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国共合作与国民党组织在北京的早期发展

2021-05-28 12:08王建伟
社会科学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右派李大钊

〔摘要〕中国国民党早期以长江以南为主要活动区域,对北方尤其是北京,虽有渗透,但影响有限。1920年代初期中国共产党创建以及国共合作政策确立之后,孙中山调整革命方略,通过与共产党人密切协作,北京党务起色明显。国共两党主要通过发动民众运动扩张党务,效果显著,但也带来诸多弊端。另一方面,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在北京的组织系统一直处于分裂状态,以中共、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为代表的“左派”势力与以民治主义同志会、孙文主义学会为代表的“右派”势力激烈对峙,甚至在一段时期内存在两个“市党部”。总体而言,“左派”占据优势,但“右派”的影响亦不可低估。这种左、右之争不仅是国民党内部高层派系分化的具体表现,更映射出1920年代中期中国政治与思想文化领域多元纷繁的历史场景。

〔关键词〕李大钊;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左派;右派;首都革命

〔中图分类号〕K262.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21)03-0167-10

〔作者简介〕王建伟,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100101。

近代中国,一个政党的早期组织形态往往呈现出特定的区域特征。①以北京为例,即在国共两党的早期历史中充当了不同的角色,发挥了不同的功能。与北京作为中国共产党重要发源地的历史地位不同,国民党长期立足于南方,在北方地区的发展规模与程度都比较有限。国共合作政策确立之后,在孙中山的安排下,李大钊作为跨党党员,与丁惟汾等人共同领导了国民党在北京的革命运动,国民党组织在北方迅速发展壮大,但内部纷争一直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孙中山逝世之后,国民党中央层面的分化进一步加剧并传导至各地,北京亦受到明显影响,中国共产党联合国民党左派,与西山会议派对峙,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与民治主义同志会、孙文主义学会的激烈争斗则直接走向前台,各种力量相互缠结,国民党的在京党务呈现非常复杂混沌的局面。②

一、国共合作与国民党北京党务的逐渐恢复

国民党自清末同盟会时代开始,一直以长江以南为主要活动基地。北京作为帝都,清政府防范严密,国民党在此投入力量不多。不过,由于南方起义屡遭失败,同盟会一些人士主张深入北京直接进行“中央革命”。③宣统时期,越来越多的同盟会会员陆续来到北京,一方面开展政治宣传,如创办《帝国日报》《国风日报》《国光新闻》等;另一方面主要以暗杀手段为革命“造势”,如时年28岁的汪精卫有刺杀摄政王载沣之举。1911年7月京津同盟会在天津成立后,一度将暗杀清廷要员视为革命成功的捷径,先后组织成员刺杀袁世凯、良弼、载泽等,革命党人在北京的“声名”开始传播。

1912年2月,清帝退位,京津同盟会随即解散。当年8月,孙中山北上,国民党与袁世凯经历了一段短暂的“蜜月期”。8月25日,孙中山在北京湖广会馆主持了中国同盟会、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五个党派团体的合并大会,宣告成立中国国民党。此后,国民党在北京政府国会内部一度比较活跃,一些国民党人主要在政界、军界、教育界等上层社会周旋,但并未向基层社会渗透,“国民党在北京的势力本极脆弱,在国会及新闻界中,只有国民党党员个人的奋斗,而没有国民党组织的建立”。④1913年国民党发动“二次革命”失败之后,在北方再遭重大打击,势力“凋落”,基本处于“蛰伏”状态,部分国民党议员选择继续留在国会中,寻求通过政治手段而非军事方式处理与袁世凯及其他政治对手的关系,但效果不佳。随着袁世凯成为正式总统,民初议会政治暂告一段落。⑤

经历护国运动、护法运动之后,国民党在北京的活动开始零星恢复。1918年之后,国民党人卢钊在北京设立了“壬戌俱乐部”和“中社”。壬戌俱乐部地址在北新华街41号,中社为一社团,成员多为青年知识分子,隶属于壬戌俱乐部,以拥护和实行“中山主义”为共同信仰。在卢钊的构想中,壬戌俱乐部上承国民党本部党务部之命,秘密策划北京党务,对中社有发号施令之权,而中社为“收罗党员之梯阶”,“此中分子较为复杂,但经试验之后,即由钊介绍入党”。⑥总体而言,这些机构都比较松散,可视为国民党在北京的外围组织。

进入1920年代之后,国民党在北京的活动渐有起色。1922年5月直奉战争结束,直系重新控制中央政权,并迎回黎元洪就职总统。在吴佩孚的主导下,北京国会重开,北方政治呈现新局。面对此种局面,在孙中山的指示下,邹鲁与谢持等人利用赴北京出席国会的机会,积极谋求向北方扩展国民党党务。他们把重点放在教育界,联络北京高校学生,逐步发展了一批年轻的积极分子。受此影响,中社在这一时期发展较快。中社最初没有固定社址,只轮流在中央公园、天坛、郊外或学校内集会,稍后设社址于励群学院及西城帝王庙内的中华教育改进社。中社的组织略分总务、编辑、交际等部,发行《民中周刊》,以北京政府为抨击目标,也称“民生社”。1923年3月,中社继续扩大活动范围,组织读书会,开办平民学校,创立大中公学(后改称大中中学),并成立“民中俱乐部”,地址设在北新华路41号。青年群体的加入壮大了国民党的组织。由于此时国民党在北京尚处于地下状态,这些学生组织对于国民党北京党务活动的开展也起到了重要的掩护作用,“自民国二年二次革命失败,本党在北方之势力,为袁世凯摧残殆尽,至此始恢复活动。北京青年学生受本党主义之感召,莫不欢欣鼓舞……其后北方革命运动之蓬勃兴起,于兹已树其基。”⑦

