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叶青
玉,以其细密的质地、鲜明的色泽,温润的质感,深受人们的喜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玉器被赋予了广泛的精神内涵,承载着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早在新石器时代,原始先民就开始制作和使用玉器。进入汉代,继承先秦儒家“贵玉”的思想观念,人们认为玉有“仁、义、智、勇、洁”五德,爱玉、佩玉成为社会贵族阶层的时尚,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地域上,都远远超过前代。玉器的功能多样化,被广泛用于礼仪、装饰、丧葬、陈设等各方面。
1968年发掘的满城汉墓,是西汉中山国第一代王刘胜及其妻子窦绾的墓葬。两墓共出土礼仪、陈设、装饰用玉90余件。从玉质种类上看,有白玉、青玉、碧玉等多种。其中的装饰用玉玉质优良、造型生动、雕琢细腻,显示出汉代玉器雄浑豪放又不失清逸脱俗的艺术趣味,是研究西汉玉器的珍贵资料。笔者现将满城汉墓中具有代表性的装饰用玉介绍如下,以期与读者共同研究和探讨。
一、装饰用玉的种类
汉代,玉器艺术向世俗化的方向发展,传统礼仪用玉品种减少,以装饰用玉为主。这时,装饰用玉出现了不少新的种类,成为汉代玉器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类玉器。其中,玉佩饰和玉具剑饰深受贵族阶层喜爱,数量大增。很多日用杂器上也镶嵌玉石,使器物在规整中蕴含着一种非凡的气度,尽显汉玉的绰约风姿。
1.玉佩饰
凤纹鸡心白玉佩,长5.2、宽4.1、厚0.3厘米。白玉,玉色微黄,质润光滑,表面有涂朱痕迹。通体扁平,呈椭圆形,正面微鼓,背面略凹。中部有一圆孔,上端尖顶,下端圆弧。正反两面阴线刻流云纹,加强了图案构图的动感,器身两侧透雕乌兽相搏纹附饰,附饰略短于器身主体。琢磨精致灵巧,纹饰自然流畅(图1)。
鸡心佩,又称韘形佩,由先秦的玉韘演变而来,是汉代新创造出的一种装饰玉。韘是古代射箭时的工具,《说文解字》中解释到:“韘、决也,所以拘弦。”最迟在商代晚期,韘就已经出现。东周时期,韘逐渐增加了装饰的功能,《诗经·卫风·芄兰》中提到:“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由此可以看出,部分韘已经已经演变为佩挂用的装饰品了。《说苑·修文》中记载: “能治烦决乱者佩艉,能射御者佩韘。”说明佩韘在当时也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汉代在继承前代玉韘造型的基础上,出现了韘形佩,且韘形佩已经完全丧失了实用功能和象征意义,转变为纯粹的装饰品。
玉舞人玛瑙水晶珠串饰,出土于窦绾玉衣内胸部位置,应是墓主的佩饰。由玉舞人、玉蝉、玉瓶形饰、玉花蕊形饰、联珠形玉饰及水晶、红玛瑙、石珠组成。出土时珠饰已经散乱,图为根据想象予以复原编连的组佩。玉饰皆白玉材质,其中,玉蝉长1.2厘米,以细线雕刻出蝉的羽翼,形态逼真,体内自口至尾竖穿一孔;玉花蕊形饰长2.4厘米,作细长花蕊形,有短柄,花蕊和柄部各有一横穿圆孔;玉舞人是汉代新出现的玉器类型,高2.5厘米,舞女面目正视,用细阴线刻出五官,身薄细挑,上身穿长袖衣,下着曳地长裙,一手甩袖过头顶,一手垂袖于腰间,似做“翘袖折腰”之舞,头顶及足部各有一穿孔(图2)。
汉代中央机构设置有乐府,当时的乐舞和百戏在宫廷和民间都十分流行。如汉高祖的戚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汉武的李夫人“妙丽善舞”,汉成帝的赵皇后“学歌舞,号日飞燕”。受此氛围的影响,当时的工匠就将灵巧飘逸的舞女形象用于贵族妇女的佩饰中,体现了汉代的袖舞风尚。
