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虫愉快

〔美国〕巴布·戈夫曼

感恩节的前一天晚上，加纳·达菲站在社区中心的门口，扫视着偌大的房间，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找什么。

房间里一共摆了25张桌子，每张桌子的两边都放了一把椅子。一把椅子是空着的，另一把椅子上则坐着一个女孩，期待能在感恩节有场约会。这些可怜的单身女性，对年复一年的家庭晚宴早就厌烦了。社区中心举办今晚的活动，当然不是为了让單身男女们来享受火鸡大餐的，他们在海报上用“一见钟情”来形容今晚的闪电约会，就是想借此给大家提供一个在感恩节找到真爱的机会。不过，加纳心里最清楚这种活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加纳继续观察着……

在他身旁的一张桌子前，一位穿着紧身低胸上衣、长相甜美的金发女郎正对他挤眉弄眼。她确实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她穿的衣服却是“老海军”的牌子。

稍远一点，一个深褐色头发的性感女人一边不停地向他抛出媚眼，一边将双腿故意交叉起来，让迷你裙跟着往上滑动，这样丰满的大腿便慢慢露了出来。真够诱人的，但是不行，这个女人有点自信过头了。

啊，找到了。加纳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面带粉刺、头发稀少还有点像泔水一样泛黄的女孩身上。她坐在第四排，看起来有些微胖。她大概有21岁，也可能是22岁吧，比自己要小两岁。忽然间，她注意到加纳在看她，于是慌忙低下头。她的衣服和钱包看起来又新又潮，佩戴的钻石和黄金首饰看起来不像假的，而且可能价值不菲。哈哈，发现最佳人选了！

加纳在感恩节最想找到的就是一个家里有钱但又有些自卑的女孩，这样在对她搜刮一空然后消失前，他才能够吸引住她并从她那里骗到一顿晚餐。而眼前的这个女孩正符合条件。

这时，主持人拍了拍麦克风，对今晚的活动做了说明：每个男孩都有机会依次和在场的女孩聊天，但是时间只有两分钟，蜂鸣器响起，男孩就必须换到下一桌。活动结束后，每个男孩都要回到他最心仪的女孩桌前。只要桌前有人，这个女孩就可以选择邀请一个男孩共度明天的感恩节。听起来很简单，但是这样的规则不够周全，因为场上最性感的女孩很可能会同时吸引好几个男孩，而另一些人则必定只能一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但这跟加纳没有任何关系。

活动开始前，为了最后能成为和那个胖妞聊天的人，他故意调了个位置。很显然这里没有一个男孩会吵着要跟她出去约会，这样的话，等到他们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她的自信心早就荡然无存了，而这时加纳的出现就会像穿着发光铠甲的骑士一样把她的心重新点亮。加纳敢说，以他的魅力，一旦他决定下手，肯定会让她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邀请自己去参加感恩节晚餐的。

大概过了45分钟，加纳终于换到了胖妞旁边的这张桌子。面前这个又瘦又笨的女人像疯狗一样高声胡扯着自己的工作，吹嘘又是擅长这个，又是擅长那个，可加纳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关注自己的目标。她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她一直尝试找话聊，可她对面的家伙深陷在椅子里，耷拉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正是加纳想要的结果。

别担心，宝贝儿！我马上就到啦！

嗡嗡，蜂鸣器响了。加纳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连一句“再见”都懒得跟对面的笨女人说就离开了。他赶忙转移到胖妞的桌前，给了她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来之前他把头发染成了褐色，戴了一副假眼镜，这样万一事情败露了，就算胖妞报警，自己也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他希望她能喜欢自己这副样子。去他的，他在担心什么鬼？她当然会喜欢了。

“你好，”他说，“我是加勒特。”为了在别人叫他时能马上反应过来，他每次骗人总会用一个和自己真名相近的名字。

胖妞报以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凯茜。”

“很高兴见到你。”加纳扭头扫视了一下会场，“整场看下来，前面的女孩都挺不错，但没有任何人像你这样拥有一双摄人心魄的明眸。”

那一瞬间，加纳注意到凯茜蓝色的眼睛真的闪烁了一下。他知道她上钩了，现在是收线的时候了。

“今年是我在大学医学院读研究生的第一年，”他说，看到凯茜的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今年感恩节我没时间回家。但是我想我可以从学习中抽出点时间来认识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

