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丰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临川二晏”指晏殊、晏几道,是江西抚州临川人。晏殊七岁能文,十四岁以“神童”由张知白荐之于朝廷,赐同进士出身。历任显宦要职,最终官拜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成为宰相。晏几道为晏殊第七子,历任颍昌府许田镇监、乾宁军通判、开封府判官等。父子俩虽然是江西人,但在故乡的时间寥寥。《能改斋漫录》载:“晏元献早入政府,迨出镇,皆近畿名藩,未尝远去王室。自南都移陈留。离席,官奴有歌‘千里伤行客’之词。公怒曰:‘予生平守官,未尝去王畿五百里,是何千里伤行客也!’”[1]此言非虚。然而,尽管故乡遥远,却是他们心底永远的牵念。在“二晏”的作品中,所流露的故乡情结俯仰皆是,而学界关注甚少。他们对故乡江西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对宋代江西文人群体的崛起产生了一定影响。笔者拟分析“临川二晏”的故乡情结,以期为“二晏”研究、临川文化、江西文化以及宋代文化研究提供一个较别致的视角。
江西是江南“鱼米之乡”,古有“吴头楚尾,粤户闽庭”之称,因唐玄宗设江南西道而得省名。五代时期,属于南唐辖区,归宋后改属江南西路。临川地处江西东部,东邻武夷山,北濒鄱阳湖,灵山秀水,物产丰饶。晏氏父子的故乡情结,首先体现在对故乡风物的描绘。
昔年权暂领军城,静爱仙山咏过春。天下云车曾祖驾,城中鳌海几生尘。明知绿发升真籍,堪笑苍颜预宪臣。我若粗成忠国事,赤松曾羡汉廷人[2]。
诗借邓思权之事以抒己怀。邓思权号紫阳,临川人,有济世之才,年轻时不受重用,遍访名山,求道修仙,后隐于麻姑山。开元二十三年(735),年事已高的邓思权应唐玄宗召出山,使神兵以却西戎,又为民祈雨,不久仙逝,归葬麻姑山庙。晏殊感叹于邓氏升真籍而不忘故国,借此抒发自己的家国情怀。晏几道在词中常提到故乡的水,如“绿遍西池,梅子青时”(《好女儿》)之“西池”,“西池在(抚州)府城西,旧有清晖、水心、冉香、碧圆、垂丝、涟漪六亭,宋许抗《清晖亭》诗:亭号清晖瞰碧莲,半兼村树半神仙,相近有咸池种莲,藕味极羙今淤塞”[4]。又如,“旧事年年,时节南湖又采莲”(《采桑子》)之“南湖”,“南湖在府城南门外西折里许,相传南唐元宗弟齐王景达以大都督牧临川时所开,延广数百亩,资灌溉之利,宋天圣中州守朱正辞用诏书即湖为放生池。”[4]还有“南溪”“西溪”“渌水”等皆是晏几道词中出现的故乡河流名称。然而,晏几道鲜有对故乡山水的客观描摹,提及他们几乎都是与故乡人情相关。
其二,对故乡物产的依恋。“晏元献公清瘦如削,其饮食甚微,每析半饼,以箸卷之,抽去其箸,内捻头一茎而食之。此亦异于常人也。”[5]此饼乃是家乡的麦饼,自小养成的饮食习惯,不会因环境而改变。“二晏”常在诗词中吟咏故乡植物,以表思乡情。如晏殊咏草:“春尽江南茂草深,绕池萦树碧岑岑。长安官舍孤根地,一寸幽芳万里心。”江南的草比长安茂密,那是他万里之外的故乡。又如其《紫竹花》《咏黄葵》《金凤花》等皆是咏故乡植物,并认为北方人难以想象他们的样子。“二晏”对故乡的梅花尤为钟情,梅花似乎成了故乡的标志。晏殊的《与客饮红梅花下》诗曰:“若更迟开三二月,北人应作杏花看。”客人认为晏殊轻视北人,晏殊却称:“顾伧父,安得不然。”对北人的讥讽,恰反映了对南人的身份认同。他如“南园春色已归来,庭树有寒梅”(《喜迁莺》)、“越娥红泪泣朝云。越梅从此学妖颦。腊月初头,庾岭繁开后,特染妍华赠世人。前溪昨夜深深雪,朱颜不掩天真。何时驿使西归?寄与相思客,一枝新。报道江南别样春”(《瑞鹧鸪》)、“江南残腊欲归时,有梅红亚雪中枝”(《瑞鹧鸪》)、“梅青麦绿江城路,更与登高望楚乡”(《春阴》)等亦是咏故乡梅以抒发乡愁。晏几道仕途连蹇,梅意象在其词中频繁出现,一则象征其高洁的人格,二则象征故乡。将两首咏梅词《诉衷情》(小梅风韵最妖娆)与《望仙楼》(小春花信日边来)相参照,可清晰看到其梅花情与故乡情的统一:
