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功兴
【摘要】语文教学若要真正抓住文章的关键,落实文本的教学价值,须在解读上下功夫。要解出文章叙写对象的独特性、深层情志的独特性和篇章风格的唯一性。只有教师先解读出其中之味来,才能把语文教得有味。
【关键词】文本,叙写对象,情志,风格,独特性
中学语文阅读教学中存在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即课堂上习惯套用现成的观点,教些很肤浅的内容。比如《荷塘月色》的教学内容基本就是三个方面:一是作者的“游踪”,即“家—小路—荷塘—家”,并据此给课文分段;二是文章第四至第六段关于荷塘和月色的描写以及修辞手法的运用,这部分作为教学的重点;三是作者的情感变化,即“不宁静一求宁静一得宁静一出宁静”,一般安排在教学结尾时讲。并非说这些内容不该教,而是说仅教这些内容还不够,且在这些“一望而知”的内容上完全不必花费全部的教学时间。对于学生而言,面对课文尤其是经典文章,由于“语文经验的局限,不足以理解、感受课文中所传递的生活经验”,他们对一些深层的问题理解不了、感受不到、欣赏不着,这里最需要教师的指导和帮助,但问题是教师也往往将此忽略了。因此,语文教学若要真正抓住文章的关键,落实文本的教学价值,还得在解读上下功夫。
一、解出文章叙写对象的独特性
每一篇文章,尤其是经典课文,其呈现给读者的内容都是独特而不可重复的。“《荷塘月色》中的荷塘,是朱自清眼中的荷塘,是朱自清心灵中独有的镜像,它是世界上任何人从未见,也是平日朱自清所未尝见过的荷塘。”同样的题材,同样的话题,同样的对象,在不同作者笔下叙写出来的都不同。当然,如果都相同也就没有价值了,更成不了经典。莲花在周敦颐笔下是“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在朱自清笔下则不是君子而是美人,它袅娜地开着,羞涩地打着朵儿,如刚出浴的美人。
同是北京的秋天,在老舍和郁达夫笔下完全不一样。老舍在《北平的秋》(节选自《四世同堂》)中说:“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天堂,也许比天堂更繁荣一点呢!”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摊上和果店的水果品种繁多,色彩鲜艳,香气醉人;街道繁华热闹,有肥嫩的羊肉、叶齐苞大的秋菊、神态各异的“兔儿爷”雕塑、打扮得像鲜艳的新娘子的各式礼品,高粱红的河蟹沿街叫卖,果贩唱着有腔调的“果赞”;而像春花一般骄傲与俊美的青年学生,从各处到北海去划船,尽管荷花已残败,但荷叶还给他们身上染上一些清香。而郁达夫《故都的秋》一开头便说,“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破屋院子里,槐树叶底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破壁腰中静静开着的牵牛花的蓝朵,还有几根细长的作陪衬的秋草;早上铺得满地的槐树的落蕊,无声无味,扫帚扫过留下让人觉得细腻、清闲而又有点儿落寞的丝纹;像是家家户户养在家里的秋蝉的衰弱的残声;一层雨后,都市闲人缓慢悠闲的微叹着的互答等,一点儿也看不到热闹与繁荣。就算可作“秋天一种奇景的果树”,也只写在屋角、墙头等随处生长的枣子树,普通至极。
抓住叙写对象即“客体”的独特性,是深入分析“这一篇”文章的关键一步,因为客体特征是显性的,而主体情感的独特性往往渗透在这些客体的独特性里。如果教师对文章客体的独特性缺乏应有的敏感,便会把独特的内容当作普遍的东西来教,就会使无限丰富的个性化的文章变得千篇一律,导致语文教学寡味。
二、解出文章深层情志的独特性
文章叙写对象的深层独特性是作者情志的独特性。文章记叙、描写的对象都不是纯客观的,都渗透了作者的主观情志和感受,正所谓“物象即心象”。诗歌、小说、戏剧自不必说,即使不尚虚构的散文,也“不是‘客观的写实,而是‘这一位作者极具个人特性的感官所过滤的人、事、景、物”。文本解读如果只停留在叙写对象的独特性上,则只能浮在表层,若要进入文本深层,就必须对文章情志的独特性作深入分析。
1.抓住关键语句
关键语句,包括词语,往往是文意的凝聚点,也常常是集中体现作者情感的地方。
《故都的秋》最后一段:“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这句话充分表现了作者对北国秋天的热爱之情。作者热爱的是怎样的“北国之秋”呢?看文章开头一句:“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這句话在“可是”处一转折,重心落在后半句,突出作者对北国之秋的独特感受,也意味着作者所爱的是北国秋天的那份“清、静、悲凉”,这种情感与一般人很不一样。正因如此,作者所写的景、物、人也与众不同,没有鲜艳的色彩,没有收获季的繁荣,没有闻名遐迩的景致,而在几乎被人们遗忘的生活角落倾注深情,作者领着读者在这些极普通平凡的地方去品尝故都之秋的“深味”。作者在开头就申明,他不远千里从杭州赶到青岛,又从青岛赶到北京,就是想“饱尝一尝”这故都的秋味,在文章快结束处又强调“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这就告诉我们,欣赏这篇文章应重在品尝这秋的“深味”。只有与作者一样,以一种悠闲、淡雅而又带点落寞的心情,才能把这秋的“深味”赏玩到十足。
2.摸准文章“意脉”
思想感情的变化流转,就形成了“意脉”。没有摸到文章的“意脉”,不仅解不出其中味,有可能还会跑偏,或者出现误解、误读。