凯茜嫣然一笑。

成功了！

之后她开始谈论起自己。她在一个小镇里长大，读了两年大学，现在是一个烘焙师还是个检票员来着？反正都差不多。加纳并不想关注这些无聊的细节。但他会不时地问一些问题来表示自己对她很感兴趣，与此同时诱导出一些关键信息。得知凯茜和父母一起居住在小镇的富人区时，他几乎都看到她所有的珠宝首饰已经在那里向他招手了。太棒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只需要跟她出去玩一次就够了。她爸爸经营着好几家连锁干洗店，这让加纳更加相信凯茜的珠宝是货真价实的。她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并且怀孕了。因此凯茜现在肯定很渴望有个男朋友，渴望到几乎绝望的边缘，并且还一点信心都没有。加纳带着她的珠宝消失后，她肯定会尴尬得不敢告诉任何人。没错，她就是他想要的最佳人选。

嗡嗡！活动结束了。

此时所有男孩都赶紧跑到他们最心仪的女孩桌前，而加纳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凯茜。我希望你也有机会能更好地了解我。”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脸颊一下子变得绯红。凯茜邀请他参加感恩节晚餐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妈妈做的菜。她说妈妈做饭的时候会用松子还是榛子来着？反正都差不多。加纳不断地点头微笑。他再也等不及了，今年感恩节，他肯定有需要感谢的了。

第二天下午，加纳早早就开车来了，停在了凯茜家外面。跟往常一样，他已经观察好了。她家住在一个土豪级的大宅里，门前有一片巨大的草坪。他现在希望找到她放珠宝的盒子不要太费时间。

他沿着一条青砖小路顺坡而上，手里提着一瓶白酒，恼人的冷风不断钻进他的夹克。凯茜兴冲冲地过来开了门，这让加纳很开心。而让人更开心的是，他一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美味诱人的味道。过去的几年里，他以这种方式进去过美国西海岸沿线的很多家庭，每次骗走女孩们的珠宝之前，都会到她们家吃一顿晚餐，而这些美味则会使他对过往的记忆更为深刻。他之前从来没有因为在感恩节行窃而被逮捕过，对他来说，这可是一项耀人的成绩。

“谢谢你的邀请！”他说。

凯茜兴奋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不客气，感恩节快乐！”

“感恩节快乐！”加纳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很高兴她还依然对自己感兴趣，并且昨天晚上她戴的钻石手镯此刻也没在手腕上。这意味着它现在应该就在她的卧室里，在等着他。

“这个地方真棒。”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酒递过去。这间屋子里有张超大号的黑色皮沙发，一张闪耀的水晶桌，客厅的实木地板上铺着大面积的豪华长绒地毯。加纳把这些统统夸赞了一遍。墙上除了一台超大尺寸的电视，就都是家庭照片了，几乎挂满了墙面。加纳想，这家的主人肯定特别以自己的孩子为骄傲，不过到这种程度确实有点过了，但至少这些家具说明这户人家确实非常有钱。

“谢谢你，”凯茜说，“进来和大家见见吧。”

之后，加纳分别和凯茜的爸爸、姐夫还有几个叔伯和堂兄弟姐妹一一握了手，他们都在看橄榄球比赛，同时嘴里还嚼着薯片和墨西哥鳄梨酱。看到这里加纳的肚子叫了起来，但他不好坐下来就吃，他要先跟凯茜去一趟厨房。

“大家好，这位就是我昨晚遇到的那个帅哥，他叫加勒特。”

话音刚落，一群女人纷纷向他看过来，有的露出微笑，有的则上下打量着。加纳也报以迷人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靠的人。而凯茜则一边用手指指著一边念着厨房里每个人的名字，念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高个子红发女人。

“这位是我的妈妈，雪莉。”凯茜说。

雪莉穿着一条迷幻光滑的裙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握了握加纳的手，开口道：“很开心见到你，加勒特。你能过来过感恩节我们都很激动，祝你今晚有个好胃口。今年我在尝试着做一些新的美食。”

