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牌

张正

下班回到小区，我进车库停放摩托车，老远听见母亲大声说话，我以为她在楼下玩。回了家，却发现母亲在厨房，我心里奇怪，问母亲：“在跟哪个说话呢？”母亲朝对面的那栋楼努努嘴：“那家，喊我下午去打牌！”对面那栋楼与我家这栋楼相隔至少三十米，母亲站在这边厨房窗口，人家站在那边阳台上，这边呼，那边喊，相互约好了去棋牌室打牌。母亲虽然一半时间住乡下，一半时间住我这里，但这小区里的人，她认识的却比我多。

母亲是在我们儿女都成家立业后才学会打牌的。父亲不是，父亲从年轻时候起就喜欢打牌，好在不喜欢打“大牌”，只是打发时间，上了年纪后，他在农村老家陪莊上老头老太玩，输赢不过十几元，十分满足。母亲学会打牌不久，牌技就远在父亲之上。父亲赢得少输得多，在过了七十岁之后尤其如此，母亲不一样，赢得多输得少。这让母亲颇有点看不起父亲，所以家里出现“牌腿子”的情况，父亲常常自告奋勇去喂猪、撵鸡，让母亲上桌。谁叫他技不如人呢。

母亲在我这里进棋牌室也是赢多输少。这不奇怪，母亲这个年龄的农村妇女中很少有识字的，母亲却读过小学。母亲出生在小镇上一个中医世家，外公是扬州儿科谦字门中医传人，她十几岁就站在自家药铺里帮人抓药。母亲生我二姐时，要不是因为坐月子，差一点做了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为了养活我们几个儿女，母亲利用家前屋后的空闲地种植蔬菜，每天起早挑菜到集镇上的小农贸市场卖。一把菜，她上手掂掂，重量就能估得八九不离十;秤砣刚停稳，她就能报出斤两和价钱。直到现在，母亲为我们进城里的农贸市场打肉、买鱼，那些奸诈的小摊小贩，休想在秤上、账上骗得了母亲。以母亲的这些生活经验，她在牌桌上很少输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我们并不在意母亲的输赢。况且，她也不是天天进棋牌室，只是隔三岔五去一次。通常是下午，我们午睡了，她把碗筷洗刷停当，悄悄地出去，轻轻地反锁上门。上午实在闲着，她就在家里看电视，城里的有线电视比乡下的天线电视有趣得多，随时都有母亲喜欢的戏剧节目。母亲上午不去是因为我的女儿中午放学一进门就会嚷嚷：“奶奶，奶奶，饿死了！”我女儿是奶奶带大的，女儿亲奶奶，奶奶也疼女儿。母亲愿意把父亲一个人丢在乡下来陪我们住，为我们忙一日三餐，主要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每次赢了，母亲很开心，告诉我们今天赢了几元;偶尔输了，她会后悔，嘀咕不应该打错某张牌，否则如何如何。知道母亲下午去了棋牌室，为了逗她开心，晚饭桌上，我们会主动问她“战况”，跟她谈打牌的事。当然，主要是鼓励她“胜不骄，败不馁”。母亲说归说，在输赢的问题上大多时候表现得非常坦然，是心理素质比较好的那类人。这一点她与我们有共识：赢或输，多与少，能有几个钱？开心最重要！

但这一次，母亲真的生气了。与她打牌的另三人，两女一男，都是住在我们小区的退休教师。男的赢了钱，却有悔牌的坏毛病，一张重要的牌，他打下了，又拈回了，输钱的那两个女的不答应，说“你男同志怎么能这样，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那男的说“我怎么了，我自己的牌我又没偷，再说你们又不要，我打下还没一圈呢”，三人吵得一团糟，结果一局牌半途而废，不欢而散。

最大的赢家是母亲，她赢了二十元，别人不遵守游戏规则，她按牌场上的规矩，退了钱。起身离桌时，母亲说了一句叫另外三人无话可说的话：“你们三人啊，没意思！还不如我这个一分退休工资不拿的农村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