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斌
摘要:优秀传统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的独特精神标识,对当下我国的文艺创作具有导向功能。随着媒介生态的嬗变,网络剧作為新兴的文艺形态,在日益壮大的同时担负着文化传播的重要使命。优秀传统文化融入网络剧,应着力于引领类型创作、汇入故事形态与熔铸美学品格等路径。这也是网络剧实现精品化发展的有益探索。
关键词:网络剧 优秀传统文化 精品化 路径
近年来,随着管理政策的有效调控与行业产业的日趋成熟,我国网络剧[1] 开始逐渐褪去早年的粗制滥造之弊,整体创作走向逾显高质化、多元化和特色化。“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作为我国文艺创作精神统摄和无限宝库的优秀传统文化,给予了网络剧创作以丰富的资源滋养和丰盈的想象空间,作用于剧作的类型题材、故事形态、美学品格等领域之后,涌现出一系列取得口碑与市场双丰收的优秀作品。2019年8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下发《关于推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针对电视剧、网络剧为代表的内容产业提出以实施“新时代精品工程”为抓手,强化创作生产的引导力度。毫无疑问,优秀传统文化在推动网络剧高质量方面大有可为。
一、优秀传统文化引领网络剧的类型创作
蔡元培讲道:“民族之道德,本于其特具之性质、固有之条教,而成为习惯。”优秀传统文化蕴涵着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道德伦理,“仁”“孝”“义”“礼”“忠恕”“大丈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处世规范和理想人格,理应成为文艺作品的内在精神品格。网络剧创作由起步阶段的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到如今蔚然成风的类型创作、稳步提升的整体品质,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和流脉起到了不容忽视的引领作用。
(一)历史古装剧:贴近平民视角,接引现代体验
对于历史古装类的网络剧而言,如果说“历史文化”是“源”,那么“现代体验”则是“流”,这牵涉到如何将传统文化接轨现代语境的问题。一切历史性的、想象性的文本,其价值诉求总在“讲故事”的当下年代。《鹤唳华亭》《皓镧传》等既以真实历史为蓝本,又以传奇笔法实现艺术升华,一方面谱就了某种“史剧”特质,另一方面对接了观众的审美口味。与此同时,此类剧作偏于平民化、私人化的叙事视角,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正剧的严肃性,注重透过个体的人生历程演化为历史事件与图景,表现出对民族精神与人格气节的坚守,恢宏大气的同时又细致入微。例如,《长安十二时辰》融汇市井意趣与庙堂理想,从古代叙说映照当下困顿,完成了艺术创新和品质突围;《虎啸龙吟》将司马氏其乐融融的小家日常和烽火连月的乱世征战在蒙太奇段落中交叉叙述,使故事节奏张弛有度。可以说,视角的改变与贴近,使得历史古装类网络剧折射出复杂性的现代文化经验,更容易让时下观众代入其中、用心体悟。
(二)年代剧:烙印时代质感,建构家国情怀
家国情怀是优秀传统文化的基本内涵之一,近年来,年代题材网络剧涌现出一些产生广泛影响的作品,致力于在构建家国信念的过程中昭彰民族情怀和人性美善,衍生出属于特定背景下的时代质感和精神力量。《鬓边不是海棠红》描写了作为梨园魁首与爱国商人的两位主人公在民国时代的并力抗争,巧妙借用戏曲剧目隐喻人生境况,将振兴“国粹”与救亡“国运”息息相连;《远大前程·双龙会》以反帝爱国运动“砸裕大事件”为背景,人物的成长被赋予崇高理想,最终的身份蜕变闪耀出革命信仰的光辉。这些作品将曲艺荟萃的北平、九河下梢的天津卫等地域进行了时空再现,故事情节在日常性与传奇性间恰适转换,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在充溢着地域性的乡土情怀和怀旧情结中,镌刻了中华民族的精神特质、精神脉络和精神追求。
(三)刑侦剧:剖析悬疑机巧,弘扬人性美善