凯茜咬了下嘴唇，看起来有些尴尬，“妈妈就是喜欢搞创新。”

“创新！这个词用得太正确了。”凯茜的奶奶海伦大叫道。她让加纳想到了美国老牌女明星贝蒂·怀特，不过贝蒂·怀特要更高一点，皱纹也要多一些。

“是的，创新。”凯茜靠向加纳，“很抱歉，奶奶的听力不太好，还有点糊涂，所以她什么话都有可能说出来。再次感谢你不介意今晚的食物。”

介意？加纳想，凯茜昨晚有提到过今天的饭菜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他一定是听漏了。不过没关系，闻到厨房里这些让人口水直流的香味，不管雪莉做什么都一定会很好吃的。加纳对贝类海鲜过敏，但在感恩节他用不着担心这个。除此之外，他也可以为了钱而去忍受一个老婆子没完没了的咋呼。

几分钟闲谈过后，加纳和凯茜回到客厅，一起看起了橄榄球比赛。凯茜是个球迷，只要有球队在场上，她就不会多说话。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很多女孩总喜欢聊天，但加纳知道他说得越少，话里自相矛盾或太过暴露的东西也就越少。

不过，电视里总少不了广告。每次一播广告，加纳就会尽量加入闲聊。他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薯片和墨西哥鳄梨酱，一边催着凯茜继续讲话，而自己则尽可能慢地嚼着薯片。他知道，这一招不会一直奏效，所以当电视里播出第三条广告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转移。

“我可以去一下卫生间吗？”他问。

“当然，”她说，“沿着那条走廊走，右首第二扇门。”

回味着还残留在舌尖异常浓烈的墨西哥鳄梨酱美味，加纳很快来到了卫生间。关上门后，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广告的声音要比比赛的声音大一点，所以他想当外面稍微安静一些的时候，比赛也就开始了，而此时凯茜的注意力就会回到屏幕上。他冲了马桶，把洗手池的水龙头开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门，迅速走向楼梯。这是一个溜进凯茜卧室的绝佳时机。

幸好楼梯铺了地毯，所以不会有什么脚步声，他拾级而上。

“加勒特，”当他上到第七个梯阶的时候，凯茜叫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该死！加纳慢慢转过身，强行把脸上的怒气压了下去。凯茜此刻正站在楼梯底部，一边盯着他一边皱着眉。

加纳知道，下一秒的表现尤其关键，能不能被识破就在此一举了。就像学过表演似的，加纳脸上迅速堆满了笑容。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些照片里的你是那么可爱，”他朝着墙点了点头，“那个时候的你有多大啊？”

凯茜爬上楼梯，脸上的疑虑也消除了。加纳知道他又骗成功了一次。

“那张照片里我八岁，”她指着一张照片，里面有一个穿得像灰姑娘的小女孩，“那张估计有十岁吧。”她指着另一张照片说，里面的凯茜穿着一件粉色泳衣。那个时候她就有些胖乎乎的了，不过加纳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可爱。

这时客厅里传来了激动的尖叫声。

“快来，”凯茜说，“一定是我们的球队得分了。”

他们来到客厅，正好看见踢球手又进了一球。在凯茜欢呼庆祝的时候，加纳庆幸自己没有在她的卧室里被发现，稍后他会再试一次。

不一会儿，又开始插播广告了。凯茜转过身子向加纳这边看过来，但是他很快又嚼起了蘸着墨西哥鳄梨酱的薯片。他点头示意凯茜继续讲，凯茜已经激动到连话都讲不清了，她聊到了她最爱看的书。什么言情类啊，什么古典类啊，反正都差不多。加纳只在适当的时候点点头或者微微一笑，同时心里还想着最快能在什么时候再假装去一趟卫生间。

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到了，凯茜的爸爸布莱恩也加入了对话，“看起来你很喜欢墨西哥鳄梨酱，加勒特。”

加纳点了点头，把嘴里的鳄梨酱全部咽了下去。至少聊聊薯片不会有什么危险，加纳说：“它有一股浓烈的味道，很是耐人寻味。”

