牧民在购买力方面存在不足;二是案例区域牧户的食品及衣物等自给自足程度还相对较高;三是相关消费品市场供应不足、紧缺和价格偏高,在调研中还发现不少的家庭存在以物易物的现象。
表10 家庭消费性支出(单位:万元)
图6 家庭消费性支出(单位:万元)
服务性消费方面,以医疗保健和教育支出为主,社会保险以及家政服务等方面基本为空白(见表11,图7)。医疗保健支出费用在2013年达到最大值为14.63万元,最低为2012年的5.25万元,呈现家庭支出递减的态势,主要原因是推广以免费医疗为基础的农牧区医疗政策,且覆盖率已达到100%,极大缓解了农牧民看病贵的问题。在教育支出方面,呈现逐年递增的趋势,尤其是在2016年,教育支出达到近68万元,户均达到2881.36元,户支出最高额为7万元,户支出最低额为0。近年来,那曲地区不断加大教育投入,学前教育、中小学教育不断完善,改扩建教学点和新建学校,适龄学生入学率已达到95%以上。再加上大部分农牧民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因此在教育支出方面,牧户的投入逐年递增了。
表11 家庭服务性消费支出(单位:万元)
图7 家庭服务性消费支出(单位:万元)
金融是市场化的重要标志,金融愈发达,市场化程度越高,因为金融是价格机制的核心。[12]金融由于需要定价和议价,需要履约返本付息等,[13]所以能培育并提升市场的财产权益、收益边界和合约等意识以及能力,促成市场深化。[14]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小额信贷和普惠金融的推广,牧区的金融也在快速的成长发展。本研究发现,案例区以银行信贷为主的金融在样本期间也获得了长足发展,主要表现是银行借款增长迅速,同时牧户之间的借贷也在成长发展。牧民的财产权和收益边界意识以及获利能力等各方面有了长足进步。
研究从牧户的负债方面考察案例区的金融发展情况。发现案例区的金融供给机构只有中国农业银行营业所,金融工具以扶贫贷款、涉农贷款和小额信贷为主,民间借贷开始发育,尤其是案例期后期负债和民间借贷数据急剧增长,这一方面反映出通过前期积淀,近年来有一个增长爆发,但另一方面可能也和前文的情况一致,即牧户对近期的记忆清晰而对过往较久的事项记忆模糊导致的。
负债即为从他人处借钱而形成的现时义务。从所整理的问卷中看出,2012年到2014年3年间每年的负债为10万元,均为同一户家庭负债。从2015年起负债户数增加较多,2015有73户负债共计263万元,所有负债家庭负债期限为3年,从负债方式上看,除了1户为实物质押、1户为信用卡借款、1户为铜卡,其余为担保负债。2016年负债户数减少为56户,总额为355万元,大部分负债家庭负债期限为3年,负债方式同2015年一样,除1户为信用卡负债外,其余的55户为担保负债。相比前几年仅有1户家庭贷款,在2015年和2016年家庭数量和金额上都有了大幅的提升,但负债家庭数量相对较少,以数量最多的2015年来看占比为30.9%,到2016年下降为23.7%。从负债方式来看,形式比较单一,几乎为担保负债,实物抵押、实物质押、信用卡以及其他方式的负债几乎为零。
以上数据反映出,负债牧户数和负债数额都在稳步增长,反映出市场化程度的深化。但案例区域负债户数相对少,负债形式相对单一。研究对此的分析解释为:一是牧户的需求相对弱。受传统思想即“无债便是福”及对于物质财富欲望的相对抑制文化的影响,牧户对于负债的需求相对不强烈,如在问卷“最需要政府帮助家庭的事项”中有40户家庭需要贷款帮助,数量也相对少。再一方面是自给自足的经济特质较显著,加上政府各项政策的保障,牧户以负债方式消费的需求也就相对不旺盛。二是信贷供给方面,依然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即相关贷款政策宣传存在盲点和薄弱点,牧户的了解把握程度不足。
案例区为典型的牧业经济,绝大部分生产形式依然保持着游牧、手工和家庭等为主的传统生产方式手段;消费水平和结构在急剧变化,但消费形式依然以生活支出为主,相对单一,消费能力相对低下;畜牧产品依然以活体、酥油和奶酪等简单制成品为主,深加工产品基本为零,现代化程度低下。作为生产和消费主体的牧民受教育程度低,市场意识和能力需要加强加快提高。从市场环境考察,牧户普遍反映买和卖两方面都匮乏相应的便捷条件,如缺少商场、距离市场远,需要政府加强市场引导等,反映出牧户市场能力的相对欠缺。
