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巷今日晴

水生烟

1

芒果巷里一棵芒果树也没有。芒果巷旧而窄，半空里电线交错，春天有燕子落成音符，冬天有麻雀一掠而起。夏天早晨，丁予晨从树下走过时，总喜欢抬头看树叶在阳光下翻转闪耀的亮光，有风吹落叶片，也有时会有毛虫“啪嗒”落在脚边，她吓得抬腿就跑。

丁予晨在这里住到第二年时，认识了林昂。那时候林昂常常送她回来，两个人并肩走过长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看天、看云、看树，也看谁家晾出来的蓝被套和花衬衫，满眼都是认真过日子的模样。

一天傍晚，他们正走在巷子里，一只肥壮的拉布拉多犬吐着长舌头跑过来，丁予晨吓了一跳，林昂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拉布拉多犬放慢脚步，仰头看了看他们，继续向前跑了。丁予晨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一只手紧紧抓着林昂的胳膊，另一只手被他攥在掌心里。

两个人牵起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2

丁予晨第一次见到林昂，是在好友小锦乔迁新居的暖房宴上。朋友们挤在一起吃火锅，全员落座是不可能的，林昂站在丁予晨身边，他侧着身，一直在帮她夹菜，他用勺子捞起鱼丸时，有人伸了筷子去抢，他笑着躲闪：“别动，我的！”

他将鱼丸放进了她的碟子里，朋友们秒变德云社观众，“吁”声四起，气氛到达高潮。

后来丁予晨成了林昂的女朋友，大家都开玩笑说她是他用一个鱼丸换来的。而当时她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张嘴，耳边还有他的叮嘱：“小心烫。”

其实她没那么喜欢吃鱼丸，喜欢吃鱼丸的是林昂——初次见面，他直觉里想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予她。

周末，林昂陪她加班，看着她将图表的最后一项删删改改，忍不住滑动椅子凑过来，右手覆上鼠标的时候，也顺便将她环在怀里，左手绕过去在键盘上快速点击几下，接着就如愿地听到了她的赞许。他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笨蛋！”

回去的路上，丁予晨说起美丽飒爽的女主管：“她就是我心目中的仙女！”

林昂跳脚去够树上的叶子，扯得枝叶哗啦响，他的双脚落地时，差点没站稳，就扶着她的肩膀，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你也很优秀，一定也是别人眼中的小仙女。”

晚风温醺如醉，丁予晨问：“你是别人吗？”

“我是自己人！”林昂笑了：“小笨蛋！”

这些话当时怎么听怎么动听，她忍不住一次次咀嚼回味，人前人后笑出了满心满眼的粉红泡泡。

3

他们第一次发生分歧，是因为小锦和男友吵架。男友支持小锦去外地工作，说了一堆鼓励的话，结果她刚出门一个月，回家就在沙发缝隙里捡到一只耳环。丁予晨跟着意难平，林昂却不以为然：“别大惊小怪的，他们家里常常有朋友，掉个耳环不正常吗？”

丁予晨看了他三秒，问：“那要是掉个剃须刀呢？”

林昂笑得手抖：“会有人带着剃须刀去朋友家作客吗？”

与其说丁予晨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倒不如说是被他脸上的笑容感染了。落雨的芒果巷似乎更深更长，他撑着伞，可是一阵风就把雨伞吹翻了。他将伞面翻折过来，发现两根伞骨已经断了，就索性扔掉了它。雨水兜头而落，他拉着她的手大步朝前跑。他们的头发上滴着水，他们的笑声清脆。

回家，丁予晨拿着干燥的大毛巾帮他擦头发，边擦边笑：“人家是下雪天走着走着就白了头，咱俩倒好，走着走着脑子里就进了水。”

“我乐意！”林昂响亮地笑着，两个湿漉漉的人抱在一起，可是他又说：“你的租房合同快到期了，跟我离开这里吧？”

4

小锦和男友在闹分手，揪着一只耳环，扯出了许多开心和难过的片段——如果说情感能割断，两人一起付了首付、分担着月供的房子反倒成了累赘。在小锦的倾诉里，丁予晨将一些细节和情绪代入到自己身上，不禁对亲密关系生出惧怕。林昂很积极地在看房子，每天发房屋信息给她，她却更加不想离开芒果巷了。

白纸黑字的租房合同放在茶几上，像是无声的拒绝。林昂似乎没看见，已经是秋分节气，他仍旧拿它当扇子，在脸前不停地扇着风。

林昂开始频繁出差，尽管没有断过联络，两颗心之间仍像是隔了山重水复。丁予晨的心里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情绪，有几次她想打电话给他，想起雨天时断掉的伞骨，就自暴自弃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如果说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强撑的伞也很易断？

秋分之后，是寒露、霜降，转眼就到了立冬。大概是时候见一面了，这一生这么长，爱上什么都不奇怪，放弃什么也能够理解。似乎只是一愣神，煮好的饺子就没了热气。

风呼啦啦地拍着窗户，有人在敲门。林昂带着一身的冷气，他放下手里的行李，看着桌上的饺子，说：“你都不带我的饭啊？”

丁予晨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汪上了泪水：“你也没说今天回来啊！”

“你都不问我……”林昂大口地吃着饺子，像是吞下去的，他眼也不抬地说：“没良心，你就一点儿不想我？”

“不想！”她扭過脸，想笑，却哭了。

5

临近春节，小锦从外地回来，丁予晨陪她逛街、喝咖啡，她说起和男友的现状：“我可能真的冤枉他了。我想跟他道个歉，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

林昂来接丁予晨，两人商量去哪里吃饭时，他提起单位附近新开的餐厅，立刻兴致勃勃地开车上路了。路上，丁予晨问：“小锦他们还有和好的可能吗？”

“你多关心关心我行吗？”林昂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凑过头来：“你看我这加班加得黑眼圈有多重，像不像熊猫？”

丁予晨笑着眯起了眼睛：“熊猫没你高，没你帅！”

她第一次走这条路，路过连幢小楼，她问这是地方，路过举着枯枝的行道树，她问这是什么树，春天会开花吗？路过装修雅致的咖啡店，她问你去过吗？下次带我一起好不好？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餐厅门口。丁予晨暗暗计算着他从单位到芒果巷的时长，答案是大于等于一百分钟。

丁予晨的工作单位距离芒果巷两站地，晴好的天气里，她常常步行上下班，一路看着街景人群。而他需要驱车将近两小时，再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她的怡情，成了他的消耗。

每个人都心疼着自己的付出，却看不到对方做出的退让。

夜里下了雪，走在巷子里，丁予晨问：“芒果巷一棵芒果树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昂还没等说话，她又说：“每次你来找我，都要走这么远的路，可是一旦你几天不来，我又总要怀疑你的真心……”

林昂笑着拧了一下她的鼻子：“是啊，你太坏了！”

丁予晨停住脚步，看着路灯下纷扬的雪花：“以后如果天气不好，你就别那么辛苦地来回跑了！”

林昂拖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他说：“对我来说，只要和你在一起，下雨也好，下雪也好，都是好天气。”

她心里甜滋滋地打趣着：“下冰雹呢？”

“大概……是我第一次见你时的心跳吧！”

雪花轻旋而下，深巷安宁，枯树很好，她的眼里含笑，人间万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