刑侦题材网络剧常常以话题性案件为引,透过缜密的故事逻辑,抽丝剥茧般地展开人与人之间内心的博弈,角色被置于“危机四伏”的环境,更易显现人性的原初和本真。在刑侦剧中,悬念的设置“与其说是案件的真相,不如说是人性的真相”。[2] 其所关注的现实问题与社会征候尤其值得一提,如《破冰行动》《白夜追凶》《心理罪》《无证之罪》《重生》等,在探明真相的过程中反映民生百态,深描罪犯心理和人性欲望的同时反衬出刑侦人员身正令行的作风,塑造了关宏峰、秦驰等一批具有硬汉气质的警察形象。不难发现,在创作理念和路径上,作为现实题材的刑侦剧依然深受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不但坚持用光明驱散黑暗、用美善战胜丑恶的创作宗旨,而且秉承并创新着“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传统叙事手法,让此类剧作在骨子里散发着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
二、优秀传统文化汇入网络剧的故事形态
互联网语境下,媒介形态的变革往往体现为后继媒介对过往媒介的功能性补救,相较于电视剧而言,网络剧在媒体终端移动化、碎片化、互动化的传播,使受众的观剧方式更为灵活。然而,观剧行为本身是一种体会、感受和认同的过程,观看环境的自由化和观看心理的娱乐化,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观众在观看网络剧时缺乏深度思考。[3] 鉴于此,更有必要在剧集内容层面深埋优秀传统文化基因。如何在情节建构与人物塑造上葆有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观?笔者认为应在“民俗文化”与“儒家文化”两方面处理好文化传承与故事讲述的关系。
(一)情节建构:民俗文化的在地表达
民俗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富有鲜明的民族性、地域性,网络剧要讲好中国故事,对民俗元素的运用至关重要。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有评论家便提出了“向传统文化探胜求宝”的口号;20世纪80年代初期,香港无线电视出品的取材于戏曲文学和民间传奇的单元剧《民间传奇》,成为最早进入内地的港剧。可见,剧作通过对民俗元素的摄取与描摹,进而建立传播优秀传统文化的故事体系,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作品的在地性与本原性。民俗文化与网感叙事的巧妙结合,也必然能够形成独树一帜的审美风格。民俗仪式与神话传说是网络剧构成荧屏想象的“原生态”素材。
一方面,各类仪式作为民族精神世界和民间普遍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缔结于民族文化的深层肌理。《鹤唳华亭》以精雕细琢的画面再现点茶、射柳等场景,派生出远逸雅致的宋朝文化之美;《长安十二时辰》围绕元宵节这一传统节日,透过“观灯”这一皇室百官与黎民百姓约定俗成的行动元设置戏剧冲突,并穿插了迎神赛社、傩戏等民间活动、水盆羊肉等传统美食,共筑而成包罗万象的盛唐气象。民俗元素的影像表达,生动地体现了优秀传统文化绝不仅仅是载于经文的说教,而是渗透入数千年来国人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另一方面,玄幻题材网络剧依托神话传说,结合本土修仙文化形成故事的多元表达。如《从前有座灵剑山》《傳闻中的陈芊芊》以轻松诙谐的喜剧化、游戏化叙事,在同类网络剧中脱颖而出。当然,有些此类作品也演变为消解传统文化精神的“空心剧”,以神话传说为皮充斥现代爱情,以寻觅秘奥为线注水虚假剧情。如个别改编自网络文学的剧作,打着传统名著的幌子来曲解、滥用民俗神话故事以达到吸引眼球的目的。因此,网络剧创作要在文化自信的前提下,有选择性地对民俗文化进行植入和转化,而不可一味“作意好奇”,否则,只会导致低质性、同质化甚至媚俗化现象愈演愈烈,遑论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二)人物塑造:儒家文化的身份标识
立足于传统文化基点审视影视剧的文化身份,可以发现儒家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在电视剧作品中得到充分体现,而且不少优秀网络剧亦透射出儒家文化的思想特质,尤其体现在人物形象和人物关系的建构中。在一些剧作中,主要人物往往具有积极的入世精神,在亦正亦谐间流露出的“侠士”气度与“君子”风度,能够引发观众对传统理想人格的认同与向往。
《将夜》虽属玄幻题材,但剧中大唐书院院长“夫子”的原型即为儒家先圣,剧作的思想取向和人物形塑自然也承袭了儒家文化,较为成功地塑造了以“朝闻道夕知命”的大师兄和重“衣冠礼”的二师兄为代表的书院群像;且镜头常以远景、全景的大景别表现人与环境的关系,突出人的根本性和主体性,展露出儒家坚韧达观的处世心态。《庆余年》播出期间引发了不少观众追剧,究其原因,除了诙谐灵动的别样风格外,主人公范闲对家人的情深义重、对友人的肝胆相照,正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儒者人格;基于这种身份标识,经由戏剧性元素的叠加,人物的性情张力更加饱满,如他殿前醉酒吟诗的桥段,以浩然气势诵《将进酒》《破阵子》等诗作压制敌国来使,令观众获得畅达且震撼的审美愉悦。