从计划经济转轨到市场经济,在牧区主要是由公社制转变为承包制,主要通过财产权益的私有化以明确其收益边界和预期,从而激励了牧户的生产积极性,促进了生产发展。牧户在态度上呈现出更偏好和欢迎承包制为代表的市场化体制,喜好的原因主要为财产权益的明确,即拥有财产和劳动收益权益。但牧户对于市场化体制的认知模糊,主要表现为对政府职能认知缺乏和价格认知模糊,对于如何提升商品价值和抓住市场机遇缺乏市场能力。
从实际经济交易行为结果看,牧户通过威权和市场两类交易获取的收入在考察期内未分伯仲,且威权交易比例相对增加,市场化程度相对降低了。按照市场化的理论,牧户通过市场交易获取的收入比例应该不断提高或占绝大数。但在考察期由于我国实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精准脱贫战略,来源于政府的收入在显著增加和提高,从而呈现出收入角度的市场化相对降低的态势。[15]从支出和金融角度看,由于西藏长期维续农牧民免税的优惠政策,加之金融服务的延伸发展,牧户的市场交易量和金融交易量在不断提高,呈现出市场不断深化的态势。
所以概括而论,就调研结果而言,牧区市场化程度相对较高,牧民具有市场偏好,且市场化行为相对普遍和成熟。但调研也显示出牧民匮乏市场所需的竞争意识和竞争能力,市场发展基础也存在短板,如道路和场所等,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战略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市场深化的趋势。这为市场化条件下未来牧区的发展具有以下启示:一是牧民偏好并接受市场化的经济行为模式,可继续强化或深化市场深化工作,持续发挥市场的激励功能;二是牧户包括政府需要加快加强市场能力的培养。
为此建议:
①加大公共产品供给的查漏补缺工作。虽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类似案例区的偏远牧区,道路、通讯、通水和通电等基本的“通”市政设施和教育、卫生等公共产品供给依然存在缺、弱等短板问题。极大抑制了市场的发展,一方面是牧户的产品难以市场化,另一方面是市场化的产品难以到达牧户消费选择层面。依据牧户的需求,急需要加强道路、电和市场(场域)等的建设。依据牧户市场意识和能力偏弱的现实,加大扫盲、政策和技能培训力度和强度。
②加大加强制度供给的调整。政府除了供给安全、公共产品外,还需供给公平公正有效的制度体系。我国的渐进式转轨,在基层就表现为高频的制度政策变化。这个变化一方面给牧民不断发展向好的正激励导向,也会由于变化而留下空白乃止空子,致使改革出现空白点或遗漏处,引致负面激励。如公社制取消后,合作社等牧民组织的合规合法化需要加强,再如需要依法维护市场秩序,对于强买强卖、假冒伪劣产品等事关市场公平公正的规范需要强化供给,[16]不仅是立法方面,更重要是执法的强化,避免出现偏远农牧区的规制空白区和盲点,使市场变味走偏。
③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由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战略的实施,政府威权交易量近年来有所提升,反之意味着市场化程度相对弱化。这可能引致:一是牧户对市场体制认知方面,由于政府政策补贴保障相对充裕,而投身市场需要依赖能力和勤奋,从而对政府“等靠要”的思想可能深化,对市场偏好的态度可能弱化;二是这一思想变化不利于后续改革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理由是“等靠要”能实现的收益就一定不会仰赖需要艰辛付出才能获得的市场收益,即政策过度的“包揽”将强化“等靠要”思想和行为,形成如“公地灾难”类似的“政策性的灾难”,加重财政负担同时阻碍市场深化,最终不利于脱贫攻坚成果的维续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