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顶帽子与九十九条鱼

孙贵颂

帽子本来是一百顶，后来少了一顶。

说的是清代大才子袁枚，师从名臣尹继善。后来考取功名，官拜七品县令。赴任之前，袁枚专程去向尹继善辞行请训。尹继善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切要审慎行事。你年纪轻轻去做县长，有些什么准备吗？”袁枚答道：“当下人人皆喜戴高帽，晚生准备了百顶高帽，逢人就赠上一顶，料想定会畅通无阻。”尹继善闻言，老脸立刻拉长了，说：“年轻人应该勤于政务，怎能如此阿谀奉承！”袁枚俯首听言，感叹道：“恩公所言极是，晚生定当谨记。可叹当今世上，像恩公这样光明磊落、为人正直、明晓义理且不喜阿谀奉承之人，实在太少了。”尹继善听罢，转而和颜悦色，又叮嘱了几句。袁枚告辞出来，对随同人员道：“高帽只剩下九十九顶了！”

……

鱼本来也是一百条，后来少了一条。

明初，通州有个叫葛原六的彪形大汉（也是马屁高手），忽然想到要给皇上进贡100尾鳓鱼。“国初法严，众为危之。”大家都劝他，万万不行，你没看到这朱元璋一上台，反腐败的力度大得很，法不徇私，不论亲故。一旦发现，就顺藤摸瓜，穷追到底，不管是谁，都严惩不贷，不是砍头就是剥皮。你给皇上送礼，是想找事还是想找死？葛原六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皇上是衣食父母，咱们有了好东西，能不先孝敬父母么？你们不用担心。“尔不上食父母耶？君犹亲也，庸何伤？”于是，葛原六凑足了100尾上等鳓鱼，进京送礼。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在百忙之中，亲自又亲切地接见了他。高兴地问道：“鱼美何如（这鱼有多好吃呀）？”葛原六匍匐前顿首对曰：“鱼美，但臣未进，不敢尝耳。”这鱼好吃是好吃，但在献给皇上您之前，我没敢先尝啊。朱元璋一听，“又大悦”。当即赐酒食，还把一尾鱼还给葛原六，说：“劳汝劳汝（慰劳你的）！”并且下令，通州今后每年都要进贡99尾鳓鱼。

不得不说，袁枚与葛原六熟谙心理学，演技不输专业演员。那么明显的拍马屁行为，当事人居然看不出破绽。袁枚用了几个形容词夸赞老师，尹继善这位在官场上腾挪驰骋多年的老臣，当即受用得不得了。朱元璋问葛原六鳓鱼的味道如何？葛原六回答说“没敢先尝”。朱元璋就不想想，假如不晓得鱼好吃不好吃，他葛原六敢冒昧进贡吗？

对尹继善，良言一句三冬暖;对朱元璋，好事投机朕喜欢。个中的关键，在于因人制宜，对症下药，挠到痒处。像红顶商人胡雪岩那样，能够抓住不同人的不同弱点，有目的地进攻，针对对象最想要的东西予以突破，或纳钱，或献策，或赠美。“送礼总要送人家求之不得的东西。”要能探究出目标喜欢什么，然后又全力满足其愿望。当听说浙江巡抚黄宗汉有了去意时，胡雪岩立刻作出精准判断，这个接班人非何桂清莫属。而春风得意的何桂清，恰巧看上了胡雪岩的宠妾阿巧，胡雪巖便断臂赠腕，忍痛割爱，将阿巧送予何桂清。何桂清官位心想事成，美女如愿以偿，从此对胡雪岩非同一般。一直到死，都是胡雪岩生意的坚强后盾。

反对溜须拍马者，可能正被溜须拍马者所迷;反对腐败者，可能正被腐败者所惑。这个问题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也是很难破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