国民党力量在北京再次崛起的过程中,国共合作政策也逐渐形成。1923年初,国民党本部决定在广州、上海、湖南、湖北、四川、北京、奉天等地设立支部。孙中山任命张继为北京支部的支部长,李大钊为总干事。由于张继奉命赴奉天,同时身兼本部要职,无法到北京履职,李大钊成为了国民党在北京党务的主要负责人。中共此时呼吁国民党发展普遍的国民运动,建立普遍的国民组织。李大钊在《向导》上称:“国民党从前的政治革命的运动所以没有完全成功的原故,就是因为国民党在中国中部及北部没有在社会上植有根底的组织。国民党现在惟一要紧的工作,就在向全国国民作宣传和组织的工夫,要使国民党普遍于全中国,不要使国民党自画于广东,要使全中国为国民党所捉住,不要使国民党为广东所捉住,要使国民党成功一个全国国民的国民党,不要听他仅仅成功一个广东和海外华侨的國民党”。⑧

1923年5月20日,李大钊在北京组织“青年国民俱乐部”,号称“在京国民党青年的集合机关”。他尝试借此将国民党的在京组织统一起来,但由于各方立场不同,感情对立,未能成功。此时,国民党在北京已经表现出分裂的迹象。1923年初,中社负责人之一,北京大学学生傅汝霖与徐清和等人发起成立了民治主义同志会,以北京各大中学学生为主,有后来居上之势。中社与民治主义同志会等组织,成员互有交叉,但宗旨一致,即拥护中山主义,主张团结“纯粹的国民党人”,创建“纯粹的国民党组织”,表现出排斥、防制共产党及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明确倾向。如《民治主义同志会宣言》标示:“我们赞成真实纯洁的国民党员,并且愿意为真实纯洁的国民党员;反对盗窃国民党的‘假国民党员;反对一切不忠实于三民主义,及不忠实于中国国民党的任何分子……挽救中国,只有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一条路可走。只有真实纯洁的国民党党员才可靠。什么中国共产党(C.P.)?社会主义青年团(S.Y.)?都是骗钱吃饭,共人之产,胡行妄为罢了!所以我们反对C.P.和S.Y.的‘假革命党,尤其反对盗窃国民党的共产分子之无人格无党德的‘假革命党”。⑨

随着国共合作政策的逐步确立,中共以及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北京学界也日趋活跃。由于国共双方都将工作重点放在北京各高校,相互不时爆发冲突。1923年5月16日,社会主义青年团负责人邓中夏致在京的施存统、朱务善等人的信中曾提及:“之光派组织什么‘民治主义同志会及‘民中俱乐部活动甚力,人数已满百余,似此他们势力骎骎可取我而代,兄等尤不可不格外努力。”⑩

1924年1月,李大钊被孙中山指派为北京特别区代表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会议正式确立了国共合作政策,决定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中央监察委员一部分留在广州国民党中央党部工作,一部分赴上海、北京、汉口等五地,组织中央执行委员会派出执行部,“立意在能够直接指挥各省党部,以免驰缓之弊”。B11孙中山派李大钊与丁惟汾、王法勤等人共同负责北京执行部的筹建工作。4月20日,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在织染局29号成立,成为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在北京的执行机关,领导成员有中央执行委员李大钊、石瑛、于树德、王法勤,丁惟汾、恩克巴图,下设一处七部。北京执行部直辖北京、直隶、山东、河南、热河、察哈尔、绥远、奉天、吉林、黑龙江、内蒙、哈尔滨、山西、甘肃、新疆共15省区。北京执行部建立之初,因北京尚在北洋政府统治之下,国民党处于半地下状态,不能完全公开活动,为党务发展带来了诸多不便。此外,经济问题“尤为困难中之困难”,“因经济不给,致党部活动之能力减少,指挥不便,党员之活动遂不能完全统一,工农全体之组织遂不能着手进行。执行部所属各省区各级党部,情形亦复相同。”B12北京执行部虽然任命了各部部长,但很多不能正常到职,致使大多数部门处于“虚拟”状态,实际能够运转的只有秘书处,其中设有常务委员,秘密筹组各地党部。7月,因在京中央执行委员赴广州参加一届二中全会,北京执行部仅留秘书一人,负责与各省通信,并退掉办公场地。随后,直隶、山东、河南、察哈尔、绥远、内蒙、奉天、甘肃、吉林等另成立省党部。

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建立之后,北方基层党务有所改观。1924年7月,国民党北京市党部在翠花胡同8号成立,由执行委员会执行一切党务,内设秘书处以及组织部、宣传部、工人部、实业部、青年部、妇女部。共产党人陈毅、范鸿劼、李国暄、刘清扬等加入其中,于树德担任负责人,一年后改称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市党部依据所辖区域之远近、交通之便利与否,及各学校人数之多寡,划分为九区,每区设一区党部,区党部下设区分部,先后出版的宣传品有《新民国》《国民周报》《实践》《冲锋》等,但各刊存在时间都不长。

二、孙中山入京与国民党在京组织的进一步分裂

随着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党务工作的逐渐展开,国民党在京组织系统内部的裂痕也进一步放大,并因1924年底孙中山入京而呈现出胶着的状态。

