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杂技师(组诗)

2021-06-05 06:18杨依菲
草堂 2021年5期

◎杨依菲

[乘 客]——记半便士桥的雨中日落

无法使它停下来,无法

使它停下来。再怎么忙碌

不过是机器般旋转的手,往车厢里塞满乘客

日子仍在开走,一班班永不回头的快车。

我在记忆的褶皱里藏了好些动词

它们也徒然地忙碌着,时不时

弗洛伊德般松掉门锁,颠倒起梦与希望的暗室。

真空般的小岛上,旧日都柏林的碎片

在潮湿的街道间打转,是清晨紧闭的

酒吧的玻璃门上一晃而过的红发女人

是历史充血的醉眼里扬起的尘

又被仓促的落雨,击溃为

泥泞中的步行:

犹豫的,深深的脚印。

写作,或者说

亟欲证明和辩解的不甘,逐渐闲置下来

不求被任何一位教授录取,我用带口音的英语

和街头的青铜乔伊斯,聊聊走调的天

聊聊一个人的故乡是另一个人的流浪之所。

事实是,没有哪个合唱队,投资银行

或演艺公司愿意收购我的故事

而我对此不再感到为难

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

终于,我允许了我的快活成为二流的。

冒着雨,所有的贼鸥

都往同一个西方飞去

我目送它们像告别隧道里朝未来睁着眼睛的一位位乘客

永远徒劳无收地,缺乏伴侣地,绕开主线任务

被载往莫名其妙的地点

着手起几件没意义的事。

即使这是一场游戏,我仍旧年命如流,如流,如流

无法使它停下来,无法

停下来如同我身前与身后的那些无论是有家者,是挥霍者

是胜利者,是青春与微笑者,还是徒劳者。

在夕阳的波浪里,还有谁

会不愿意被跌落

被幸福所摧毁,被虚无所蚕食

对此,我不得而知。

[写作杂技师]

双手弹奏笔记本电脑的人,在半空

走第一万九千零三十二步。

目前,他保持了完美的平衡。

脚下,业已完结的化险为夷:

一条拧得最紧的飞机尾云。

一旦形成,就被风吹到身后;

面朝之处,永远什么也没有。

最恐怖的,不是

誓言般嬗变的气流,不是深渊底部

蟪蛄群嫉恨的呐喊

而是这里,没有提前于脚步的道路。

最恐怖的,是对落空的恐惧;最恐怖的,

是成为经验里的第一人。

必须开始这尚未开始的,结束

这尚未结束的,必须信任

那无法求证的,必须发生得

领先于事实上的发生,路线

才会按时成为脚步的镜子。

必须一次次抬起左脚

在落地的一刹那,

那注定出现的,才会成真。

[爱得更多的那个]

宁可笨重一点,成为

屋檐。而不是

秋千,

荡漾,荡漾出秋天的版图。

宁可继续忍耐,成为

岸,当心与心在水边

建筑倒影的房屋。而不是

用影子刮伤水面的

燕子,

嘴里两把利刃,余晖做成。

宁可重新开始,成为

野火,

成为被野火染红的白发,

成为被野火噬尽的前功。

宁可成为爱得更多的那个。

成为爱。

成为更多。

成为那个。

——如奥登所建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