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卫贤
香椿嫩芽冒满枝头的时候,母亲就会选个喜庆的日子,将它们采摘下来,择洗干净,一部分现吃,做成经典的香椿芽炒鸡蛋,一部分则用盐腌起来。
炒鸡蛋的香椿芽是带着露水的香气的,我最喜欢将脸扎到一盆新鲜的香椿芽里去,陶醉在那好闻的香气中。香椿芽的香是让人流口水的,但它们并不像槐花那么张扬,你非得将鼻子贴在嫩芽上,才能闻到那可以将人的心肺都清洗过滤的香味。腌渍后的香椿芽变成了黑绿色,看上去蔫蔫的,但是夾在煎饼里,人朝门槛上一坐,一边喷香地吃着,一边看院子里叽叽喳喳跑来跑去的鸡和墙头上飞来飞去的鸟,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有些慵懒,眯着眼倚在门框上,想,桃花源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中午吃面条的时候,母亲懒得做菜,就用热水加醋和香油,泡一小碗剁碎了的腌渍香椿芽,等到面条熟了,用凉水一浸,而后捞出来,将香椿芽和浸出香味的水,倒在面条里,用筷子搅拌均匀,蹲在荫凉的树下,呼噜呼噜地吃完,抹一下嘴,腾出空儿来说一句:“好吃!”只是吃得太快太撑,有些站不起来,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打着饱嗝儿,抬头看天上的云朵,慢慢飘过树梢,滑到没有边沿的苍茫里去。树叶缝隙里筛下点点的金光,晃人眼睛,也让吃饱了饭的我,困倦地想要变成一只瓢虫,趴在树根上,沉沉地睡去。
香椿芽摘完一遍之后,再发芽,便失了昔日的香气,好像一个女孩子忽然问老了,不复先前的水嫩。于是,香椿树就成了院子里一株最普通的树,普通到任何树好像都可以欺负它,遮挡它,挡住阳光和雨露。
不过,我喜欢长得笔直挺拔的香椿树,尤其相比起它对面长得像魁梧大将军的臭椿树。我觉得臭大姐和臭椿树真是臭味相投,一个散发臭味,一个盾牌一样长得中规中矩,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讨人喜欢的地方,六条腿和两条须动起来的时候,越发觉得这厮让人生气,怎么就长得这么毫无特色呢?看看人家花大姐,名字不过换了一个字,却有七星瓢虫一样漂亮的黑色波点翼翅,而且是一层白底,一层红底,一层黑白间隔底,简直像时刻准备参加高级舞会的公主。大人们说,花大姐跟臭大姐是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虫,但这并不妨碍我和小伙伴们,从香椿树上捉了花大姐玩得不亦乐乎,而对臭大姐,则掩鼻而过。想来我们捉花大姐是在为香椿树除害,但我还是喜欢有虫子的树,哪怕只是一些在树根旁筑窝的蚂蚁,也会让我们觉得这棵树跟人一样,活得丰富多彩,并不孤单寂寞。一到夜晚,虫子们就趴在树干或者伏在树叶上睡着了,风吹过的时候,花大姐的梦里,一定也有一些起伏的波浪。所有的生命都安静下来,它们和香椿以及像香椿一样的大树,彼此依靠,互相慰藉。
在乡下,很少有人会将香椿当成木材使用,只有到了春天,才会想到它们。
责任编辑:江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