小梅风韵最妖娆,开处雪初消。南枝欲附春信,长恨陇人遥。 闲记忆,旧江皋。路迢迢。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几处溪桥。
小春花信日边来,未上江楼先坼。今岁东君消息,还自南枝得。 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一自故溪疏隔,肠断长相忆[6]。
《白孔六帖》曰:“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7],“大庾岭”在江西与广东交界处。古时岭上多植梅,又名梅岭。晏几道词中的梅花即是大庾岭梅。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曰:“陆凯与范晔为友。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8]晏几道用此典表达思乡之情,故乡遥远,无人从家乡折梅寄远,告知故乡的音讯,唯有旧时江皋边的梅花留在记忆中,“一自故溪疏隔,肠断长相忆”直抒胸臆,梅花和故乡令他魂牵梦绕,思乡之深,以致肠断。再如“谁寄岭头梅,来报江南信”(《生查子》)、“江南未雪梅花白,忆梅人是江南客”(《菩萨蛮》)、“小亭初报一枝梅,惹起江南归兴。遥想玉溪风景,水漾横斜影”(《胡捣练》)、“卧鸭池头小苑开,暄风吹尽北枝梅”(《浣溪沙》)、“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南枝开尽北枝开,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虞美人》),皆是借故乡梅抒发故乡情。
故乡风物是晏氏父子心中的慰藉,而故乡的人情更是晏氏父子割不断的牵绊,晏殊辗转京城附近为官,偶尔回乡省亲,晏几道亦如是。“二晏”对故乡人事的叙述表现在对故乡人情的追怀以及对故乡生活的回味两方面。
其一,对故乡人情的追怀。晏殊自小在临川长大,由神童破格提拔进京,同乡人无不知晓,无不敬佩,无不怜惜。其《金柅园》与《忆临川旧游》表达了对旧时故乡人情的无限追怀,诗云:
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仲子幽居杳蔼间,回环十亩尽林峦。游鱼倒溯清泉急,乳雉惊飞夕烧干。系马短亭乘草茁,携壶芳榭值梅酸。浮生莫道今如昨,曷月朋簪急此欢[2]。
《金柅园》叙重逢,作于晏殊回乡省亲时。“金柅园”是临川府衙的后花园。晏殊十五年前在金柅园与乡党名流聚会,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回乡省亲又遇上了故友,再度在金柅园开宴,欢乐不减当时,故曰“十五年前此会同”。“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一联表现出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情尚在,终相见。