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年春雨

王涵潇

所谓春雨，就是一条满怀心事的河流，两岸荒草。我们用汗珠浇灌森林，垒建城堡，日复一日。人类恒久伟大，教师更是如此。

——题记

我是一株康乃馨。

距离我被一群头顶骄阳的少年郎从花店接走，最后送至未来主人手中，坐落于窗台上，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并未像花店角落堆积的花苞一样，弥漫着腐朽死寂的气息，而是将自己装点好迎接宿命。如果我这一生的长度足够，还能观赏一场传说中的瑾年春雨呢。

都知道的，花是世界上最有良心的物种，只要你肯悉心栽培，定给你满室芬芳。

当一双嵌满厚茧的手抱住我时，我趁机端详着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位身材肥硕臃肿的中年妇人，微微蓬松的波浪卷短发懒散地贴上脸庞，细长柳眉下眼角的纹褶如死水荡漾开来。可待聲声充溢活力的“老师”因风而起时，她那双沉寂失色的眼睛却被笑声点亮，焕出星光。

我从未见过那样灿烂的眉眼。

这位平凡教师有着异常严谨的职业操守。她总是傍晚端坐窗前轻声吟诵学生上交的诗稿，欣赏鸽子振翅，夕阳散晖；她总是正午伏于桌面凝神批改课堂抽查的默写，淌过白驹穿隙，人间晚晴；她总是深夜冥思苦想能吸引学生的教案，待到黯色渐退，黎明缓起。闲暇之余的她有着浪漫的生活情调。她将窗帘送去漂染，将被褥沾满阳光，将整间办公室打造成“独立花园”。她为我取了名字，叫春雨。每当她笑呵呵地唤我名字给我浇水时，我的目光便会掠过粉墙上悬挂的书法玻璃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人生犹如一场大梦，循环往复。光影依旧平淡恬静地流向银河，岁月年轮也在她布满沟壑的脸庞由浅入深。光阴在师生之间的欢歌笑语中逝去，风平浪静的海洋也总因海鸥的顽皮掀起几缕纯白浪花。

今年初春气温回升很快，星粒雪软绵绵地躺在路径晒太阳，不一会儿便化身水汽，聚成泥泞。

空灵轻快的钢琴曲奏响，早读已经结束，平时的她总是在早读打铃前抱着小笼包火急火燎地赶回办公室拿教案，现在她却没来。我将身姿舒展些许等了一会，恍神抬眼瞟见了那抹熟悉的火红。

行动一如既往，运动的幅度却是一瘸一拐，她摔跤了。

色彩如烟火般热烈的棉衣被溅上一摊皱巴巴的泥，被秋裤包裹的膝盖暴露于空气里，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红。黏血沿着破口边角缓缓而下，沿路勾勒出一条崎岖的纤细血带。伤口边角血液已结痂，中央部分血肉模糊，像被烙铁烫印上污浊的雪团，颤巍得令人心疼。她将环抱的脏污教案放上桌面，单点着一条腿去抓搁置书柜顶的医药箱，肢体不协调导致取药过程异常艰难。歪斜着身子，一只手紧握柜把，另一只手不断颤抖着向上，点地的脚也配合着慢吞吞地此起彼伏。

取下药箱放置桌面后，汗水模糊了她的脸，粗短的眼睫边也沾上汗珠。刚从药箱拿出碘酒棉签，一阵有序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行动：“老师，我有个不懂的问题想请教，请问现在方便吗？”听到询问，她随手抽了几张面巾纸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将药箱往桌底一放，拔下笔盖唤了一声：“请进。”

进门的是位腼腆小男生，他捧着习题集畏畏缩缩地走向老师，目光却在锁定那条受伤的腿后变得担忧起来，连忙凑过去问：“老师你怎么摔跤了，要不要紧？”老师一顿，将受伤的腿抬上木椅，转身摸了摸小男生的头：“谢谢子修，老师昨天编教案时间太长了，今天走路没注意就摔了一跤，小伤不碍事。子修有什么不懂的给老师看看。”小男生点点头，将习题集推到老师面前，便伏在一旁开始听课。

将题目浏览一遍，她匍匐下身子把笔迹刻录于白纸，浮肿的手指一松一压，眉头紧皱。受疼痛刺激而滋生的冷汗愈加张扬，肆无忌惮地淌过额间的褶皱流向脸颊，滴落于白纸。老师的整个背部弯成嶙峋的树干，随书写的力度颤抖着，受伤的腿依旧颤颤巍巍，不时还有几滴血珠滚落，讲解时原本嘹亮的嗓音也变得沙哑，掺杂几分强忍的酸楚。

题目讲解完，才抹干的脸又被浸湿得狼狈起来。小男生盯着老师冷汗遍布的脸，眼眶翻滚的泪珠猛烈地砸下来，敲醒了万籁俱寂的春。他没有言语，向老师深深鞠了一躬便道别了。老师被汗水描摹的神色太过模糊，像一只高傲的蝴蝶飞翔于我的上空，却意外被失而复得的灿烂眉眼点亮。

恍惚间，冰凉的湿意蔓延全身，我猛然回头，窗外不知何时被绘上一帘浓白色的水雾，淹没了群山的轮廓。翠竹的肌肤鲜明，船的心事驶入缄默的岛屿，十九节车厢满载希望而来，琼花在黛野的胸口疯长，优雅的白鸟起起落落。绵密云雷中，天鹅游向鸢尾花层叠的湖岸，我微笑着闭上双眼，因为我明白，我一生都在期待的瑾年春雨降临人间了……

（指导老师：何文魁）

创作心得：

春雨是舒缓温润的，飘洒下来的那刻，滋润的不只是待放的蕊，更有偶尔茫然的魂。教师正如康乃馨所期望的那场瑾年春雨，无私的教诲、无形的关爱以及无声的呵护，在这场雨中，愈显清澈透亮。这一职业也因他们崇高的道德操守和高洁的人性光辉，方显崇高和伟大。这样的伟大无处不在，且伴随师生之间的点滴相处而深入人心。自然气象形成的春雨汇成涓涓细流，灌溉琼花黛野；教师无言吐露的春雨凝为谆谆教诲，盈暖桃李心渊。

写下这篇文章即是为了歌颂、感恩老师，正是因为他们在黑暗征途上挑灯照明，我才能踩碎茫然，重拾希冀，奔赴未来。挚喜瑾年春雨驻，润物无声杏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