1924年10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之后,孙中山北上入京,重要原因之一即在于意图实施其筹划已久的“中央革命”计划。“中央革命计划是在直系控制的华北和华中地区,通过秘密方式发动,直捣黄龙,武力和思想占领政治中心首都北京以及辛亥首义之地武汉的系列相关革命行动”。B13同时,孙氏希望藉此机会,扩大三民主义在北方的传播,尤其是对北方军队与军人的影响。从这一角度说,孙中山在北方开展的革命,已经不局限在单纯的军事层面,而是涵括军事、政治、主义、外交等综合内容的国民革命。以孙中山入京为契机,国民党及孙中山的影响迅速向北方社会渗透,与广大民众发生直接关系,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也于1925年2月在翠花胡同8号重新设立办公地点。国民党北京市党部负责人于树德后来指出:“北方自从总理北上之后,北方群众渐渐了解本党,渐渐热烈的参加国民革命的工作。所以说总理北上以后,对于政治上虽然没有多大的效果,但是唤起北方国民革命的要求,其影响实在深刻了。”B14

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在北京的组织架构形成了一条相对明晰的“左右之争”。左派主要集中在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与北京特别市党部,右派则以民治主义同志会以及后来在此基础上成立的孙文主义学会为代表,二者激烈对峙,纷争不断。孙中山北上入京,不仅未能弥合双方的嫌隙,反而引发了更深层次的矛盾与冲突,并在孙氏踏入北京的那一刻达至高潮。时任社会主义青年团北京地方执委会秘书的刘伯庄,在向团中央的报告中生动地描绘了下列细节:

中山今日已来京,本来此次民治派在中央公园发起的各团体欢迎中山联合大会,他们表面上团体虽比我们多,而群众则相持,最有趣的是今日于无形中已由我们领袖了群众中,因在站时我们集合于车站,他们先集合于天安门,他们预定二十个指挥员,我们先到,他们尚无人来。我们的同学即用巧妙的方法取得不少指挥员徽章,并且将传话号筒获得,在站中一切传话司令,大半就由我们包办了……中山一出站我们的旗子即前导而行,群众也就随着来了,一直送到了北京饭店,我们的同学首先占据一最高处,无形中即成了会场的高台,群众到齐开会,立即由我们的同学提议请中山出来讲演……中山不能讲演,由代表出面答谢,于是我们即乘此提出他们所不肯提的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取消不平等条约等口号,全场一致高呼赞成,声势颇壮,虽然这样不能算我们得着群众,但是日我们的口号能为全场一致采用,总算我们领袖了这次的運动。B15

对于国民党北京执行部而言,民治主义同志会只是他们表面的对手,背后更强大的敌人是国民党内的“反共产”势力,具体而言,就是国民党同志俱乐部与西山会议派,民治主义同志会以及后来在此基础上成立的北京孙文主义学会只是他们的“前锋”队伍。

1924年底孙中山进京之后,各地国民党人陆续集聚京城,将中央层面的斗争转移到了国民党力量一直薄弱的北方。1925年1月7日,已被孙中山开除党籍的冯自由联合一批反对容共政策的国民党老同志在京成立了“国民党海内外同志卫党同盟会”,以反共为主要宗旨,第二天便与刚刚在京成立的由邹鲁、谢持领衔的“各省区国民党护党同志驻京办事处”共同集会。3月8日,两个组织进一步联合起来,在北京大学第三院成立“中国国民党同志俱乐部”,公开表明准备取代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并高调亮出排斥共产党的态度。会议通过的章程规定,俱乐部以拥护三民主义为宗旨,总部设于北京,凡前同盟会会员、民国元年国民党党员、民国三年中华革命党党员以及民国九年中国国民党党员,均可加入。但有跨党行为者,有违反三民主义情形者,有叛党事实者,不得成为会员。B16由左派力量执掌的国民党北京执行部,自然成为他们最明确的反对目标。

相对于国民党同志俱乐部,西山会议派与国民党北京执行部的冲突更加直接,历史恩怨也更深。如前所述,作为西山会议派的代表人物,邹鲁、谢持等人在北京开展国民党党务活动更早,扶植了一批追随力量,如中社、民治主义同志会等。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建立之后,“左派”势力居于主导,大力在北京各大学招募年轻力量,与民治主义同志会产生了直接的竞争关系。对于北京执行部,邹鲁等人并不认同。1925年8月15日,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在北大三院召开改选大会,共产党人与国民党左派占据了大多数。当天下午,以民治主义同志会为代表的另一派国民党力量在骑河楼大中公学开会,另组一国民党北京市党部,这是国民党在北京分裂最明显的标志。10月14日,林森、邹鲁等人率国民政府外交代表团从广州到达北京。25、26日,趁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在新华门组织关税自主游行的时机,林森、邹鲁、傅汝霖等人两次冲入翠花胡同8号,“大半皆持铁手杖,其势汹汹,大有用武之势”,试图强力接收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但未能成功。B17事后,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严正声明:“北京执行部乃为国民党合法之组织,即或有非法的行动违背党义,应按照党的章程解散之,而决不能允许由某一派强占。而邹鲁、林森、谢持等居然带领私人强占执行部,意在企图以北京执行部名义召集违反党纪律的中央执行委员会。此种举动岂是爱护国民党的党员行动”?B18

1925年11月23日至1926年1月4日,邹鲁、谢持等人联合国民党内部一些反对“容共”政策的“老同志”,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召开“国民党一届四中全会”(通称“西山会议”),通过了《取消共产派在本党之党籍》等议案,其主要内容既反对汪精卫,也反对共产党,并有与广州中央争夺最高权力的意图。1925年12月3日,西山会议通过了《北京执行部组织案》,要求原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交出相关文件,并将登报声明取消翠花胡同之执行部。B19会议结束之后,大部分参加西山会议的中央执行委员前往上海,邹鲁、谢持、林森等人于14日在上海成立了另一个国民党“中央”党部机关,与原广州中央党部对峙,互争“正统”,相互指责对方为“非法”,这也是国民党在改组之后的第一次正式分裂。B20这种局面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地方,北京相应存在两个支部,一“左”一“右”,各立门户,分庭抗礼。前者位于翠花胡同8号,以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为代表,由共产党人以及国民党左派力量掌控,服从广州中央本部;后者位于南长街南花园1号,以民治主义同志会以及后来的孙文主义学会为主,受国民党同志俱乐部以及西山会议派扶植,听命于上海中央。B21

