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诗英美阅读史

2021-05-30 02:25张侃宁
学语文 2021年6期
关键词:英美

摘要:近代以来,白居易诗开始走出“汉文化圈”,逐渐融入英语世界。在英国,翟理斯、克莱默开“白诗”译介之先河,韦利则将这一事业发扬光大。美国的“白诗”译介与研究,虽稍晚于英国,但后来居上。列维《白居易诗歌翻译》四卷,代表着美国“白诗”翻译的最高水平;尤金·法菲尔、杜希德、保罗·高汀、司马德琳、宇文所安等人,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研究“白诗”,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英美“白诗”阅读史是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华优秀文化在世界的巨大影响力,这扇窗也能为我们的中学古诗教学提供一双“异域之眼”。

关键词:白诗;英美;阅读史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号香山居士,祖籍山西太原,生于河南新郑,官至翰林学士、左赞善大夫等。奉行“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创作原则(《与元九书》),自分其诗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四类。有《白氏长庆集》传世。与元稹并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白居易不但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且对包括日本、韩国、越南等国在内的整个“汉文化圈”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像在中国一样,在日本与韩国,“白诗”进入中学课本,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近代以来,“白诗”开始走出“汉文化圈”,融入英语世界,深受英美国家读者的喜爱。本文梳理“白诗”在英美世界的阅读史,以期透过这一窗口窥探中华优秀文化在世界的传播与影响情况,同时也为当今中学古诗教学提供一双“异域之眼”。

一、“白诗”英国阅读史

“白诗”在英国的译介,最早可追溯到汉学家哈伯特·翟理斯(Herbert A.Giles)。翟理斯出身于英国文人世家,1867年以英国驻华使馆翻译生的身份来到中国,历任中国多地英国领事馆职官。在中国生活26年,翟理斯潜心汉学,领域甚广,唐诗译介即为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1898年,翟理斯的译著《汉诗英译》(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Verse)出版。该书选译中国古代102位诗人近200首诗,其中有“白诗”1首,题名“Deserted”(“荒僻之處”),从内容可推知是白居易的《后宫词(泪湿罗巾梦不成)》。1923年,翟理斯的另一部译著《中国文学选粹》(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出版。该书分为诗卷与散文卷。诗卷选译从公元前11世纪至近代130多位诗人的240首诗作,其中“白诗”入选11首。与《汉诗英译》相比,《中国文学选粹》不但“白诗”数量激增,而且增加了白居易生平思想介绍,由此可见翟理斯对“白诗”态度的变化。除以上两部译著外,翟理斯还于1901年完成《中国文学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该书关于白居易的部分,先介绍其生平事迹与文学成就,又新译三首“白诗”,即《读老子》《长恨歌》《琵琶行》。通过翟理斯的译介,“白诗”首次出现在英国读者的视野之中。

翟理斯之后,英国出现另一位“白诗”翻译者克莱默·宾。他是一位诗人兼汉学家,其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兴趣深受翟理斯影响。他主持编撰《东方智慧丛书》(Wisdom of the East Series)。这是一套普及类读物。关于中国的部分,有两部唐诗翻译集,一部是《玉琵琶:中国古诗选》(A Lute of Jade:Being Selections From The Classical Poets of China),另一部是《宫灯的飨宴》(A Feast of Lanterns)。前者译录“白诗”15首,后者译录7首。除此之外,克莱默还编译诗集《长恨歌及其他》(The Never Ending Wrong and Other Renderings)。此书由英译汉诗和英国诗歌两部分构成,英译汉诗部分收录包括《长恨歌》在内的3首“白诗”。