“因为这是家里自制的。”布莱恩自豪地说。

“很高兴你喜欢它，加勒特，”雪莉走到电视前，“做这个的关键是要用正确的配方。”紧接着她拍了拍手，“晚饭要开始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向餐厅走去。加纳坐在靠近桌子末尾的位置，凯茜和奶奶海伦分别坐在他两旁。每个座位前都有一碗光滑细腻、颜色金黄的汤。看起来有点像白胡桃泥，加纳心想。

等所有人都坐下后，布莱恩让大家依次分享自己今年要感恩的人与事。加纳开始思考自己待会儿要说点什么。他肯定不能说很感谢把凯茜的珠宝都卖掉就能让自己大捞一笔，也绝对不能感谢自己从来没有被逮捕过，因此身上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所以不用担心把指纹留在这里。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假名字，加纳回过了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其他人身上。

“我很感谢昨晚遇见了加勒特，”凯茜说，“一生中遇见好男孩的机会可不多，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她叹了口气，“尤其是一个有着如此雅量的男孩。”她面带微笑看向他。

雅量？加纳耸了耸肩，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

“我感谢大家能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度过这个节日，”他说，“这碗白胡桃泥汤太美味了，我超级喜欢里面的培根丁。”

当他准备再喝一勺时，海伦大叫道：“哪来什么培根丁呀，你吃的是蠕虫！”

闻听此言，加纳吓得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汤汁溅在了他的盘子上。“蠕……蠕虫？”他哆嗦着说。

凯茜一边盯着他一边用纸巾擦去四溅的汤汁，“它的烹饪术语叫西米烤蛆。加勒特，你怎么了？你不是知道我妈妈要用昆虫做饭的吗？”

虫子？这是用虫子做的？不是松子也不是榛子，甚至连菜籽都不是。加纳做了几口深呼吸，让自己尽量不要再呕吐。这时他发现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他们看起来都很吃驚，好像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怪人。

“没关系，”雪莉说，“所有人第一次都会有异常反应。”

她似乎想要大家忽略掉加纳惊讶的反应，而加纳不可能承认昨晚凯茜说的话他大部分都没听进去，于是他决定顺坡往下溜。他用手帕轻轻擦了一下嘴巴，说道：“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我向大家道歉。没错，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做的。我只是……呃……知道要吃昆虫是一回事，听见‘蠕虫这个词又是另一回事。问题出在这个词身上了，你们明白吗？”

“当然。”凯茜说。

雪莉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妈妈，最后轮到你说了，”她对海伦说，“你要感恩什么呢？”

加纳很感谢凯茜选择了相信自己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还有就是雪莉把众人的焦点从他身上成功移开。海伦叫嚷着说要感谢她服用的药，感谢托马斯·爱迪生之类的。这时加纳将椅子往后移了移，想离面前这碗虫子汤远一些，然而这样做一点用也没有。所以几分钟后，当凯茜的两个姐姐把汤碗收拾掉并端上来两大盘火鸡肉时，加纳感到十分宽慰。盘子里分别是浅色火鸡肉和深色火鸡肉。

此时此刻，加纳并不觉得饿，但他必须配合着演好这出戏。首先递到他面前的是浅色肉，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什么吓人的爬虫。而且火鸡和汤不一样，虫子只有混在汤里面才可能不被发现。所以这个一定安全，他想。加纳从盘子里叉了几片肉，问海伦要不要吃。

“没门！我要吃深色肉。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只吃想吃的东西。”

加纳觉得这倒是没错。于是他把盛有浅色肉的盘子递给了凯茜的一个姐夫，与此同时凯茜问他要不要吃点配菜，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随后不到一秒钟里，凯茜的一个姐姐往加纳的盘子里舀了一勺填料，另一个姐姐给他盛了勺蔓越莓酱，凯茜则给他添了一份绿豆砂锅菜。加纳仔细盯着这些食物，看起来里面都没有虫子。

他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开吃后才慢腾腾地叉起一片火鸡肉。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就又吃了一口。

布莱恩看到后哈哈大笑道：“你看起来很害怕啊，加勒特。不用担心，主菜里什么昆虫都没有。”

加纳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所有人都在笑他，但是他顾不上这些了。至少他可以放心地吃这道菜了。