《忆临川旧游》叙述回忆,旧游之地,清静幽雅,林峦叠嶂,水清鱼出,乳雉惊飞,时值春天,晏殊与故友将马系在青草茂盛的地方,携壶对饮。末两句转回眼前,今非昔比,浮生一世,今日怎如昨日,何年何月才能与朋辈旧友重寻往昔欢会。其对故乡、故友的思念与期盼昭然可见。又如“醉轻浮世事,老重故乡人”(《残句》)、“遥思里中会,心绪怅微微”(《祀日》)、“秋露坠。滴尽楚兰红泪。往事旧欢何限意。思量如梦寐”(《谒金门》)、“美酒一杯谁与共?往事旧欢时节动。不如怜取眼前人,免使劳魂兼役梦”(《玉楼春》),皆是对故人故事的追怀。
晏几道仕宦道路远比晏殊坎坷,唯有故乡的人情才是其心中的慰藉,且看其《满庭芳》:
南苑吹花,西楼题叶,故园欢事重重。凭阑秋思,闲记旧相逢。几处歌云梦雨,可怜便、流水西东。别来久,浅情未有,锦字系征鸿。 年光还少味,开残槛菊,落尽溪桐。漫留得,尊前淡月西风。此恨谁堪共说,清愁付、绿酒杯中。佳期在,归时待把,香袖看啼红[6]。
开篇即点明“故园欢事重重”,奠定全词思乡怀人的情感基调。追忆和故友相聚的时光,如今似流水各奔东西,阔别已久,也没有任何音讯相通。“年光”三句,可与晏几道另一首词《诉衷情》相参看,“凭觞静忆去年秋,桐落故溪头。诗成自写红叶,和恨寄东流。人脉脉,水悠悠,几多愁。雁书不到,蝶梦无凭,漫倚高楼”,两词回忆的应是同一段往事,由眼前菊残桐落之景,联想到去年故溪之景,思乡怀人之情更浓。然而,这愁怨无人诉说,唯有独自借酒消愁,只期待归家的时日,重续旧日情缘。再看其《阮郎归》: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6]。
该词作于晏几道晚年居汴京期间,时节为重阳,大半生在辗转奔波仕途中度过,受尽人情冷暖,晏几道此时的心情是悲凉的。恰逢佳宴,汴京重阳的风俗民情,和故乡临川相似,遂有宾至如归之感,令之倍感亲切和慰藉,发出“人情似故乡”的感叹。“兰佩紫,菊簪黄”乃重阳习俗,在旧俗中晏几道回想起旧日的狂态,“‘狂’者,所谓一肚子不合时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9],他因“狂”而潦倒半生,却仍秉持“狂”,这大概也是临川人骨子里正直高洁的流露,“抚郡古称多义士……屈膝求活,摇尾乞怜,岂须眉事哉”“(临川)名儒巨公,彬彬辈出,故家遗俗,皆知尚气节,畏清议”[4]。他试图借醉酒消除内心悲凉,终究难以排遣。对故乡人情的追恋,对人生的思索集中体现在小词中。其他如“故园三度群花谢,曼倩天涯犹未归”(《鹧鸪天》)、“一自故溪疏隔,肠断长相忆”(《望仙门》)、“远信还因归燕误,小屏风上西江路”(《蝶恋花》)、“楚天渺,归思正如乱云,短梦未成芳草”(《泛清波摘遍》)、“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蝶恋花》)、“缥缈歌声,记得江南弄”(《蝶恋花》)、“却似江南旧时曲”(《六幺令》)等词句,处处追怀故人,牵恋故乡,流露归思。
其二,对故乡生活的回味。晏殊因“神童”选进京,被赐予同进士出身。在受到朝野关注之前,他不过是临川普通的农家子弟,因而农家的生活深深植根于心间。他在涉足农村生活题材的作品中,皆存有故乡生活的印记。《破阵子》即是代表,词云: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6]。