孙中山逝世之后,各地纷纷涌现出以“中山主义”或“孙文主义”命名的团体,他们标榜信仰、研究、宣传、实行“孙文主义”,宗旨为纯净国民党的组织,排拒共产党团。受西山会议召开的直接影響,1925年12月12日,在中社和民治主义同志会的基础上,北京孙文主义学会在北京大学三院礼堂召开成立大会,主要负责人为周德润、沈定一,林森、邹鲁出席并发表演讲。B22据报道,孙文主义学会成立之后会员踊跃加入,仅两个月人数已达1600余人。其中,北大学生有491人,法大有352人,中大有178人,大中公学有115人。B23民治主义同志会以及在此基础上成立的孙文主义学会是西山会议派的前台代理人,西山会议曾讨论过《北京孙文主义学会呈请拨给补助费案》及《民生周刊》经费案。邹鲁后来回忆道,“西山会议”虽然被人攻击,但响应者“海内外遍处皆有”,孙文主义学会作为青年组织,“也作桴鼓之应”。B24

国民党在京组织的分裂与争夺对于双方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1926年1月初,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通知党员准备改选执行委员,并重新划分区分部。与此同时,位于南花园1号的国民党北京市党部则在北京各报发布“中国国民党全体党员注意”启事,要求党员到北大三院登记。B25这给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造成了混乱。为此,他们只能再次刊发通告:“本党部自十三年七月成立至今,领有党证之党员共二千八百一十三人,离京及赴黄埔军校者七百八十六人,故目下党员在京者共有二千〇二十七人。惟查已向本部报到而划入各区分部者为千七百八十二人,尚有二百三十一人未曾报到,此中不无误向南花园一号冒称北京执行部之非法机关登记者。特再通告,望未向本部报到之党员,务于本月二十以前将住址函报翠花胡同八号本部,以便划入区分部。”B26

在国民党“二大”上,丁惟汾报告陈述,制约北京党务发展的原因有很多,如北京政府的武力压迫、经济缺乏等,这些都可以克服,唯独“内部分子意见的不能一致”“真使我们的工作感受无限的痛苦”,其中针对的即是民治主义同志会。丁氏指出,右派组织成立国民党同志俱乐部,“首先加入者便是民治主义同志会”,“我们每次被人捣乱时,都是民治主义同志会的分子暗中在内面活动。即如这回西山会议向北京执行部捣乱,都是这班民治派的人物占多数”。“自从总理北上之后,北京党务的进行本来比较从前容易活动。但因为每次活动都有民治派反动的运动,而且十分出力,所以独感困难。”B27于树德也在大会上列举了北京国民党组织的种种分裂事例:

两年以来,本党自身之组织,犹未达于坚强之地位,实为今后最应注意之问题。此种现象,以北京为最甚。北京党部在本届北京市党部未改选以前,组织训练十分欠缺,反动分子复从中破坏纪律,故发生欢迎总理时,一在北大第一院设筹备处,一在中央公园设筹备处。筹备国民会议促成会时,一在虎坊桥,一在江西会馆。正在对抗英日惨杀同胞时,既有北京学联会,复有北京各校沪案后援会之现象。此数种组织中,前者皆承受北京执行部指挥,后者则自由活动。至最近复有西山会之发—生。以上种种,颇与社会上以不良之印象。B28

尽管如此,总体而言,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北京党务还是呈现出比较明显的“左派”特征。合作之初,共产党人谭平山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曾安排一定数量的中共党员与青年团员到国民党各地开展基层党务,国民党一些省及地方党部也由中共党员负责筹建。邹鲁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后来回忆指出:“组织部是党中最重要的机关,由共产党的谭某主持。本党一切的组织章程,由他拟定;各地组织方面的人员,由他委派。而各地党务的筹备员,有共产党的就派,没有共产党的竟不派;并且派出去的人员,只收容共产党和接近共产党的人,弄得本党的忠实党员,都不愿登记,普通人入党的,更被拒绝。这种事情,各地常常发生……共产党人数不多,各地可派的人,事实也很少,所以各地能够成立党部的,为数廖廖。”B29

在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内部,共产党人所占比重很大,甚至主导着国民党在北京的党务发展。据1924年4月17日汪精卫致戴季陶函称,北京执行部中央执行委员李大钊、于树德、王法勤、丁惟汾、石瑛,候补执行委员韩麟符、于方舟、张国焘、傅汝霖九人中,“除丁、石、傅三人外,皆社会主义青年团人物”。B30陈独秀曾在1926年时自信地表示,广东、上海、北京等一些重要地区的国民党组织都处于中共的“包办”之下,“在北京方面,K.M.T.工作,无论左派右派均极消沉,所有工作皆守常同志在那里提调,几乎K.M.T.就是李守常”。B31郑超麟的看法相对保守一些,但他也认为,广州和上海这两个地方还有一些“右派分子”能与共产党员抗衡,其他各地党部“几乎完全操在共产党员手里”。B32

从共产党人的视角来看,国民党的在京组织都比较“涣散”。1925年底,社会主义青年团北京地委向上级报告:“在京民校〔指国民党〕过去工作不大好,下层的教育工作,一点没有,区分部党部均不能开会……大多数党员不过问实际工作。”B33作为当事人,时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共产党员王凡西也说:“那时北京积极的地下工作者,简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国民党党员。除了极少数几个右派政客之外,那里没有任何国民党组织”。王曾以跨党党员的身份参加一些国民党的会议,但他发现,在一次有大约二十人参加的会议上,“只有一个是真正国民党员,其他的都是自己同志”。甚至有一次“邀请参加的真国民党员没来,到会的成了清一色的共产党员”。王凡西向自己的上级表达了这种疑问,得到的答案是,南方的国民党是“真实的力量”,而北京这边只是在执行“统一战线”政策。B34当时在北京大学任教的经济学家陈翰笙也说,他经李大钊和于树德介绍,加入了国民党,并领到一个党证,“但从来没有开过会”。B35

