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菲
无法使它停下来,无法
使它停下来。再怎么忙碌
不过是机器般旋转的手,往车厢里塞满乘客
日子仍在开走,一班班永不回头的快车。
我在记忆的褶皱里藏了好些动词
它们也徒然地忙碌着,时不时
弗洛伊德般松掉门锁,颠倒起梦与希望的暗室。
真空般的小岛上,旧日都柏林的碎片
在潮湿的街道间打转,是清晨紧闭的
酒吧的玻璃门上一晃而过的红发女人
是历史充血的醉眼里扬起的尘
又被仓促的落雨,击溃为
泥泞中的步行:
犹豫的,深深的脚印。
写作,或者说
亟欲证明和辩解的不甘,逐渐闲置下来
不求被任何一位教授录取,我用带口音的英语
和街头的青铜乔伊斯,聊聊走调的天
聊聊一个人的故乡是另一个人的流浪之所。
事实是,没有哪个合唱队,投资银行
或演艺公司愿意收购我的故事
而我对此不再感到为难
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
终于,我允许了我的快活成为二流的。
冒着雨,所有的贼鸥
都往同一个西方飞去
我目送它们像告别隧道里朝未来睁着眼睛的一位位乘客
永远徒劳无收地,缺乏伴侣地,绕开主线任务
被载往莫名其妙的地点
着手起几件没意义的事。
即使这是一场游戏,我仍旧年命如流,如流,如流
无法使它停下来,无法
停下来如同我身前与身后的那些无论是有家者,是挥霍者
是胜利者,是青春与微笑者,还是徒劳者。
在夕阳的波浪里,还有谁
会不愿意被跌落
被幸福所摧毁,被虚无所蚕食
对此,我不得而知。
双手弹奏笔记本电脑的人,在半空
走第一万九千零三十二步。
目前,他保持了完美的平衡。
脚下,业已完结的化险为夷:
一条拧得最紧的飞机尾云。
一旦形成,就被风吹到身后;
面朝之处,永远什么也没有。
最恐怖的,不是
誓言般嬗变的气流,不是深渊底部
蟪蛄群嫉恨的呐喊
而是这里,没有提前于脚步的道路。
最恐怖的,是对落空的恐惧;最恐怖的,
是成为经验里的第一人。
必须开始这尚未开始的,结束
这尚未结束的,必须信任
那无法求证的,必须发生得
领先于事实上的发生,路线
才会按时成为脚步的镜子。
必须一次次抬起左脚
在落地的一刹那,
那注定出现的,才会成真。
宁可笨重一点,成为
屋檐。而不是
秋千,
荡漾,荡漾出秋天的版图。
宁可继续忍耐,成为
岸,当心与心在水边
建筑倒影的房屋。而不是
用影子刮伤水面的
燕子,
嘴里两把利刃,余晖做成。
宁可重新开始,成为
野火,
成为被野火染红的白发,
成为被野火噬尽的前功。
宁可成为爱得更多的那个。
成为爱。
成为更多。
成为那个。
——如奥登所建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