翟理斯和克莱默,虽开“白诗”英译之先河,但在两人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中“白诗”所占比例并不大。在英国,第一位真正称得上“白诗”译介与研究专家的当数阿瑟·韦利(Arthur Waley)。韦利1910年毕业于剑桥大学,供职于大英博物馆东方图片及绘画部,精通汉、英、日、法、德等多国语言。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以及异于常人的个人素质让韦利在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如鱼得水。1916年,韦利《中国诗歌》(Chinese Poems)问世,全书共翻译中国古诗52首,其中“白诗”占3首。1917年,韦利在伦敦大学《东方研究学院学刊》(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Studies)第1卷第1期发表《白居易诗38首》,这是“白诗”在英国首次作为专题独立出现,获得极大好评。1918年,韦利第二本译著《汉诗170首》(A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出版。该书由两部分组成,59首“白诗”独占一部分,其他诗共占一部分。1919年,韦利出版第三本译著《汉诗增译》(More Translations from Chinese),新译68首中国古诗,其中“白诗”占53首,可见其对“白诗”的偏爱。1923年,韦利出版译著《〈游悟真寺〉及其他诗歌》(The Temple and Other Poems),选取白居易《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作为书名的一部分。1941年,出版《汉诗翻译》(Translations of the Chinese),该书译录“白诗”108首,并附录白居易年表。1946年,《中国诗选》(Chinese Poems)问世,该书重新修订韦利之前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包括“白诗”103首。1949年,韦利又完成《白居易的生平与时代》(The Life and Times of Po Chü-i),该书新译“白诗”100余首。综观韦利一生,共翻译“白诗”200余首,这在英国是绝无仅有的。

韦利对“白诗”的贡献,不仅表现在翻译上,还表现在研究上。《白居易的生平与时代》对“白诗”的研究,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唱和诗研究。韦利十分关注白居易与同僚密友尤其是元稹的唱和诗,并由此得出结论:中国文人特别重友情。其次,通过分析当时的政治环境及官职的升降,探讨白居易的处世智慧。第三,探讨白居易与佛道尤其是禅宗的关系。

除以上提到的三人外,英国还有一些“白诗”翻译者。如曾出任英国驻华领事馆外交官的弗莱彻(Bainbrigge Fletcher),编著《唐诗选粹》(Gems of Chinese Verse)、《唐诗选粹续编》(More Gems of Chinese Poetry),其中收录“白诗”2首。

二、“白诗”美国阅读史

韦利之后,“白诗”的译研重心由英国转向美国。起初,美国的“白诗”翻译仅是零星的。1921年,意象派女诗人艾米·洛维尔(Amy Lowell)的《松花笺》(Firflower Tablets),收译白居易《闻早莺》;1922年,小畑熏良(Shigeyoshi Obata)译著《李白诗集》(The Works of Li Po:The Chinese Poet)之第二部分,收录唐代诗人关于李白的诗,其中有白居易的《李白墓》;1929年,中国学者江亢虎和美国诗人怀特·宾纳(Witter Bynner)合译的《玉山集》(The Jade Mountain:A Chinese Anthology),收“白诗”6首;1970年,肯尼斯·雷克斯洛特(Kenneth Rexroth)的《汉诗又百首:爱与流年》(One Hundred More Poems from the Chinese:Love and the Turning Year)收“白诗”1首。以上这些“白诗”译作皆为“散兵游勇”,并未形成规模,直至美国汉学家霍华德·列维(Howard S.Levy)出现,这一局面才得以改观。

1971至1978年,列维完成四卷本《白居易诗歌翻译》(Translations from Po Chü-is Collected Works)。前两卷出版于1971年,主要收录白居易50岁之前的作品,译文由列维独立完成;后两卷分别出版于1976年和1978年,主要收录白居易50岁以后的作品,由列维和诗人威尔斯(Henry W.Wells)合译。

《白居易诗歌翻译》四卷,在编排布局上各不相同。第一卷为“古体诗”,主要译介“讽喻诗”“闲适诗”“感伤诗”,采用翻译与研究相结合的方式。首先介绍“白诗”的历史背景、作者生平以及诗集的版本情況;其次,译介“讽喻诗”;再次,分九个主题译介“闲适诗”与“感伤诗”,这九个主题是“闲适诗(对酒的赞美)”“安宁的闲适”“关于朋友与友谊”“自传诗”“季节诗(秋思)”“年老与死亡”“离别苦”“羁旅艰辛”“诗中的女性”;最后,介绍“白诗”对日本文学的影响。第二卷为“律诗”,分为十二个主题:“人与花”“花与人”“宴集心情”“一到七字诗”“自然—酒诗”“喝醉”“关于诗的诗”“自然—工作的对比”“自我贬低”“关于朋友”“生活的痛苦”“一个唐代诗人对唐诗的鉴赏”“人生的忧郁”。这种分类标准,主观色彩太浓,琐碎且相互交叉。