如果说以上说法主要来自共产党方面的话,那么,来自国民党方面的叙述则在另一个侧面更加印证了中共对于国民党党务的重要影响。1925年12月23日,国民党中央青年部部长邵元冲看到《C.Y.之决议案及组织》后在日记中感慨:“具见其工作之已切近实际,吾党中散漫无绪,各逞私图,尚何言耶?”B361926年8月,顾孟余在与维经斯基的一次谈话中提及,在国民党省一级的地方党部以及大量基层组织中,共产党人均占多数,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共产党人即使处于少数,也能通过“党团”来领导国民党。B37北伐结束之后,一些北京的国民党人对中共在国民党北方党务中的主导地位进行了沉痛反思:“北方党务,在未清党以前,完全很显然的为共产党所操纵把持,这是无论党员与非党员都知道的,当时共产党一只手把持着国民党的党务,一只手还要发展共产党的党务,加以李大钊暗中的运用与指挥,所以弄到北方成为共产党扩大的活动中心了,工人中的觉悟分子,青年中的觉悟分子,以及党内的优秀分子,过半是被他们(共产党)吸收以去。其中虽有一部分的同志,发觉共产党篡党阴谋较早,竭力反对,但因共产党压迫的力量过强与随声附和的党员过多,所以也并无充分的发展”。B38这可能是沿用了蒋介石的说法,蒋于1929年6月底在北平市党部讲话时就说:“在本党未改组以前,北平几无党务可言,改组以后,北平的工作,又完全为共党操纵把持,所以北平的一般民众,都未能对本党的主义与政策,有深刻的认识、切实的了解”。B39

三、从学生运动到市民运动:国民党北京党务的快速扩张

1920年代国民党在北京的党务呈现出明显的左右之争,但各方对如何开展“革命”的认知与做法差异却不大,即主要依靠发动民众运动,吸收青年党员,扩张组织规模,民众运动成为国共两党发展党务的重要方式与手段。尤其是1924年底孙中山北上之后,为北京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政治空气,革命氛围异常高涨。另一方面,1924年北京政变之后仓促组建的段祺瑞执政府,由于其自身实力虚弱,社会控制能力严重下降,也为北京民众运动的大规模爆发提供了比较充裕的行動空间。

段祺瑞执政府自成立之日起就在内政外交上面临一系列困境。外交方面,1925年3月的善后会议,4月的金佛郎案,以及五卅惨案,都点燃了民众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10月下旬,北京政府与英、法、美等国举行“关税特别会议”,但无法正面回应国内高涨的“关税自主”呼声,引发舆论声讨。此时,奉浙战争爆发,郭松龄倒戈,执政府的命运可谓风雨飘摇。王凡西描述当时的北京“政治情势颇不稳定,在不稳定中急剧地向左倾斜”,“一次奉直军阀的混战因冯玉祥的‘倒戈而结束;溥仪在紫禁城里的傀儡朝廷给扫去了;因孙中山的死,在古城里造成的政治生活还在激荡;南方相继发生的五卅惨案、沙基惨案,以及使世界震惊的省港大罢工,又使这种生活在广大的知识分子中不断地提高着,加紧着。段祺瑞的政权是依靠在几个军事势力相持上的一座空架子,它自身全无力量,作恶作善都谈不上,这使政治势力和思想流派的分和更加自由和顺畅”。B40国家主义派主要领导人李璜的回忆从另一个角度呼应了王凡西的说法,“当民十四至十五,北洋军阀已是到了强弩之末,段祺瑞的执政府在这一年中,可说是在苦撑待变,毫无作为;而且虽号称中央政府,但穷得要命,对于北京各国立大学的教职员薪水都大打折扣,甚至只发二成,那就令人无法生活,非闹事不可了!”B41

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就非常重视将民众组织起来,发动社会运动,实现社会动员。B42国共合作之后,借助孙中山北上引发的革命浪潮,国共两党联合在北京组织发动了一系列民众运动,包括黄埔从军运动、国民会议运动、关税自主运动、五卅雪耻运动、反奉倒段运动等,国民党党务快速扩张。B43

五卅运动期间,国共两党在北京联合领导的几次大规模民众运动已经显示出了较高的组织化水平。其中,声援上海的三次大规模集会先后有数百个团体参加,人员范围覆盖北京的学界、工界、商界、新闻界等,国民党人李石曾、于右任、顾孟余分别担任大会主席,国民党北京组织也在这些大型活动中经受了锻炼,并将自身的触角不断深入北京基层社会。关税会议的召开是国民党北京组织成长的重要契机。1925年10月25、26日,北京学生联合会与北京各校沪案后援会先后在天安门前组织了两场大规模示威集会,一致主张打倒关税协定、实现关税自主。虽然当时国共之争以及国民党内部的左右分化渐趋激烈,但在关税自主问题上,各方态度基本一致。11月28、29日,在国共两党的组织下,民治主义同志会、北京学生联合会、北京国民外交代表团、广东外交代表团等30余公共团体,以及众多学校、行业团体聚集在神武门、天安门等地,发动了以驱逐段祺瑞、召开国民会议、组织国民政府为宗旨的“首都革命”。时任北大地质系教授兼德文系主任、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常委的朱家骅担任总指挥兼主席,于树德担任副总指挥。

