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2021年5月2日下午,五一小长假,我坐在电视机前和两亿国人一起神游祖国的大好河山。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我们能这样无拘无束地四处撒欢,除了扬眉吐气,甚至还有些显摆。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电话是原牡丹江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副局长秦学打来的,他说:“你知道吗?王治普老师走了。”我一下坐直了身子:“怎么这么突然,听说老爷子的身体挺好啊?”他问:“明天你能去送王老吗?”我说:“能去,一定去。”撂下手机,我呆愣了一会儿。三年前,我曾和原伟军大姐去养老院看望王治普老师,那时他突患腿疾,走路有些困难,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和老伴儿一起住进了养老院。见到我们,老爷子非常高兴,有说不完的话。他询问我们在写什么东西,鼓励我们坚持住,不要轻易放弃。他甚至还要在养老院的食堂订一桌饭菜,请大家聚一下,被我们婉拒。临别时,老爷子依依不舍,执意坐在轮椅上让老伴儿推着,和我们来到楼道,又聊了一會儿才道别。近几年,我每年都要多次回老家,伺候比王老还大一岁的老母亲,每次一个月,再加上工作和生活中的琐碎与缠绕,没再去看望王老,那次见面也就成了永别。5月3日,我起了个大早,这些年很少去殡仪馆,偶尔去一次,也是和亲朋好友一起。但这次我是一个人,而且是坐公交车——上车投一次币,下车还要投一次币,可见路途的遥远,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为了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那天的告别仪式过于简单。老爷子无疾而终,算是修来的福分,面容也很安详,但只有13个人参加的告别仪式,还是让我感到有些悲凉。我非常赞同丧葬从简,不要搞成给活人看的秀场,但王老是黑龙江省德高望重的剧作家,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认识王老是在1997年。那时,因为我写了几篇小说,被破格从兵工厂调入剧团任编剧,后又到艺术馆工作。在文化系统,你的小说写得好坏无关紧要,他们允许你不坐班,每月给你白花花的银子,肯定不是为了让你写小说,而是让你写剧本,写能在舞台上演出的剧本。我试着写了几个短剧,居然还不是太糟糕,可以立在舞台上,可以让导演和演员拿着我写的玩意儿演出和参赛。恰好省戏剧创作中心在黑河召开剧本研讨会,领导为了让我多接触戏剧创作,将来能有点用,就让我滥竽充数,去参加剧本研讨会。90年代末的黑龙江戏剧创作已经非常了得,在全国戏剧界的影响很大,参加那次剧本研讨会的,几乎囊括了黑龙江省戏剧创作的精英和骨干,像朱红赤、张明媛、杨利民、付军凯、李景宽、周树山、杨宝林、邵宏大、王靖、郎鸿叶、杨宝琛等,当然还有王治普。王老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特别有亲近感,满头的白发,红光满面,而且总是面带笑容。身上那件马甲,更是成了王老的标配,以后的几十年也一直是马甲在身。在参观爱辉陈列馆时,因为王老是满族人,他还顺便为大家讲解满族窗棂的特点和满族民俗。当时王老创作的话剧《女大十八变》正在全国演出,累计演出600余场,盛况空前。该剧还获得文化部“文华新剧目奖”“文华编剧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他创作的电视剧和广播剧获过“飞天奖”和全国广播剧奖,可以说是声名显赫。王老属于大器晚成型,因为那时的王老已是年逾花甲之年。那次剧本研讨会,讨论了王老的话剧剧本《三个月亮》。王老读剧本很认真,我记得本子很长,读剧本就用了两个多小时。讨论时大家争相发言,甚至很激烈,王老都能虚心接受,认真做笔记。那次剧本研讨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张明媛的戏曲剧本《梁红玉》,原来戏曲剧本竟然可以这样写。
几年后,我调到牡丹江市艺术创作研究所任编剧,对王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王老1948年参加革命,1958年被错划成“右派”,遣送宁安渤海农村改造,21年后得到彻底改正,后来从事戏剧专业创作,可以说经历坎坷,命运多舛。但王老却从无怨言,乐观向上,对外称自己是“小王”,创作的作品也都充满正能量。有一天王老给我打电话,说:“你马上来我家,我给你弄了一袋大米。”我说:“王老,大米随处都可以买到,您千万别费心。”王老说:“你家刚搬来,肯定有些不方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来,我就给你扛到楼下。”当时王老家住在七楼,又是年近70岁的老人,我连连说:“我去,我马上去。”20年了,这件事让我记忆犹新,也让我非常感动。为了帮和我同时调入艺研所的另一位编剧买房子,王老四处奔走,操心费力,让我们这些外来人感受到了温暖。王老家住在七楼,他每天多次上下楼取报刊,或去社区。王老还兼着小区业主委员会的差事,帮助小区居民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整天忙忙碌碌。当然,这些都是在写作之后。王老每天很早就起床,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直到最后住进养老院。王老喜欢用油笔写作,因为油笔书写起来比较流畅,能把稍纵即逝的灵感快速记录下来,然后再让孩子们打印出来,其勤奋让人敬佩,也让我感到愧疚。王老一生创作戏剧剧本、电视连续剧剧本和电影剧本数十部,体量非常大,有一部分被立在舞台上或被投拍播出,也有一部分发表在期刊上,但大多都束之高阁。晚年创作的话剧《碾子村故事》,虽为《女大十八变》的姊妹篇,但却没有延续那部剧带来的成功和荣耀。这里有外部原因,当然也有王老自身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王老成为受人尊敬的剧作家,反而让我们看到了真实的王老。至于为什么住在七楼,王老有一句至理名言,他说能动的时候,住在七楼和一楼是一样的,不能动的时候,住在几楼都没用。这句话后来被他自己验证了。
2006年,牡丹江东京城法庭法官金桂兰被评为全国十佳法官,外地一些编剧和作家来到牡丹江采访,创作出一些影视剧本。原伟军大姐觉得这个题材弄个舞台剧更合适,家乡人写家乡人也是职责所在。王老得知消息后,把我和原伟军大姐找到一起,说这个本子最好你们俩合作,发挥各自的优长,鼓励我们把本子写好。剧本初稿完成后,他还参与讨论,除了提修改意见,更多的是鼓励。这部剧能立在舞台上,可以说是王老推着我们向前走的。
2016年,省戏剧创作中心召开剧本研讨会,主管领导带队。当王老出现时,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因为王老当时腰部扭伤,走路有些不便,我们都劝他不要去参加了,毕竟年事已高,一路颠簸,怕有什么闪失。但王老执意要去,而且抬腿就上车。他开玩笑说:“以后能不能再参加剧本研讨会都不好说了。”没想到一语成谶,那是王老最后一次参加创作中心的剧本研讨会。在以后的剧本研讨会上,再也看不到那个满头白发、笑容满面、身穿马甲、谈笑风生的王老了。好在另一个地方也有那么一伙人,而且人数不断增加,像邵宏大、杨宝林、刘书彰等,他们的话题肯定离不开戏剧,还会因为剧本争得面红耳赤。王治普老师不会寂寞。
责任编辑 王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