兽纹白玉带钩,长5.8、厚1.8厘米,由整塊玉石雕饰而成,琢磨抛光细腻,表面有朱红色痕迹。钩身为琵琶形,钩首作兽头形,背部略微鼓起,上面浮雕一小兽,腹部有一圆形钮,两侧饰阴刻卷云纹,纹饰流畅自然(图3)。
带钩是束腰皮带一端的挂钩,所谓“带约其要(腰),钩挂于带”。它多用青铜铸造,也有黄金、白银、铁、玉等不同材质。以玉作钩,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就已经出现。西汉时期,在承袭战国制作工艺基础上,玉带钩进入使用的鼎盛时期。它以讲究的用料、灵动的钩体和细腻的纹饰,深受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的喜爱。《淮南子·说林训》记载:“满堂之坐,视钩各异,于环带一也。”此时的玉带钩,不仅仅是装饰品,更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2.玉剑饰
玉剑首,装饰于剑茎顶端的玉饰,直径5.7、高1.2厘米,整体呈圆饼型。白玉,质地温润细腻。中央有一圆形凸起,其上阴刻卷云纹,外周以去地高浮雕的手法装饰有两只身躯修长的神兽,背面以凹槽为界分内外两区,内区中心有两个相通的小孔,外区有三个小孔,以插剑茎。这件剑首形体虽小,但设计巧妙,雕工精致(图4)。
玉剑格,镶嵌于剑茎与剑身之间的玉饰,作护手之用。白玉,正视略呈长方形,侧视呈菱形断面,中间有穿孔以供剑柄插入。中部凸起一脊,上端中部琢一缺口,下端中间略微出尖。一面浮雕有螭龙穿梭于云海间,身体道劲扭转,带有典型汉代螭龙特征;一面浅浮雕有卷云纹,纹饰自然舒展(图5)。
玉剑彘,固定在剑鞘上,供穿系革带以连接腰间的饰物。《说文》:“璏,剑鼻玉饰也。”白玉,玉质晶莹温润,长9.7、宽2.3厘米,正视呈长方形,两端下垂内收,底部有长方形穿孔偏向剑璏一端,用于穿系佩戴。表面浮雕有一只修长雄健、呈爬行状的螭虎,螭虎大口圆眼,双耳竖立,身形婉蜒弯曲,并用阴线勾勒肢体细节,显得颇有活力(图6)。
玉剑摽,又称玉剑秘,是嵌于剑鞘末端的玉饰。《说文》中解释:“秘,佩刀下饰品,天子以玉。”白玉,玉质洁白,长5.9、宽5.4 - 6.8厘米,平面作不规则梯形,上窄下宽,剖面为长方形,上端有三小孔,中孔较大,两侧小孔斜向中孔并相通,用以与剑相连。两面浮雕5只活泼的螭虎翻腾嬉戏于云海之间,以示腾云驾雾之意。整件器物雕琢精到,纹样自然舒展(图7)。
3.器物装饰用玉
鎏金镶玉铜铺首,通高12,4、宽9.4厘米,兽面衔环,通体鎏金。兽面呈长方形,其宽度大于环的宽度,两侧有二龙攀附,龙首向外弯曲似兽面之双角,兽面中央镶嵌白玉,其上雕琢出对称的卷云纹,组成象征性的兽面,额、眉、须处间有细如毫发的纹饰。铺首背面有一个插钉,方便嵌入漆器表面,插钉尾端有穿孔,用以紧固销钉,防止相连后脱落(图8)。
铺首,《说文解字诂林>中解释为:“文选《舞赋》注引箸门抪首右,本铺作抪手部,抪,门持也,盖门首金铺为人门持而设,故谓之抪首,后人即谓之铺首。”由此可知铺首最早其实就是门把手,有镇凶辟邪的寓意。汉代,铺首大量出现在陶器、漆木器、画像石和墓门、棺椁之上,与器物相得益彰,起到装饰美化的作用。
透雕凤鸟形玉饰,系白玉雕琢而成,高2.5、宽4.2、厚0.2厘米,为一对,应为镶嵌在漆木器上的附饰。全玉透雕昂首曲身的凤鸟,凤乌圆眼细颈,颇显秀美,喙长而下钩,口衔作卷身挣扎状的小虫,凤翅合拢,凤尾上扬,阴刻流畅舒展的弧形装饰。构图活泼生动,雕琢精致(图9)。
《尔雅·释鸟》:“凤,其雌皇。”郭璞注:“凤,瑞应乌,鸡头、蛇颈、燕颌、鱼背,五彩色,其高六尺许。”凤是古人结合多种动物的特征组合创造出来的神鸟。早在新石器时代凤乌崇拜的观念已相当普遍,石家河文化已经出土了雕琢精美的玉凤。汉代由于经济上的空前繁荣和道家神话体系及谶纬学说的流行,凤纹装饰的器物品类明显增加,出现了大量精辟杂糅的凤纹装饰玉器,体现出汉代人“贵玉”“崇凤”的文化心理。