第三卷与第四卷,框架结构上比前两卷清爽了许多。翻译部分,先提供原诗的中文文本,然后由列维直译,再由威尔斯意译为诗的形式。研究部分,集中于两大主题:一是白氏忧国忧民思想,二是白氏独善其身的处世态度。整体来看,理论研究还是比较粗浅的。美国汉学家倪豪士(William H. Nienhauser)曾评价说,列维与威尔斯的主要贡献在于大大提高了白居易作品英译的数量。这个评价还是比较中肯的。

列维之后,又出现了一些“白诗”译著。如,大卫·亨廷顿(David Hinton)《白居易诗选》(The Selected Poems of Po Chü-i),伯顿·沃森(Burton Watson)《白居易诗选》(Po Chü-I:Selected Poems),列维·安理(Rewi Alley)《白居易诗选200首》(Bai Juyi:200 Selected Poems)等。除专门译著外,“白诗”还散见于一些英译汉诗集中。柳无忌(Wu-Chi Liu)、罗郁正(Ivring Yucheng Lo)主编中国诗歌英译集《葵晔集》(Sunflower Splendor),收录“白诗”17首;伯顿·沃森(Burton Watson)《哥伦比亚中国诗选:从早期到13世纪》(The Columbia Book of Chinese Poetry:From Early Times to Thirteen Century),收录“白诗”11首;宇文所安(Stephen Owen)《中国文学选集:初始至1911》(An 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Beginning to 1911),收“白诗”11首;汤尼·本斯东(Tony Barnstone)与周平编的《中国古今诗歌精选》(The Anchor Book of Chinese Poetry:From Ancient to Contemporary),收录“白诗”20首。

以上介绍的主要是“白诗”在美国的翻译情况。近70年,美国的“白诗”研究也取得长足进步。研究者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华裔学者,他们大多有着较好的中国传统文学功底,并在欧美接受过传统的汉学研究训练;另一类是非华裔汉学家,包括美国本土学者与旅美西方学者,主要有尤金·法菲尔、杜希德、保罗·高汀、司马德琳及宇文所安等。我们重点介绍第二类学者的“白诗”研究。

尤金·法菲尔(Eugen Feifel),德国人,1952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博士学位。出版一系列白居易研究成果,如专著《作为谏官的白居易》(Po Chü-I as a Censor)、论文《白居易父母的婚姻》(The Marriage of Po Chü-is Parents)以及译作《旧唐书·白居易传》(Biography of Po Chü-i:Annotated Translation from Chüan 166 of the Chiu Tang-shu)。

杜希德(Denis Twitchett),又译崔瑞德,英国著名汉学家,专治中国史,以隋唐史研究著称,因与费正清共同主编《剑桥中国史》而为国内学界熟知。其《白居易的〈官牛〉》(Po Chü-is‘Government Ox),是一篇从文学角度研究历史问题的论文。《官牛》是白居易的一首乐府诗,其主旨在于“讽执政”。杜希德先将此诗译成英文,再分析其主题,进而重点探讨诗中“右丞相”究竟何指。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曾探讨过此问题,认为“右丞相”指于頔。对此,杜希德提出质疑。他重新考证《官牛》的创作时间,结合中唐政治制度与政坛情况,从“载向五门官道西”一句入手,分析长安城的布局,从而得出新结论:“右丞相”当指裴均。整个论证过程,综合唐代政治、经济、城市布局等方面知识,旁征博引,娓娓道来,表现出良好的中国传统文化素养。