后来大家的话题转向了政治——世人对这个话题的争论可一点都不比食物少——所以加纳只顾忙着吃，尽量不说话。雪莉这个时候倒变得活跃起来，她激动地敲着桌子，坚持说不管对于政治家和平常人，诚实都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她突然看向加纳，发现他正专注于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她难道发现什么端倪了吗？不，她怎么会发现呢？他脑子里不得不去想一些东西。放松点，加纳暗中激励自己，表现出一副很喜欢这些饭菜的样子，这样才会让她开心。而且他也确实喜欢这些饭菜，尤其是这道绿豆砂锅菜。上面洒着干酪味儿的浇汁，还散发着一股香甜的花生味儿。之后大概有数十秒钟，他都让自己沉浸在绿豆砂锅菜和蔓越莓酱的美味里。加纳很喜欢这股甜甜的杏仁味儿。

凯茜一度把手伸过来，握住加纳的手，“很高兴你喜欢今天的晚餐。”

加纳说：“我真的很喜欢。说实话，很开心这道菜里一个昆虫都没有。那些幼虫比我想的要恶心多了。”

“没有昆虫？”海伦大叫道，“哈哈，可怜的孩子，你还没醒过来吗？”

这时加纳突然感觉一阵恶心。他看向凯茜，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以为这道菜里没有昆虫的，你爸爸说——”

“我说的是主菜里没有昆虫，”布莱恩咧嘴笑道，“我可没说过配菜会怎么样啊。”

胆汁一下子涌上他的喉咙，加纳盯着自己的盘子。盘子里的东西差不多已经吃完了，包括额外添的配菜。

“这些东西你都喜欢，对吗，加勒特？”雪莉关心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胆汁几乎要从喉咙里吐出来了。他对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都咽了些什么东西而感到厌恶。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雪莉说，“你是个合格的试验对象。我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些菜作为我们餐饮公司的菜品推出去呢。”

“餐饮公司？”加纳说。她难道觉得人们会特意花钱去吃虫子？

“没错，”凯茜说，“记住了，我就在那边做烘焙师。”

“我想起来了。”他说。她是烘焙师，不是检票员。

“说说看，”雪莉说，“你能闻出刚刚吃的东西里有臭虫味儿吗？”

“臭虫”这个词让他喉咙里的胆汁一下子涌得更高了。

“你在玉米面包填料里尝到粉虫了吗？”雪莉又问。

粉虫？加纳的肠胃此刻已经翻江倒海了。

“蔓越莓酱里的蜡虫感觉怎么样？”

加纳想自己现在肯定面无血色。

“那绿豆砂锅菜呢？尝到蝗虫了吗？”

“卫生间。”加纳立马站起来，向卫生间冲去，听到身后发出一阵哄笑声。

加纳在卫生间待了至少十分钟，一共吐了三次，肚子干胀了好几次。食物尝起来确实很不错，但一想到吃的是蟲子，他就感觉浑身不舒服。最后离开卫生间时，他希望能借机溜到楼上去，可没想到凯茜已在门外等着他了。

“你还好吗？”她问。

“我很好。很抱歉让你妈妈失望了。”

“没事。”她安慰道，牵着他的手回到客厅，此时大家又都看起了比赛。凯茜和加纳也坐到了沙发上，凯茜抚摸着加纳的后背。当看到茶几上触手可及的墨西哥鳄梨酱时，他把它推远一些。

“这个酱里面是什么？”他并不想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蝗虫，”雪莉说，“把它们烤熟了，然后和正常的配方混合在一起就做好了。”

加纳用手捂住嘴巴，深呼吸一下，尽力让自己的肠胃感觉舒服一些。

“加勒特，我不得不说，你对这些食物的反应让我很惊讶，”雪莉说，“作为一个医学生，我觉得你应该会很清楚吃昆虫的益处。”

“益处？”加纳脱口而出。

这时雪莉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冷峻的光，加纳突然为自己草率的回答而感到后悔。对于一个医学院的人来说，这明显不是该有的反应。

“没错，益处，”雪莉的语气变得傲慢起来，“昆虫的营养成分很高，比肉、乳制品和鸡蛋好多了。它们不但胆固醇含量低，而且还是铁、锌、镁和其他微量元素的重要来源。”