鎏金镶玉铜枘,是古代瑟、筑等乐器上系弦用的器件。通高5.6、直径5.3厘米,呈蘑菇型,上作圆形冒顶,下有方形銎。冒顶铸有四座对称的小山峦,山峦间有小猴、狐狸等动物出没。圆形镶玉玉质洁白,表面浮雕两条若腾若飞的蟠龙,中心钻有一个小圆孔。满城汉墓出土铜枘11件,其中成对的8件,可能是瑟枘,单枘有3件,应是筑枘(图10)。
汉代统治者建立乐府,博采众长,创制新乐,“太乐令所职,雅乐也;乐府所职,俗乐也”,出现了雅乐和俗乐共存的新气象。所以上至帝王下至庶民都普遍喜欢歌舞,刘胜也不例外。《汉书》中提到刘胜常与赵王彭祖争论说:“兄为王,专代吏治事。王者当日听音乐,御声色。”在刘胜墓中还出土有编钟、铎等乐器。这些丝弦乐器和金属乐器直观地反映了“喜游玩,好享乐”的中山王舒适享受的日常生活,体现着西汉内容丰富的乐舞文化。
二、装饰用玉的艺术特征
满城汉墓的装饰用玉凝聚着汉代工匠在玉器质料选择、造型设计、图案纹饰和雕琢工艺等方面的艺术智慧,这些器物兼具实用性和欣赏性,体现着文化底蕴和人文气质,反映了汉玉风尚和汉代封国玉器发展水平。
1.优良细腻的玉料质地
西汉时期,经过“文景之治”和汉武帝的励精图治,出现了富足繁荣的局面。随着社会的安定,人们的审美需求越来越高,在玉料的选择上也越来越挑剔。纵览前面提到的满城汉墓的装饰用玉,大多采用白玉制作而成。白玉,质地坚硬、色泽鲜明、细腻滋润、晶莹灵透,经抛光后晶莹悦目,可以增加器物的美观性;又因“玉润而不污,是仁而至清洁也;廉而不杀,是义而不害也;坚而不謦,过而不濡,视之如庸,展之如石,状如石,搔而不可从绕,洁白如素而不受污”,彰显着君子的德行,因此深受人们的喜爱。满城汉墓出土的装饰用玉,体现着汉代对白玉的崇尚和“君子比德于玉”观念的流行。
2.概括立体的造型设计
汉代玉器既继承了商周以来的传统造型,又逐渐摆脱了礼和神的束缚,开始贴近生活,造型愈加流畅自然。满城汉墓装饰用玉在造型上高度概括,注重内在意蕴和外在形式的完美统一。例如图1的白玉佩,工匠采取高度概括,舍弃细节的造型手法,着重雕刻出乌尖尖的长喙与兽奋力抓地的前肢,营造出乌兽相搏的紧张动感气氛。除此之外,古代工匠还在玉器造型中采用了多视点取像,如图7的玉剑標,通过透空和浮雕的雕刻技法,从正视、俯视、侧视、后视等多重角度表现出螭虎强烈的动态张力,达到了在平面中塑造立体化的视觉效果。
3.简约灵动的图案纹饰
汉承楚风,满城汉墓出土的装饰玉继承了楚玉纹饰简化的特点,纹饰上趋于简潔轻快和舒展灵动,具有极强的动感。如图9的透雕凤鸟形玉饰,为避免单调,用简练的线条装饰玉器的轮廓,凤首和凤尾琢磨出简约的弧形宽阴线表现羽毛,凤颈用细阴线表现肌肉的纹理走向,整体线条流畅,形式疏朗。图4的玉剑首,中央圆形凸起,上阴刻连绵舒展的卷云纹,外周装饰有两只扭曲有势、但并不对称的神兽,卷云纹和神兽各自伸张有度。整件器物在结构上打破对称的格局,具有极强的灵动之感。
4.精湛娴熟的治玉工艺
汉代冶铁技术有了大发展,铁制砣头使玉雕工艺达到一个崭新的水平。平雕、浮雕、游丝毛雕等技法的使用,使汉代玉器呈现出精雕细琢、立体化的风格特征。如图8的鎏金镶玉铜铺首,就采用游丝毛雕的雕刻技法,兽面的眉、眼、鼻等部位阴刻行若游丝的纹饰,线痕似断似续,犹如游丝,正如高濂《燕闲清赏笺》中记载的:“汉人琢磨,妙在双钩,碾法婉转流动,细入秋毫,更无疏密不匀,交接断续,俨若游丝白描,毫无滞迹。”图6的玉剑璏刀法道劲流畅,采用高浮雕的技法突出了螭虎的力量感,而浅浮雕的云纹与螭虎形成一高一低地对比,产生强烈的立体感、层次感和韵律感,极具艺术张力。
满城汉墓出土的装饰用玉,构图新颖不囿于常规,纹饰华丽不落于俗套,实现了形与神的统一,注入了汉代工匠巧妙的艺术灵感和雕琢技巧。一件件精美的中山国玉器,体现着汉代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和雄浑豪放的时代风格,展现了汉代人自由浪漫的审美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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