司马德琳(Madeline K.Spring),1983年凭借《唐代古文风格研究:韩愈、柳宗元的修辞》(A Stylistic Study of The‘Guwen:The Rhetoric of Han Yüand Liu Zongyuan)在华盛顿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91年,发表《白居易的名鹤》(The Celebrated Cranes of Po Chü-i),把白居易笔下“鹤”意象分为两类,一是实写的鹤,一是隐喻的鹤,较有新意。本文的价值还在于26首“白诗”的新译,以及对“白诗”字义、背景、历史典故的解说。此文可视为美国第一篇“白诗”语义学(philology)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保罗·高汀(Paul R.Goldin)撰写的《解读白居易》(Reading Po Chü-i),通过梳理白居易思想尤其是文学观念的变化轨迹,探讨其晚年诗风转变的原因。保罗从《上阳白发人》入手,结合白居易的身世分析这首诗的内涵,分析沉迷佛教给白居易文学观念带来的影响。结论认为,“白诗”都是有为而作,即便看上去闲散的“闲适诗”也非纯娱乐。观点上虽有不严谨之处,方法上仍有较大的借鉴意义。

宇文所安,当今学界公认的唐诗研究大家。虽没有“白诗”翻译与研究方面的专论,但其著作中也有不少关于“白诗”研究的内容。如《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Remembrances:the Experience of the Past in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全书八章内容,分别为“黍稷和石碑:回忆者与被回忆者”;“骨骸”;“繁盛与衰落:必然性的机械运转”;“断片”;“回忆的诱惑”;“复现:闲情记趣”;“绣户:回忆与艺术”;“为了被回忆”。与白居易相关的内容出现在第四章“断片”(fragment)。

所谓“断片”,是指承载着过去信息的零散的媒介,可以是片段的文章、零星的记忆,也可以是某些残存于世的人工制品的碎片,由于能把过去的时间空间带回现实,因此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宇文所安采用“断片”理论分析白居易《舟中读元九诗》。“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这是白居易写给元稹的诗。宇文所安认为,白居易对元稹谈起的,与其说是一个真实的时刻,倒不如说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个“断片”。这首诗没有告诉我们元稹诗的内容,也没有告诉我们白居易读元稹诗时的感受,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断片”。正是由于构成了生活中的一个“断片”,这首诗具有无穷的信息量,能引起读者无限的联想与想象,从而沟通过去与现在,因而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这种研究方法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除此之外,宇文所安还以“断片”理论研究白居易《琵琶行》,这里不再赘述。

宇文所安另一部唐诗研究专著《迷楼:诗与欲望的迷宫》(Mi-lou:Poetry and the Labyrinth of Desire),第一章与第四章也有关于“白诗”的研究。

由于篇幅所限,这里不再举例,有待来日专文讨论。

三、结语

中唐以来,“白诗”在“汉文化圈”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近代以来,“白诗”开始走出“汉文化圈”,融入英语世界。在英国,翟理斯、克莱默开“白诗”译介之先河,韦利则将这一事业发扬光大。美国的“白诗”译介与研究,虽稍晚于英国,但后来居上。列维《白居易诗歌翻译》四卷,代表着美国“白诗”翻译的最高水平;尤金·法菲尔、杜希德、保罗·高汀、司马德琳、宇文所安等人,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研究“白诗”,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英美“白诗”阅读史是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华优秀文化在世界的巨大影响力,这扇窗也能为我们的中学古诗教学提供一双“异域之眼”。

参考文献:

[1]谢思炜:《白居易诗集校注》,中华书局2019年。

[2]江岚:《唐诗西传史论》,学苑出版社2013年。

[3]莫丽芸:《英美汉学中的白居易研究》,大象出版社2017年。

[4]宇文所安著,郑学勤译:《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04年。

[5]宇文所安著,程章燦译:《迷楼:诗与欲望的迷宫》,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

[6]Herbert A. Giles:Gem of Chinese Literature,London,Kelly & Walsh,Inc.1923

(作者:张侃宁,南京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

[责编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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