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南大门”

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董慧 吕凌棘 王豪 谭海燕 周海涵发自广东广州

广东守卫着中国的“南大门”，在全国每天入境的人员数量中，广东占了90%。此次在广州暴发的疫情，患者们感染的都是同一种在印度发现的变异毒株，耐高温、传播力强的特点非常明显。

广州核酸大排查累计检测样本347万份。客村村委会主任黎颂开为做核酸检测的老人、学生和老师设置了“快速通道”，但当有村民问，客村外地人居多，能否让本村居民单独排一队时，黎颂开回复说：“外地人、本地人都一样。”

在广州市荔湾区白鹤洞街、中南街两地的居民看来，过去近半个月亲历的这轮新冠疫情防控，是一步一步升级的。

2021年5月21日，荔湾区发现第一例阳性患者时，中南街居民李美萍还像往日一样去公司上班。随着陆续有阳性病例在中南街检出，接下来几天，街道测核酸和打疫苗的队伍逐渐拉长到好几百米——直到5月26日，荔湾全区核酸检测开始，接种疫苗才暂停。

5月28日，李美萍所在的海南村发现一位阳性病例，海南村随即被要求封闭式管理，李美萍的活动区域也缩小至村内。31日，白鹤洞街和中南街在升级成中风险地区后，又实施了全区域的封锁措施，禁止人员进出，李美萍开始在楼内活动。6月2日凌晨，中南街、白鹤洞防控再升级，成为高风险区域，李美萍彻底关上门，开始居家隔离。

广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6月2日公布的数据显示，前一日，广州新增7例本土确诊病例和5例无症状感染者。自5月21日以来，广州市已检出54例感染者，目前存在38个需要封闭管理的区域。

新冠疫情暴发一年多来，广东一直作为严防境外输入病例的重镇大省，守卫着中国的“南大门”。在全国每天入境的人员数量中，广东占了90%。

为应对此轮疫情防控，5月30日，广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规定，自次日22时起，离穗车辆和人员，都须持有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

“这是广州负责任的一个态度。”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广东工作组专家、北京丰台区方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吴浩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和既往疫情相比，本次疫情传播速度快，加强离穗车辆和人员的管理，可以防止疫情外流到广州以外的地区。

荔湾阿婆与变异毒株

5月30日下午，广州市荔湾区坦尾江边公园，75岁的刘大爷和老伴一起等待做核酸检测。自5月26日荔湾区开展全区全员核酸检测以来，刘大爷已经是第三次劝老伴去做检测，终于成功了。

“用个小棒子捅喉咙眼，难受。”老伴在5月22日做过一次核酸检测，结果显示为阴性。回到家后，即便手机短信再三提醒，老伴也不愿再次检测。

“国家花了大力气，就是不让这个病惹到你。”刘大爷好说歹说，又专程陪着老伴来到离家最近的核酸检测点，防止她半路“逃跑”。

刘大爷他们居住的荔湾区，是广州中心城区，也正是本轮疫情的“风暴中心”。

广州此次本土传播疫情的报告始于5月21日。当天，广州确诊一位家住荔湾区龙津街锦龙社区的75岁女性郭某。

5月20日下午，郭姓阿婆在自觉不适近两天后，步行至广州市荔湾中心医院发热门诊看病。荔湾中心医院坐落于人口密集的龙津街，多年以来，它都是附近居民看病就医的首选。

荔湾中心医院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来医院发热门诊就医的患者都需要做例行的核酸检测，医院在2021年5月20日晚间初筛时，发现了这位疑似阳性的病人。

发现疑似病例的24小时内，一定规模的核酸检测开始在荔湾区重点场所展开。5月22日凌晨，阿婆居住的龙津街锦龙汇鑫阁上调为中风险地区。这是广州市民时隔一年多后，再次直面新冠疫情。

在广州“老三区”之一的荔湾，许多长居于此的老人保留着吃早茶、逛早市的习惯。事后流调显示，阿婆确诊前停留的又一间茶点轩，成为病毒朝多个方向扩散的“中枢”：来自茂名市的茶点轩服务员，因未戴口罩给阿婆送餐，成为无症状感染者；与阿婆在同一餐厅就餐的74岁荔湾居民宋某，成为确诊病例后，短时间内将病毒传染给了儿子和孙子。