社燕飞回,春季祭祀,梨花落后,又值清明。青苔点缀池畔,叶下黄鹂歌唱,白昼渐长,柳絮轻舞。采桑路上,邂逅东邻女伴,她正因为斗草获胜而喜笑颜开。一幅清新自然的农村生活景象展现在眼前。刘永济评该词曰:“此乃纯用旁观者之言,描写春日游女戏乐之情景。因见游女斗草得胜之笑,而代写其心情。言今朝斗草得胜,乃昨宵好梦之验,可谓能深入人物之心者。此种词虽无寄托,而描绘人情物态,极其新鲜生动,使读者如亲见其人其事,而与作者同感其乐。”[10]正是其故乡生活的印记,才会使词作如此逼真生动,仿佛身临其境。其诗《春野观农事》:“土膏经宿雨,农来服春畴。旧陇才惊翟,初阳未喘牛。桑烟熏野聚,菖叶蔽原沟。俋俋耕者盛,尧年少故侯。”[2]则是对农事的详述。晏殊《渔家傲》中的“荷叶荷花相间斗”“荷叶初开犹半卷”“杨柳风前香百步”“叶下眠未稳”“罨画溪边停彩舫”等一组描写采莲女生活的词作,也与故乡生活相关。晏几道是含着“金汤匙”出身,尽管仕途坎坷,却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然其几次回乡,迷恋故乡淳朴的生活,时作归隐之计,“东溪春近好同归。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临江仙》),并引发日后提前致仕,“叔原年未至乞身,退居京城赐第”[11]。
宋代是江西由相对落后转变为文明开化的关键时期,北宋江西文学家的杰出代表欧阳修即称:“区区彼江西,其产多材贤。”[12]在宋代江西文化教育的发展道路中,“临川二晏”无疑开了个好头。“临川二晏”的故乡情结来源于身为江西人的身份认同。由于这种身份认同和对故乡的归属感,他们支持家乡教育,推崇乡贤,秉持家风,对江西文人群体具有一定程度的感召力。
其一,晏殊支持家乡教育,鼓舞家乡尚学之风气。欧阳修《晏公神道碑铭》称:“自五代以来,天下学废,兴自公始。”[12]谢逸《临川集咏序》曰:“有晏元献、王文公之为乡人,故其党乐读书而好文词。”[13]可见,晏殊掀起北宋第一次尚学思潮,并开创了抚州一代学风。抚州建起了众多府学、县学和书院。北宋初期先后兴建的有慈竹书院、南丰书院(曾氏书院)、华林书院、鹿冈书院、旴江书院、静逸书院、涂时甫书院、兴鲁书院、进修书院、溪山书院、定庵书院等11所[14]。书院在地方人才培养、地域文化交流中承担的角色和重要作用,是临川成为“才子之乡、文化之邦”的关键[15]。且这些教育机构所教科目也很全面,包括经、史、理、工诸类[16]。其中,对宋代文化影响较为深远的书院有:旴江书院,由李觏在南城创办并亲自课业授徒;兴鲁书院,由曾巩于临川主持并完善学规;贵溪象山书院,著名学者陆九渊在此讲学,其弟子数千人,遍于赣、浙。扩展至宋代江西,书院林立,读书成风,据相关学者统计,两宋时期,江西籍进士有5 545人[17]。
其二,“二晏”对同乡贤才的推崇。晏殊对乡贤王安石的推崇与举荐就是明证。王安石及第谢恩,晏殊俟众人退,独留荆公,再三谓曰:“廷评乃殊乡里,久闻德行乡评之美。况殊备位执政,而乡人之贤者取高科,实预荣焉。”晏殊一再强调王安石是其同乡人,可见其对临川人的身份认同和自豪感,又赞赏王安石之德行与文才,以乡贤登科为荣耀。休沐日又邀王安石共同进餐,“甚殷勤也,比往时待遇极至。”晏殊待王安石优厚至极,直接原因还是王安石乃临川人。“饭罢又延坐,谓荆公曰:‘乡人他同名位如殊坐处,为之有馀矣。’且叹慕之,又数十百言。”对乡贤王安石的推崇、钦慕了然见之,预料到王安石他日必然如自己位极人臣,对之寄予厚望。在王安石即将离席之际,晏殊“语欲出而拟议久之”,最终嘱咐道:“能容于物,物亦容矣。”[18]因为晏殊对王安石的重视,才会与王安石交谈时思虑再三,因为对王安石的了解,才会认真嘱咐。可惜王安石年轻气盛,对晏殊的嘱咐不以为然,直到因不容于物,多方树敌而不保其终,方知晏殊对他的良苦用心。“二晏”有部分诗词酬赠同乡人或家乡官员,亦体现了对乡贤的关注。如《送瞿生还拜亲》是晏殊赠同乡人瞿生之诗,极言瞿生的经纶满腹,并勉励他应勤于政事,光宗耀祖;《鹧鸪天》(绿橘梢头几点春)是晏几道赠别江西某州郡长官,恭贺其任满回京,赞美其高风亮节,“赣江西畔从今日,明月清风忆使君”。