三、优秀传统文化熔铸网络剧的美学品格
五千年中华文化诞生了丰富多彩的本土艺术样式,从以露台为起源空间的原始戏剧、神庙剧场里的戏曲表演到气韵生动的书画艺术,从古至今,我国文艺创作形态的展演空间虽不断流变,但文艺活动与传统美学的流转相伴而行,作品的美学特征与受众的观赏旨趣存在着一脉相承的民族文化心理。处于日常生活审美化语境,人们对影视作品的美学品格要求愈高,这就需要作品的艺术构思与审美体验能满足受众本土化的期待视野,在光影空间中切实表现传统美学意蕴,营构本土意境,传达礼乐精神,召唤人们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整体感知。
网络剧传统美学品格的实质是意境美。“意境”是中华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之一,在影视作品中表现为通过视觉与听觉语言赋予场景造型,突破具体物象,创造“境生象外”的美学意味。从传统美学角度考量故事题材与背景,网络剧应以“情景交融”“天人合一”“礼乐相成”三方面呈现意境美感,最终力求达到“追光蹑影,通天尽人”的传统美学理想。
其一,依托非物质文化遗产元素,营造“情景交融”的意境。王国维曾言:“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在网络剧中,意境的交织既离不开人物的情感交汇,也生发于场景的精心设计。历史意境由具象的传统文化符号构成,非物质文化遗产蕴涵着中华民族的历史基因和文化底色,在剧中以意象的形态被放大化,形成场景美感的和谐统一。这种美感并非“镜花水月”的外显,而是来自实实在在的技艺。如《长安十二时辰》的铁水打花、制香术,《陈情令》的古琴艺术,《延禧攻略》的缂丝手艺等,在剧中不仅以美轮美奂的视觉冲击折射技艺背后的工匠精神,更对应着相应人物的情感变化与心理机制,使观众借助非物质遗产意象开辟全方位的想象空间。戏曲文化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构成,在网络剧中也得到创新转化。以爱奇艺出品的《戏隐江湖》为例,该剧将戏曲文化与二次元新国漫形式融合,以生、旦、净、丑为角色设定,通过“真人+动画”的方式将京剧、高腔、秧歌、皮影戏等传统戏曲方式搬上荧屏,原汁原味的戏曲唱段与动作逼真再现戏曲舞台的意境,见证了作品的高超艺术水准。
其二,渗透生态观念,构成“天人合一”的意境。“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源于古人对自然本体的认识,在艺术思维层面将创作引向广阔的天地之间。一些网络剧作品注重地理环境的刻画,将生态理念渗透“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如《九州· 海上牧云记》与《天坑鹰猎》虽分属玄幻题材与现实题材,但都注重人与自然的关系描摹。前者的主创团队历时两年,为还原原著描述的瀚州奇景,在新疆多地辗转取景;后者为了呈现极寒环境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在长白山、牡丹江等雪域山地实景拍摄。可以说,自古至今中国人“天人合一”的观念从未改变,植入剧作中,一方面使得作品内部天、地、人的关系理念得到联结;另一方面也将主题的人文关怀引向现实意义的生态观照。
其三,化用听觉感知,打造“礼乐相成”的意境。“礼乐皆得,谓之有德”是传统礼乐观的重要论述,《礼记·礼器》云:“礼交动乎上,乐交应乎下,和之至也。”礼乐文化兴盛于周,作为一种“元艺术”精神,通向以和为美的传统文化思想,对后世的艺术创作影响深远。网络剧对传统艺术意象的隐喻,蕴涵于剧作的音乐舞蹈,体现出鲜明的象征意味。乐舞是礼乐文化的核心代表,“凡音之起,由人心生”,民族风格的音乐贴合剧情讲述,琴、筝、箫、笛等传统乐器的声声传情,让民乐本身作为一种“着色的听觉”参与故事,观众得以一次次领略剧中人物的情愫悸动,产生情感共鸣。一些网络剧中便以宫廷乐舞生动复刻雅乐之美,渲染出活泼灵动、如真似幻的意境氛围。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
注释:
[1] 本文中的“网络剧”,指的是在网络平台独播或首播的剧作。
[2] 付晓红:《探案与探暗:〈白夜追凶〉的镜像叙事》,《中国电视》,2018年,第2期。
[3] 宋湘绮、代黎明:《中国网络剧发展困境及出路》,《中国电视》,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