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负责人之一郭春涛曾将这一时期的民众运动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自北京执行部建立至孙中山北上之前,可称为“学生运动时期”,“北京之种种运动,参加者仅学生群众,其余各阶级之人可谓绝无仅有”,国民党主要是利用“五一”“五四”“五五”“五七”“五九”“六三”等革命纪念日,进行宣传鼓动。第二个阶段从孙中山北上到关税自主运动,为“市民运动化时期”,“除学生外市民实占多数,可见吾党之宣传已由青年学生而普及于一般市民,故北京运动亦由学生运动渐渐进为市民化矣”。第三个阶段从关税自主运动到反奉倒段的“首都革命”,“参加此几次运动之群众异常热烈,对于北京政府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其立时推翻,故发生种种暴动,有不可抑止之势”,谓之“革命运动化时期”。B44

发动民众运动的过程也是国民党北京组织的成长过程。前述几次大规模民众运动中,国共两党做了大量组织工作,充当了领导角色,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在1924年“二大”上总结到:“自本年起,本党在北京之群众运动工作,已取得领导地位。所有示威运动之行列,十之九,皆以本党党旗为先导,且十之九皆有本党同志为领袖。除少数商人外,多数群众,不但对此不起反感,且逐日增加其信任之程度。所属各省区党部,则因所处形势之不同,或以(已)在公开,或迄今犹在秘密;然对于所有该地方之群众运动,已强半能居于主动地位。”B45北京市党部的陈述甚至在语调上都与此类似:“一切的民众运动也都起来了。并且都有党的势力在里面,差不多北方群众运动的指挥领导都是我们同志。他们的传单,他们的口号,都是我们国民党的。所有一切议案,也都是合于国民党政策的……国民党的精神已经深入了北方民众之中。北方大多数民众都在期待我们国民革命军的到来。”B46

纵观国共合作时期两党在北京的组织扩张,主要集中在青年学生群体之中。作为近代中国高等教育的重镇,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北京的学生群体在思想意识以及知识结构方面完成了最初的储备,学生势力崛起,成为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在不断遭遇官方打压的背景下,他们开始寻求外部力量的支持。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以及国民党的改组为北京的学生提供了新的结盟对象,政治为学运提供了一个新的出口与通道,二者不谋而合,迅速达成合作,彼此借助。B471920年代初期,国民党就是首先从学生群体入手而重新崛起,青年学生充当了国民党的“先锋队”。国民党的主要方略是选择那些已有一定基础与规模的组织整体入党,在短时期内迅速扩张。邹鲁、谢持等人通过民治主义同志会、孙文主义学会等外围组织大力发展党员。国民党北京执行部部址转移至北京大学附近的翠花胡同8号,也是为了更加便利地开展工作。可以说,学生群体构成了国共两党在北京发展的重要社会基础以及国民革命的主力军。根据当时在北京地委工作的一位共产党人观察,“北京惟一的群众是学生”。B48不过,革命运动过于局限在学生层面造成了国民党员社会来源的单一,学生群体自身的一些特点也限制了学生运动的开展,北京青年团曾自我检讨,“内部训练工作仍太缺乏,同学及各支部大多数缺乏活动能力,因之在组织上未能十分严密,工作亦未作得很好,纪律仅能有大体上的不差错,铁的纪律尚未做到。”B49

另一方面,随着学生运动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国共两党对学生的争夺日趋白热化。五卅之前,北京学联虽然也有不少国共党人,但此时党派的作用尚未完全发挥。随着学生运动的深入,政党势力越来越多地渗入其中,国共两党都在学生组织内部设立“党团”,党派纷争遂传导至学生。1925年五卅运动期间,北京学联成立国民党党团,共产党人发挥了主导作用,引发其他派系学生不满,“以党言,北京左右派之党员由此分化而益趋明显”。B50五卅之后,北京学生群体发生分裂,北京学联由中共以及国民党左派掌控,另一派则成立“北京学生沪案后援会”以对抗。B51但总体而言,中共以及国民党左派在北京的学生运动中占据上风,《國民党北京执行部报告书》称,自1925年北京学联会成立党团后,“所有一切北京群众运动,始渐归北京执行部所主持”。B52王凡西曾说:“那时与我们作对的是属于西山会议派的国民党右翼分子,其领袖为王钟祺与傅启学等。不过他们是没有群众,所以无法与我们认真抗争。”B53李璜也指出,几次大游行后,“国民党左派势力大为扩张于北京学生界中,中共秘密在各大学所设立的小组活动也有进展,人数增加;于是共产党便在革命运动中来争领导权,在学生会及各种会议中,均排斥异己,动加威胁,而露出包办把持作风”。B54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共产党人与国民党内反共势力的裂痕进一步加深了,双方剑拔弩张,日益走向“不可控”,并呈现出越来越严重的“暴力化”倾向。1925年7月18日,北京各校沪案后援会、民治主义同志会、救国团等团体,在天安门发起国民大会,期间与北京雪耻会、北京学联、北京国民党市党部等左派团体发生冲突。11月29日的天安门集会示威过程中,又发生了国民党内共产派与反共派的内斗互殴。B55青年团北京地方执行委员会书记刘伯庄在向中央的报告中提出:“民校在西山召集中央执行委员会议决开除我们,并已一次强占市党部,失败后正筹划第二次强占,现他们已走入在〔法〕西斯蒂的道路,方阴谋暗杀我们的同学,并拟用强术为武器”。B56