精神点儿，是时候再次把你说谎的本领拿出来了，加纳。再不把这个女人搞定你就要被赶出去了。可不能白白跑一趟啊。

“这些我倒是真不知道，”他说，“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谢谢你！我想我可以改天等肠胃舒服了再来试试……”

雪莉点了点头，明显气已经消了。凯茜握紧了他的手，好像这番话也让她开心了不少。加纳松了一口气，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够摆脱这家人一会儿，好再去找凯茜的房间。

当雪莉招呼大家吃甜点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雪莉和女儿们等会儿要去把馅饼切成片，再端出来，这样大家就可以接着看最后一回合的比赛。

“今天有山核桃馅饼和南瓜馅饼，”她说，“你们各自想吃什么？”

当所有人都报完自己想吃的馅饼后，加纳拍了拍肚子，“我肚子里的东西太多，吃不下馅饼了。”他想等大家都在享用馅饼的时候，可以找个借口再次溜进卫生间，随后赶紧冲到楼上。

“他在撒谎！”海伦大声喊道，“想想他吐了多少，现在肚子里肯定空空的。”

“奶奶，嘘，”凯茜小声说，尴尬地红了脸，“加勒特，别担心。南瓜饼是我做的，里面没有虫子，我保证。”

“真的？”他问。

凯茜点头的时候，雪莉大声清了清喉咙。“瞧瞧这话说的，好像我女儿在胡扯一样。”她的语气又变得傲慢起来。加纳想，看来只有吃了虫子做的山核桃饼才能让雪莉高兴起来，但是他真的下不去口。

“那我尝一块南瓜饼吧。”他说。

“很好，”雪莉说，“五份南瓜饼，一份是给肠胃不好的医学生的，其他每人再加一份山核桃饼。山核桃饼里的粉虫有一股坚果味，和山核桃搭配起来真的很棒。加勒特，你怕是享受不到了。”

“好的，好的，就这样。”加纳苦笑道。

凯茜和两个姐姐去端馅饼的时候，加纳暗自规划着下一步的行动。他会尽可能快地吃完南瓜饼，当别人还在吃的时候，他就找个借口去卫生间，然后偷偷溜进凯茜的房间。东西一旦到手，他就说自己的肚子还是不舒服，不得不离开。

再然后就是脱身的时候了。

“给你。”凯茜把盛有南瓜饼的盘子递给他。看起来很好吃，闻起来也不错。凯茜向加纳靠过去，加纳则专注地吃起来。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吃下这些东西，但是饼真的是太好吃了，让他想无视都没办法。它尝起来甜甜的，里面带点桂皮、生姜和坚果，都是常见的配料。

这时凯茜也吃起了南瓜饼，她用舌头慢慢舔了一下唇边的饼屑，这个动作一下子激起了加纳的欲望。不行，这样绝对不行，不能再盯着她看了，他一边想一边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她看起来真诱人，跟她待的时间越久，他的性欲就被激发得越强烈。她的嘴唇看起来酥酥软软，而且她还会做饭，知道如何煽风点火来激发男人的情欲。

她靠得更近了，加纳抚摸了一下她的脸。或许可以让她带自己去她的闺房看看。

“加勒特，我带你去我房间参观一下？”她问，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

加纳抓住她的手，脸上再次露出微笑。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和猎物发展到那一步的，但是去他的，在偷东西之前不妨让她先快活快活。

半小时后，心满意足的凯茜才从床上下来，开始穿衣服，“我先下去，你等几分钟再下来。我们可不能一起下楼，要是他们看到了可能会想……你懂的。”

他当然懂，这可是一件光荣的事。谁能想到这个胖胖的女孩不仅做饭的火候掌握得好，在床上的火力也一点都不逊色。加纳想，只有在另一个时空里，当她知道他的真名不叫加勒特，他不是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他才可能娶到她。可是，他撒的这些谎自己永远也没办法解释清楚。

凯茜俯下身子再次亲了亲加纳，这时他体内的欲火又燃起来了。可惜已经没时间再来一次了，真让人难受啊！

“我会告诉大家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她说，“所以我们在上面待了这么久。不过话说回来，你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用冷水洗一下脸可能会好一点。”

他对她挑了一下眉，“我全身都需要水来冷静一下。”