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感染病中心首席专家蔡卫平观察发现，在21日确诊的郭姓阿婆和随后出现的本土病例之间，存在新冠病毒CT值特别低的共性。“这是一个半定量的数据值，越低表示患者身上的病毒载量越高，病毒在患者呼吸道区域越活跃。这一批次患者，这一数值普遍低。”蔡卫平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表示。

此外，患者们感染的都是同一种在印度发现的变异毒株，耐高温、传播力强的特点非常明显。蔡卫平由此判断，此轮疾病的传播能力加强，患者的病情发展迅速。

作为疫情的“风暴中心”，荔湾区最先感受到防控带来的压力。

一开始，核酸检测只局限于发现病例的重点区域。荔湾中心医院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首先在龙津街周围给市民做核酸，但很快，全区检测的指令就下来了。

5月26日，荔湾区疫情防控指挥部向全区居民发布公告，开展全员核酸检测，“确保做到应检尽检、不漏一户、不落一人”。检测场地多为体育场、公园、学校等露天开阔的地方。广州市黄埔区派出百人医护队伍支援荔湾区核酸检测，其中最小的只有19岁。

荔湾区核酸检测先后开展了三轮，每一天，都有零星确诊病例和无症状患者被排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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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31日，广州海珠区大塘村，核酸检测点设在祠堂内。

南方周末记者　❘　翁洹　❘　摄

2021年6月2日，广州荔湾区白鹤洞街、中南街调整为高风险地区，防疫工作人员对进出中南街海南村的人员进行消毒。

南方周末记者❘翁洹❘摄

◀上接第1版

5月29日，荔湾白鹤洞、中南、东漖、冲口等四个街区，调整为中风险地区；6月1日，全荔湾共有25个疫情封闭管理区域；6月2日凌晨，白鹤洞街、中南街的风险等级再次调高，成为高风险地区。

“传播力强，体现在病毒可以通过吃一顿饭，短暂的非直接接触传播。”5月27日召开的广州市疫情防控发布会上，广州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张周斌表示，传播速度快是此次疫情和以往疫情相比最大的不同。

全市核酸大排查

“在这场和病毒进行的赛跑过程中，我们必须比以往跑得再前一点、跑得再快一些，才能及时阻断病毒传播途径、切断感染链条，否则，极有可能出现更多本地感染者。”5月2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广州市卫健委主任黄光烈这样形容疫情形势。

这一天前后，在荔湾区以外，广州市的海珠、番禺、越秀等城区开始出现零星疑似病例。5月30日上午，海珠区赤岗街道调研员闫力接到通知，将开展全区全员核酸检测。

行动异常迅速。闫力回忆，5月30日中午13时许，街道开会决定在客村礼堂开设一处检测点；14时开完会，闫力到客村礼堂布置现场；14时30分，客村村委给居民发核酸检测通知；到15时医务人员进场，等待检测的居民已经排了近千人。当天下午，该检测点共检测了1615人。

“靓仔，你帮我弄一下，我不会。”5月31日，南方周末记者来到客村礼堂，看见等待核酸检测的队伍最长可以绕13个弯，绵延六百多米。队伍尽头，居民们在登记点前扫描二维码输入基础信息。其间，不停有中年、老年居民直接把手机和身份证递给客村经济联合社副社长伍文韬，请他帮忙登记。

为加快检测速度，客村礼堂检测点采用“五合一混采检”，五人为一组，每组领一支试剂管。来检测的人太多，31日中午，登记系统崩溃了一次，工作人员于是开始把信息手抄在纸质表格里。

不断有非本社区的市民朝客村礼堂涌来，客村村委会主任黎颂开为老人、学生和老师设置了“快速通道”。但当有村民问，客村外地人居多，能否让本村居民单独排一队时，黎颂开回复说：“外地人、本地人都一样。”

31日当天，客村礼堂完成了6685份检测。夜里22时许，来采访的记者对黎颂开道了声“辛苦”，他挥挥手，笑了。

三天全员检测的时间里，海珠区在18个街道共设置了164处采样点。仅赤岗街道，就有约16.5万人做核酸检测。“检测的任务量很大。”闫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这场从5月30日启动的广州市第二轮大规模核酸筛查，覆盖越秀、海珠、天河、白云、番禺等5区44镇街。6月1日，广州市卫健委副主任陈斌在新闻发布会中通报，从5月26日至6月1日12时，广州核酸大排查累计检测样本347万份，其中第二轮检测样本179万份，发现阳性16例。