1926年1月召开的国民党“二大”对各地党务的组织形式与领导方式等问题进行了讨论,广州国民党中央党部认为:“过去两年中各地执行部,除北京执行部外,不惟成绩甚少,且有时妨害工作,以时势,以事理,均无继续存在之必要”。B572月25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北京执行部在《京报》上刊载启事:“市内党务仍归北京特别市党部(翠花胡同8号)办理”,北方国民党的工作由即将成立的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北京分会负责。3月1日,中央政治委员会北京分会成立,作为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设在北方的最高权力机关,成员有李大钊、吴稚晖、于右任、李石曾、徐谦等,徐谦为主席。

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之后,北京的政治环境日益紧张,中共北方区委、北京地委以及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由翠花胡同迁入东交民巷苏联大使馆西院的原俄国兵营之内。张作霖入主中枢之后,打出“反赤”旗帜,国民党在北京的活动空间进一步受到挤压。1927年4月,李大钊以及一批国民党左派人士被捕牺牲,国民党在京的党务处于蛰伏状态。9月,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北京分会撤销,北京党务转入地下。1927年4月国民党厉行“清党”,国共关系彻底破裂。相较于长江以南,北方地区的共产党遭受损失较小,共产党以及国民党在北京的“左派”力量得以部分保存下来。另一方面,对于国民党人而言,北京仍处于北洋政府的统治之下,他们延续了以往相对激进的政治路线与行为模式,以至于在很多人眼中,国民党与共产党很难有效区分,“一只手拿着国民党的党证,一只手拿着共产党的传单”,“午后四点列席国民党的区分部会议,午后十时又参加共产党的会议”,令人无从分辨,无法查验。B58“清党”之后北方国民党的基层组织状况与南方江浙、两湖一带相比,呈现明显差异。

余论

国民党虽然在北京较早开展党务,但受制于各种原因,一直发展有限,尤其没有向基层渗透。至1920年代初期,随着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以及国共合作政策的确立,以国民党北京执行部的建立为标志,北方各级组织系统逐渐步入正轨。1924年底孙中山进京带动了一批国民党人集体北上,显著提升了国民党在北方地区的存在感与辐射力,尤其是增强了北方民众对国民党的认知度,国民党的发展进入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不过,仅仅两个多月后,孙即在京逝世。此时,国民党中央层面的分裂趋向日益明显,高层的政治变动迅速波及地方,并与基层原有的潮流形成合力,在多地引发连锁反应。国民党在京组织分裂为从属国民党广州中央与上海中央的两股势力,以李大钊、丁惟汾为首的国民党北京执行部与西山会议派的对峙进一步加剧,双方为争夺北京党务的主导权展开了各种形式的斗争。

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在北方的组织拓展,也是国民党将国民革命向纵深推进的一个过程。一方面,通过北伐,国民党从珠江流域向长江流域推进,最终指向中央政府所在地北京;另一方面,運用政治方式,在各地建立基层组织,通过发动民众运动增强渗透力与影响力,国民党开始逐渐摆脱较强的地域色彩,成为一股引人关注的新兴力量,为走向全国、问鼎最高政权奠定了政治与思想基础。

1920年代中期北方的政治环境为国共两党发动大规模民众运动提供了可能。在这一过程中,两党吸收了大量青年,不仅在规模上扩张,自身的组织化程度也得到提升,对时局的介入性与影响力明显增强。不过,过于注重民众运动,不管是对国共两党组织,还是对民众运动本身,相应弊端也逐渐显现。与此同时,国共党派纷争不断加剧,不可调和,对于国民革命的最终走向带来了非常深远的负面后果。

从总体上检视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在北京的发展轨迹可以发现,共产党人及国民党“左派”在其中占据优势,国民党北京党务表现出比较鲜明的“左派”特征。但以“西山会议”派为代表的“右派”力量的声势与规模亦不可忽视,尤其在青年群体中同样拥有广泛的号召力。

不管对于中共,还是国民党“左派”与“右派”,青年学生都是竞相争夺的重要对象。正是有了学生群体的积极参与,国共两党才能在较短的时期内迅速壮大自身的组织系统,开展一系列社会政治运动,掀起一股又一股时代波澜。而国共两党处于地下状态之时,分属不同派别的学生群体在前台的斗争则构成了国民党在京左、右之争的重要表现方式。不过,学生群体的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如果仅仅依靠学生,必然导致社会基础单一,正是预见到这种前景,国共双方都在主动或被动寻求转变。

1926年春季段祺瑞执政府倒台之后,北京政治环境持续恶化,国共两党矛盾也日益激化,水火不容。以李大钊遇害、南方“清党”为标志,国共两党关系彻底破裂,中共组织在北京再次走向“地下”。国民党亦受到明显牵连,失去了共产党人的组织与领导,加之北京的政治环境走向“恐怖”,国民党北京党务再次沉寂下来。直到1928年6月北伐告成,国民党北京市党部重新建立,虽然只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此时的组织构成以及运行模式与国共合作时期相比已有明显差异,国民党在北京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段。

①有研究者指出,国民党最初是一个地域色彩比较浓厚的政党,以中国同盟会成立前的三个主要革命团体为例,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成员绝大多数是广东人,他后来一直信赖的干部也以广东籍为主;华兴会的成员多是湖南人,光复会的主要成员则是浙江人。参见金以林:《地域观念与派系冲突——以二三十年代国民党粤籍领袖为中心的考察》,《历史研究》2005年第3期。

②对于国民党的早期组织发展,既往研究多侧重南方,而对以北京为中心的北方地区关注不够。这种情况一方面缘于相关资料比较缺乏,且显凌乱;另一方面也与国民党在北方的早期组织系统比较繁复有关。国共合作确立之后,借助于一批出色的共产党人的有力推进,国民党组织在北京有了较快发展,但此时很多党员都具有“跨党”的双重身份,国共关系混淆不清,两党工作往往同时进行,二者不易区分。比较而言,中共组织在京发展的历史受到的关注明显更多,在一定程度上遮盖了国民党在北京的发展情形。一些国民党通史对此的叙述通常也比较简略。与本题相关的成果可参见史建霞:《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始末》,《北京党史研究》1992年第3期;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民国八年至十八年)》,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71,2015年,第213-246页;周鼎:《危机与暴力:北伐前夕北京群众运动的政治文化研究(1924-1926)》,《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③参见季剑青:《南社等革命党人的北京想象与书写》,《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3期。