她笑着离开了。加纳从床上一跃而下，这时他肚子一阵痉挛。难以置信，难道是刚刚没有把肚里的虫子吐干净？

一穿好衣服，加纳就冲向凯茜的珠宝盒。他们刚进入房间的时候，他就在梳妆台上注意到了这个盒子。他把盒子弹开来，哈哈，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

凯茜昨晚戴的鉆石手镯也在这里。里面还有一个蓝宝石手镯、一条重重的金项链，还有一条带有红宝石挂坠的项链，几对耳环，好多戒指，有一些上面还镶着绿宝石。太他妈爽了，他可以大赚一笔了。

加纳正要伸手去拿红宝石项链的时候，他的肚子又开始痛了，而且他还感觉有点头晕眼花。他想，那些虫子仍在他胃里不停地翻腾。

接着他开始往裤子口袋里塞珠宝。突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凯茜知道他偷了自己珠宝时的画面。他利用了她。他想象着她丰满的嘴唇颤抖的样子，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哇，他之前从没有为一个女孩这么想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女孩有点不一样。

他不能这么做，加纳意识到。他不能伤她的心。再也见不到她就已经让他很痛苦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偷了她的东西，背叛了她以后，她该有多伤心。此时胃里的东西还在不停搅动，他把珠宝悉数放回，默默走下了楼梯。

快走到厨房的时候，他的喉咙痒了起来，嘴唇也开始肿胀，随后所有的不适都一起暴发了：肚子痉挛、喉咙发痒、嘴唇肿胀、面色苍白。该死，这是过敏性休克。怎么可能？他听说吃完贝类海鲜，过敏反应可能会延迟一个小时才发生，但他没有接触过任何贝类食物啊。一个小时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南瓜饼。该死的，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他疑惑了一会儿，今天没有带用于治疗过敏反应的肾上腺素笔，他真想踹自己两脚。

“好了，别说了，妈妈，”凯茜在厨房里说，“是我骗了他，但那只是我撒的一个小谎而已。”

“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该撒谎，”雪莉责备道，“你知道的。”

“那总比在感恩节什么也不吃就把他赶出去强吧。如果我告诉他南瓜饼里有蟋蟀他肯定不会吃的，很明显他再也不想吃到任何昆虫了，这点你也清楚。”

加纳踉踉跄跄地来到厨房。“救命，”他低声呼唤道，感觉自己渐渐失去了知觉，“救护车，过敏，我……”他想做一个深呼吸，但是失败了，“过敏性休克。”

“天哪！”凯茜尖叫道。

雪莉拨打911报警电话的时候，加纳突然倒在了地上。“我需要肾上腺素笔。”他一边喘息一边说。

“我们没有，”凯茜在他身边蹲下，“我们家没人有过敏反应。你自己带了吗？”

“没有！”加纳一边努力呼吸一边盯着凯茜。哦，她太漂亮了。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但是他却一直想着要偷她的东西。

布莱恩跑进了厨房，“发生了什么事？”

“加勒特过敏了，”雪莉说，“快去沙发上拿两个垫子垫在他腿下，电话那头说他的腿要保持抬高。”

“我还想吃馅饼，”海伦喊道，布莱恩往外跑的时候她正好蹒跚着走进来，“天哪，凯茜的男朋友怎么了？”

“嘘，妈妈。他不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才刚刚认识。”雪莉向加纳走过去，“医护人员问你对什么过敏？”

“贝类海鲜。”

“贝类海鲜？”凯茜说，“但是我们的饭菜里面没有啊。”

“坏了，是蟋蟀，”雪莉说，“你吃的南瓜饼里面有蟋蟀，它们是节肢动物，就跟虾和螃蟹一样。”

真是讽刺，加纳想，感觉头越来越昏，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要是他和凯茜都能说实话，他们说不定还真能走到一起。

“本来是想用饼来唤起你的激情，”凯茜哭着说，“没想到会要你的命。”

“哦，我的孩子，”海伦大声喊道，这时加纳正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说过你早晚会大梦初醒的，但这样未免太荒谬了。好吧，我想这至少说明剩下的馅饼就都是我的了。用虫愉快！”

（陶李春：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