密接考生单人单考场

广州市民对此次本土疫情的关切，还体现在空前高涨的新冠疫苗接种热情上。据广州市发布数据，至5月21日，广州市新冠疫苗累计接种人数和接种剂次分别为705万、952万；6天之后，这两个数字分别增加了161万、196万。

截至5月27日中午12时，广州共开设428个接种点。陈斌介绍，广州疫苗的最高单日接种量已达到51万剂次。

家住佛山市的王双双，在广州市天河区开了一家美容店。她发现自5月21日广州市报告首例病例以来，美容店的客人总会询问她是否打过疫苗。

王双双回答，自己只打了一针疫苗，还没有打完。客人们便接着询问，是否做了核酸检测，得到肯定答复后就不再多问。5月30日晚，王双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些天共有四五位客人因担心疫情取消了预约，“影响并不是特别大”。

王双双的第一针疫苗是4月17日在佛山接种的，“一去就打了，不用排队”。疫情暴发后，广州至佛山往返不便，王双双住在了天河区的朋友家。她希望在广州接种第二针疫苗，结果在手机上连刷3天穗康小程序，都没预约上。

媒体报道中，一位广州市民为了接种疫苗，凌晨4点就来接种点排队，却发现门口早已排上长龙。

5月30日，王双双拨打12345市长热线，接线员告诉她可以下载一个软件预约。下午17时，王双双刷到距离自己9公里的白云区一个接种点，次日下午有疫苗接种名额。她想到那时自己店里有客人，需要和客人协调一下，“就犹豫了大概有三秒，（名额）就没了”。

错过这一次，王双双的疫苗接种计划可能得延后数日。5月31日，广州市发布通知称，暂停新冠疫苗的社会接种。张周斌解释，暂停接种是因为核酸大排查、流调等工作快速展开，大量医务人员需要投入其中。此前，张周斌也曾在发布会上表示，疫苗接种人数激增，造成了人群的大量聚集，不利于疫情防控。

随着疫情防控的升级，5月29日起，广州多地区幼儿园、中小学暂停了线下教学，不少孩子在紧急开展的核酸筛查中度过了一个特别的儿童节。

“我们就在家过儿童节，哪也不会去了。”5月31日，越秀区梅花村街党群服务中心检测点，一个小男孩松开妈妈的手，上前接受核酸检测。学校原本安排了次日的儿童节演出，他要上台打鼓，如今只好取消。

在荔湾、越秀、海珠及番禺区等地，有住宿条件的初三、高三年级在校实施全封闭管理，没有住宿条件的则居家开展线上教学。

6月2日凌晨，荔湾区白鹤洞街、中南街升级为高风险地区，此时距离高考仅剩4天。今年广州将有54900余名考生参加高考，广州市副市长王东在当时的新闻发布会上介绍，两个高风险地区内的高考生将被安排在广州市培英中学等3个考点参加高考，与其他地区考生不发生交叉接触。

部分成为密切接触者或者次密切接触者的高考生，也将被安排在备用的隔离考点进行考试，不安排在普通考点。其中，密切接触者考生单人单考场，次密切接触者考生原则上每个考场最多安排4人。这样的隔离考点，广州市安排了二十余个。

社区封闭管理

疫情防控考验着一座城市精细到毛细血管的管理水平。

和王双双一样，黄文煜也是数十万广佛跨城上班族中的一员。5月29日上午，得知办公室所在的荔湾区白鹤洞街要封闭管理时，黄文煜还在等待前一天核酸检测的结果。头天晚上，佛山的小区要求来自广州的居民提供核酸阴性检测报告，黄文煜就暂时睡在了办公室里。

短期内不能出街道，黄文煜首先找物业办了临时出入证，去周边的便利店和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他又通过外卖软件下单了五天左右的生活物资。黄文煜一度能通过出入证自由进出小区，但随着5月31日上午防控措施升级，快递员送货渠道中断，他开始担心储存的物资还能坚持多久。

黄文煜办公室所在的小区开始在微信群里进行物资团购接龙。这些小区的物资保障，随防控升级而逐步改善。

5月28日，荔湾区中南街海南村封闭管理当天，李美萍加入了邻里之间的互助群。

人员混杂的城中村，管理尤为困难。荔湾区海南片区某社长梁慧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与6位志愿者负责城中村数千居民的核酸检测工作，十分忙碌。梁慧敏自己也无法出村，只能把居民的需求上报至村委，由村委上报至街道，再由街道出面协调。