其三,“二晏”对家人的言传身教,促进临川晏氏家族的兴旺,使之成为两宋江西文学家族重要的一脉。晏殊一生勤勉,教育子女亦如此,曹彦约在《跋晏元献公手帖》中提到:“至于读书习礼,爱亲敬兄,立万世不刊家法,自修身齐家,以至平治。”[19]晏几道“平生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持论甚高,未尝以沽世”[20]。晏知止亦以文学承家,其孙子辈中登科及第者众多,晏肃、晏敦临皆有籍可查,因而形成了晏殊祖孙三代的文学家族群体。这是宋代江西家族文学繁荣的开端。据相关学者统计,两宋江西文学家族共106家。以今设区市为单位,这些文学家族的分布情况:抚州市23家,上饶市21家,吉安市20家,宜春市13家,九江市10家,鹰潭市6家,新余市4家,赣州市4家,南昌市3家,景德镇市2家[21]。文学贡献较为突出的家族有:以王安石为代表的临川王氏家族,其中王安礼、王安国、王雱并称“临川三王”;南丰七曾(曾巩、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金溪三陆(陆九韶、陆九龄、陆九渊);临江三孔(孔文仲、孔武仲、孔平仲);墨庄三刘(刘攽、刘敞、刘奉世);鄱阳四洪(洪皓、洪适、洪遵、洪迈),等等。
其四,“二晏”与江西词派兴起。与“二晏”同为江西人的刘邠曰:“晏元献尤喜江南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22]冯延巳为南唐宰相,曾出任抚州节度使数年,其歌词在抚州流传较广,晏殊喜其歌词并习之,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对故乡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冯煦称:“宋初大臣之为词者,寇莱公、晏元献、宋景文、范蜀公与欧阳文忠,并有声艺林,然数公或一时兴到之作,未为专诣。独文忠与元献,学之既至,为之亦勤,翔双鹄于交衢,驭二龙于天路。且文忠家庐陵,而元献家临川,词家遂有西江一派。”[23]以地域划分,将之视为江西词派。朱祖谋将江西词派的源流正变阐释得更加明了:“西江诗派,卓绝千古,惟词亦然。有宋初造,文忠、元献,实为冠冕。平园近体,踵庐陵之美;叔原补亡,嬉临淄之风。乃若桂枝高调,振奇半山;琴趣外篇,导源山谷。南渡而后,户工嘌唱之习,士惊社集之名。”[24]自晏欧师法南唐冯延巳,开创了西江词派,北宋江西词人晏几道、王安石、黄庭坚接踵而起,晏几道词犹存父风,是江西词派的佼佼者,他将令词发展推向了顶峰。北宋末年有谢逸、谢薖、惠洪等江西词人,在前辈的基础上,题材风格更加多样。南渡之后,江西词人更盛,周必大、杨万里、姜夔、朱熹、刘辰翁等在词中倾注家国情怀,江西文化中重气节、崇节义、尚理学、好隐逸等传统文化因子,在词中得到更全面的呈现。
“临川二晏”的故乡情结体现在对故乡山水物产的描绘与迷恋,以及对故乡人情旧事的叙述与追忆。因为存有对故乡的归属感与身份认同,他们严谨持家,推崇乡贤,关注并支持家乡的文化教育事业,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家乡读书尚学之风气。同时,他们继承发扬了南唐词派的词学传统,推动了宋代江西词派的形成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