④李云汉:《从容共到清党》,中国学术著作奖助委员会丛书之十五,台北:及人书局,1987年,第250页。本书对1920年代初期国民党在北京的组织发展有较为清晰的勾勒,见第250-259页。

⑤参见余杰:《国民党留守议员与“二次革命”后的北京国会》,《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⑥《卢钊上国民党本部报告北京党务情形函》,原件藏台北“中央”党史会,引自李云汉:《从容共到清党》,第251页。

⑦邹鲁:《中国国民党史稿》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03-304页。

⑧T,C,L,:《普遍全国的国民党》,《向导周报》第21期,1923年4月18日。

⑨《民治主义同志会宣言》,《醒狮》第44号,1925年8月8日。

⑩冯资荣、何培香编著:《邓中夏年谱》,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第139页。

B11《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前之组织工作》,李云汉主编:《中国国民党党务发展史料——组织工作》上,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93年,第73页。

B12B28B45B52《北京执行部报告书》,1926年1月,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秘书处:《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日刊》第10号,1926年1月11日。

B13谭群玉、曹天忠:《孙中山的讨陈方略与北伐开局》,《历史研究》2018年第2期;杨瑞:《一九二四年孙中山北上的“本事”与“叙述”——以主流报纸舆论为中心》,《历史研究》2018年第5期。

B14B46《于树德同志报告北方政治状况》,1926年1月6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上,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03页。有研究者指出,1920年代青年学生加入国民党最多的,一是在改组前后,一是1925年3月孙中山北上及逝世前后,见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第255页。

B15《刘伯庄给团中央的报告(节录)》,1924年12月31日,原件存中央档案馆,选自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北京》,北京:北京出版社,1989年,第130-131页。

B16《国民党俱乐部章程》,《大公报》1925年3月10日。

B17子任:《革命派党员群起反对北京右派会议》,《政治周报》第2期,1925年12月13日。

B18《我们最近在北方国民党工作中应取的态度》,1925年11月25日,京师警察厅编译会编:《苏联阴谋文证汇编》,1927年,引自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北京》,第215-216页。

B19《北京执行部组织案》,荣孟源主编:《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上,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年,第366页。

B20杨奎松:《“容共”,还是“分共”?——1925年国民党因“容共”而分裂之缘起与经过》,《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4期。

B21从广义考察,北京、上海等地的孙文主义学会分子也被认定为“西山会议派”。参见尚红娟:《从分化到分裂——再论西山会议之缘起》,《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

B22《北京孙文主义学会成立》,《民国日报》(上海)1925年12月20日,第3版。

B23《北京孙文主义学会最近概况》,《京报》1926年2月12日,第7版。

B24B29邹鲁:《邹鲁回忆录》,北京:东方出版社,2010年,第139、117-118页。

B25《中国国民党北京执行部特别市党部启事》,《京报》1926年1月8日,第2版。

B26《中国国民党北京特别市执行委员通告》,《京报》1926年1月11日,第2版。

B27《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记录(第三日第六号)》,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上册,第217-218页。

B30《汪兆铭函告戴传贤,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已被共产分子混入把持》,中华民国史事纪要编辑委员会编:《中华民国史事纪要(初稿)》中华民国十三年(1924)(一至六月份),台北:中华民国史料研究中心印行,1986年,第823页。

B31《陈独秀关于国民党问题报告》,1926年11月4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6)》,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425頁。

B32郑超麟:《郑超麟回忆录》上,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209页。

B33B56《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北京地方执行委员会报告第一号(节录)》,1925年12月5日,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北京》,第233页。

B34B40B53王凡西:《双山回忆录》,北京:现代史料编刊社,1980年,第33-34、16、23页。

B35陈翰笙:《四个时代的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32页。

B36邵元冲:《邵元冲日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23页。

B37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26—1927)》上,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第422-423页。

B38B58革子:《再论北方党务》,《革命新声》第17期,1929年9月10日。

B39《蒋主席最近对党务之重要表示》,《宣传周报》(南昌)第25期,1929年7月8日。

B41B54李璜:《学钝室回忆录》,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122、125页。

B42李里峰:《“群众”的面孔——基于近代中国情境的概念史考察》,王奇生主编:《新史学》第7卷“20世纪中国革命的再阐释”,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

B43参见刘会军、徐晓飞:《关税会议期间国民党在北方的民众动员》,《史学集刊》2011年第3期;马飞:《孙中山的最后奋斗:1920年代中叶的国民会议运动再研究》,《广东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

B44B50《郭春涛同志北京特别市党部党务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上册,第249、250页。

B47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民国八年至十八年)》;郑师渠:《国共合作与学生运动(1924——1927)》,《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3期。

B48《李渤海关于北京学生运动的报告》,1925年1月16日,中央档案馆、北京市档案馆编:《北京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1926)》,第210页。

B49《中共中央北方局》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中共中央北方局北方区委时期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第162页。

B51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民国八年至十八年)》,第352页。

B55东篱:《记北京民众革命运动》,《政治生活》第59期,1925年12月1日;罗敬:《北京民众反段运动与国民党右派破坏阴谋》,《向导周报》第140期,1925年12月30日。

B57《中央党务总报告决议案》(1926年1月18日),荣孟源主编:《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上,第114页。

(责任编辑:许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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