很多教师教学《荷塘月色》时,都将重点放在第四至第六段“荷塘和月色”的描写上,本无可非议,这三段的确可算经典。作者为排解内心的“不宁静”想到了日日走过的荷塘,从“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中可以预知,今晚的荷塘与往日一定不同。为什么?因为作者的心情不一样。今晚是特地来寻求“宁静”的,所以今晚的荷塘朦胧、幽静、充满诗意,这意境正是作者求宁静的心同化了外部世界的结果,实现了情与景的水乳交融。加上优美的词句,生动的比喻,精妙的通感,使得这三段文字达到了景物美、情感美、意境美、语言美的高度统一。
可是,一些教师教这篇文章基本就止于这三段文字,而对后文有关“江南采莲”的内容,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含混带过,这就不妥了。既然作者将其写进了文章,就不能视而不见,抛开这部分内容,对文章的理解就不是全面和完整的,甚至是有偏差的。有一种影响深远的观点是:朱先生“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是因为面对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既不能参加革命,也不能参加反革命,于是彷徨、困惑、苦闷。根据这个观点,很难解释“江南采莲”这部分内容。一方面,这部分内容是热闹甚至是风流的,与前面为排解内心苦闷而求宁静显然有矛盾;另一方面,如果朱先生被界定为一个时时为民族和自己命运而彷徨、苦闷的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他怎么可能向往男女欢情和风流之事呢?这有损朱先生的形象。既要坚持简单化、概念化的解读,就只好对这部分内容“视而不见”了。
但是,若我们遵循文本的“意脉”来理解,似乎能顺理成章。在写完荷塘月色之后,有一句“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明显流露了作者希望热闹但自己却没有而失望的心情。这是过渡句,引出了后面“江南采莲”的联想。江南采莲是一种怎样的情景?艳丽的少男少女荡着轻舟,脉脉含情,传杯递盏。那纤腰少女裹着洁白的绸子,故作姿态地频频回视,恐沾湿衣裳而浅笑,怕小船倾斜而敛裾。作者说这是热闹的,也是风流的。他感叹:“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接着还想到了《西洲曲》里的句子。一个有古典文化功底的知识分子想必对“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的含意是很明白的。对江南采莲的热闹和风流,作者并不排斥,反而因為现在无福消受感到可惜。若说荷塘月色的描写是融情于景,那这里的抒情则更直接,与前面的“求宁静”也并不矛盾。第三段明明写着:“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一个自由的人。”独自受用无边的荷香月色是独处,是爱冷静的表现;而“江南采莲”则是联想到群居,是爱热闹的表现。且这联想正体现了“什么都可以想”的自由,也属于“超出了平常的自己”。虽然后面有一句“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但这惦记着的江南似乎并不是经历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腥风血雨的江南,甚至可以说与那八竿子打不着。
三、解出篇章风格的唯一性
作品都由内容与形式构成,经典作品则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作品的形式也是非常重要的,有一些名篇更是因其独特的形式风格而流传千古。
各类体裁的文章都有其规范的形式,比如诗歌、小说、戏剧、散文等,形式各别。这些规范形式是在历史中长期积淀创作经验而形成的,一个作家不可能随便改变一种规范的形式,只能在规范之内寻求一点突破或拓展,这便形成了风格。“篇章风格可以使作品突破形式规范的共用性,带上唯一的标记。”文章形式既为表情达意服务,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规范、制约情意的表达,因此,分析“带有唯一性”的篇章风格,也是理解文章独特性的重要抓手。
朱自清的《绿》与《背影》的风格大不相同。作者对梅雨潭的绿的喜爱,是一次猝然相遇而爆发出来的一种激情,表达这种感情需要浪漫、奔放、热烈一些,因而运用了大量比喻、夸张、拟人、联想、想象、对比、衬托等手法,也许作者觉得感情抒发还不够充分,于是又用了很多直接抒情的感叹句。当然,从朱自清先生笔下流出的文字,自然不失优雅,语言明快,音韵和谐,在朴素之中见风华。而《背影》中表达的父亲对儿子的爱,则是一种深沉的感情,这种感情表面很平静,体现在父亲对儿子的细微的行动和言语上,体现在生活的琐事中,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乃至作者先前还不理解,认为父亲送“我”纯属多余,当父亲嘱托茶房时暗里还笑他“迂”。这种感情需要用心体会,经得起岁月过滤,时间越久情感越纯。儿子对那份父爱的理解随着时间推移也越来越深刻,故而在很多年之后拿起笔时,觉得自己“那时真是聪明过分”,回忆起父亲的背影时眼泪自然也就禁不住了。表达这种朴实深沉的情感,不宜华丽,不必夸张,因而几乎全用叙述,对父亲穿过铁路去买橘子的背影描写用的也是“白描”手法,不作任何渲染。全文没有比喻,没有铺排,语言朴素无华但感人至深。这也启示我们:在分析文章风格时,不仅要关注作家的风格,更要关注篇章的风格,这样才能更好地解出“这一篇”的独特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