封闭管理区域逐渐扩大。6月1日开始，广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荔湾区中南街全域（7平方公里0.83万人）、全市所有感染者居住和工作的37个疫点及周边区域都执行“严格居家、足不出户”的封闭管理。

防控工作分级分类进行。根据上述通告，部分感染者活动过的重点场所周边区域执行封控管理，人员只进不出，严禁聚集。还有一些区域执行严格的健康管理，非必要不外出，实行住家、单位“两点一线”闭环管理。

鹤园小区的居民在6月1日晚上9时许接到通知，志愿者服务队伍将进入小区。此后，居民每天需要购买的物资，都可以通过微信群接龙报名，再经社区统一采购，由志愿者送至家门口。

6月2日上午，李美萍发现，自己和中南街的其他流动人员一起，被拉进一个物资保障群，由广州供销社“菜篮子”为他们提供平价物资。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目前来看，广州实现的管控措施还是非常精准的，这样的行动能减少更多社会损失，也就真正起到有效的精准防控。”中山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陆家海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广州在2003年就经历过大型公共卫生事件——SARS疫情的考验，2019年底出现新冠肺炎疫情这一年多来，各方也积累了管理应对经验。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市就此能够松一口气。

陆家海提醒，在管控境外输入病例时，防护或隔离过程中就算出现了一点小漏洞，都有可能酿成大祸。现阶段的核酸筛查和隔离能迅速切断传染链条、防止疫情蔓延，但后续依然需要在市民中实现疫苗的大规模接种、保持戴口罩的日常防护习惯。

“外防输入”压力

溯源工作仍在进行。人们还没有明白，在印度发现的新冠病毒变异株，为何会首次在国内城市传播，又为何会感染广东一位喝早茶的阿婆。

人们已经了解的是，身为对外交流和贸易的重镇，广东“外防输入”的压力很大。

广东除了是中国第一经济大省、第一人口大省，还是疫情期间入境人员最多的省份。5月20日，广东省卫健委党组书记、主任段宇飞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介绍，在全国每天入境的人员数量中，广东占了90%。

境外人员从广东入境主要有两种途径：降落省内机场，或从深圳、珠海两个口岸城市入境。香港和澳门海关数据显示，近一年来，港澳与内地日均来往的车辆、人员均以千计。

目前每周由广东入境的航班保持在62班，其中广州白云国际机场承接53班，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承接9班。广东省商务厅副厅长符永革介绍，由机场入境广东的旅客日均在1800人左右。

广州白云国际机场是目前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之一。根据国际机场协会公布的2020年世界机场客运量排名，广州白云国际机场以4376.8万人次的吞吐量居全球第一。

5月29日，从阿联酋回国的叶子俊降落白云机场。他为一家深圳公司工作，长期派驻阿联酋。

叶子俊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自己乘坐的航班满载了近四百名中国旅客。下飞机先填海关的报关二维码，申报此前14天的行程经历、密切接触者和新冠疫苗接种史，再等待做核酸检测和抽血。

做完这些项目后，他被车辆从机场直接运到广州番禺区一家隔离酒店。他入住当天，这家酒店同时接待了一百多位入境隔离的旅客。

据段宇飞介绍，广东全省在用的集中隔离点有三百多个，每天在隔离点被隔离人员有近3万名，工作人员有近2万名。

“每天给我们送餐饮的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只能在拿东西、测体温、做核酸的时候开门，当然这是需要戴口罩的。”叶子俊说，2020年9月他也从阿联酋入境广东，当时在佛山接受了隔离。如今第二次接受入境隔离，“内心并没有太大起伏，感觉挺轻松”。他还通过外卖购买了一个勺子，“想着隔离期可以挖西瓜吃”。

14天隔离期内，隔离人员需要测3次核酸。隔离期结束后，目的地的社区工作者会联系隔离人员，待他们到达当地，再根据当地要求开展防疫。上一次，叶子俊结束隔离期后计划前往深圳，他刚出隔离酒店，深圳的街道工作人员就给他打来电话，询问行踪。

（应受访者要求，李美萍、王双双、黄文煜、梁慧敏、叶子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