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夜遐思

屈吉平

当城市的霓虹灯闪烁无尽的繁华，当彻夜不眠的灯火照耀宽阔平坦的街道，当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时候，我开始怀念故乡的夜晚。

乡村的夜是自然祥和的夜，是涵养精气神的夜。乡村的夜晚，虽然没有五光十色的霓虹，却有着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澄明;虽然没有嘈杂喧闹的熙攘，却能听到悦耳的天籁;虽然没有夜幕中的灯红酒绿，却有着梦乡里酣眠的寂静。乡村的夜晚，呈现出和谐的混沌，泥土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庄稼花草荡漾阵阵芳香，弥漫在天地之间。

每当夕阳落山，暮色四合，乡村的夜晚便开始了。当一抹粉红的晚霞出现在天空时，乡路上走着扛着农具的农人，蹒跚着暮归的老牛，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袅袅炊烟萦绕在院子的上空，男人们放下了农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女人们端上了可口的饭菜;当夜色渐渐笼罩着乡村的时候，清爽的风里飘荡着粗茶淡饭的清香，人们其乐融融地围在电视机旁，欣赏着精彩的节目，一边品尝菜肴，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一天的劳累和生活中的困顿、烦恼在不知不觉中得以化解。

黑黑的夜幔，无边的夜色悄悄漫向大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房屋错落有致地趴在村庄里，浓浓淡淡、大大小小的树木在苍茫的夜色中如梦如幻。夜色越来越深，直至黑夜笼罩了一切：村庄、房屋、树木。夜色渐浓，漆黑一片，有时连一些东西的大体轮廓都看不清楚。夜空深邃幽静，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安静、广阔、神秘，繁密的星星像海里的小浪花，发出银白色的光芒，闪闪烁烁。云缓缓地流动着，原来的白色被夜晚映成了黑色，更增添了一分神秘。

多年前夏天的一个夜晚，父母还健在，我从城里回到乡下，走在满是野草的乡间小路上，四周寧静。它是我曾经生存和奋斗的起点。院子里几株孤零零的月季悄然盛开，粉红色的花瓣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神秘、惊艳，散发着一股温润的暗香。一阵微风徐徐拂过，吹得粉嫩的花儿轻轻摇摆，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与父母交谈了很久，我便躺在老屋的土炕上，身心被乡村神秘的静谧包围着。

我将久闭的窗户打开，夏夜的凉风便涌了进来，将燥热一扫而光。间或有一两只蚊子轻哼着在头顶盘旋，手一挥它们便没了踪影。柔柔的晚风送来农家小院特有的气息，还有田野庄稼及花草的芳香，令人陶醉和迷恋。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猛然一只麻雀从房檐下掠过，留下煽动翅膀的声音。院子墙缝里休息了一天的蛐蛐忍受不了这样的寂寞，禁不住展开清亮的喉咙，“唧唧，唧唧”地吟唱起来，声音时断时续，时急时缓，像一场没有节奏的大合唱，但却非常悦耳。

蓝蓝的夜空中弯弯的月亮露出笑脸，曼妙的月光将清辉洒在故乡上空，有几颗星星眨着眼睛，在遥远的地方偷窥着父老乡亲们疲惫的梦境。偶尔传来夜行人的脚步声，更增添了夜的宁静，不知谁家“汪汪汪”的狗叫声划破夜空。谁家的孩子又哭了呀？那稚嫩的哭声让整个村庄充满生机。

空灵的乡村，月光、星星、夜风、狗吠、哭声、蛐蛐鸣唱和特有的庄稼花草泥土味道交织一起，构成缤纷的乡村之夜。身处静谧如世外桃源的地方，感受如此宁静的夜晚，感受大自然的美景，呼吸着干净无污染的清新空气，闻着庄稼、青草、花木、泥土散发的缕缕清香，令我全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和净化，变得心如止水，无比平静。

我被夜色温柔地拥抱着，觉得自身也成了夜的一部分。整个村庄就像母亲怀中的婴儿，在远离尘嚣的宁静中徜徉。故乡，我再熟悉不过的土地，尽管物是人非，变化巨大，却蕴藏着曾经的快乐，伤痛的症结，幸福的泪水。此时，儿时的朋友，这些年经风历雨走过的路，那些沉浮缠绵的事情涌上心头。夏夜里，躺在凉席上，抬头望着明亮的星空，皎洁的月光洒在脸庞上，时不时吹来一丝清凉的风，听着奶奶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渐渐进入梦乡。

长大后，我和小伙伴曾在夜色里追逐玩耍，掠过颓废已久的碾碨，看见反刍草料的牲畜、贮存的麦秸垛、歇息的农具、村头的矮墙等等;我和同学曾经提着用墨水瓶制作的小煤油灯，在冬夜凛冽的寒气中匆匆行走，奔向那夜色笼罩的温暖的家;电影散场了，我们在夜色中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家奔走，一边谈论着剧情，并互相转告下一次放映的地点;在饲养室里的黑暗中听大人讲故事，多是一些乡野异事，听得我们用被子蒙住头。这时一个小伙伴突然大叫一声，原来有只大黑猫从他身上优雅地跨了过去……

朦胧中被家中大黄狗的叫声惊醒，起身向窗外望去，天还是黑黑的，只有大黄狗在黑暗中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扑扑地摇着尾巴，让我心里顿觉宽慰。它不叫了，村子里的狗却叫了起来，“汪汪”声此伏彼起，仿佛在交流什么。我释然，这乡村的夜晚本来就是属于它们的呀，无边的夜色像一床柔和的棉被将我覆盖。我身心放松下来，用鼻子去闻花草树木的芬芳，用耳朵去听蛐蛐们的歌唱，仿佛身体在这一刻都融进和谐的夜色中，像云那样软，像水那样清，任由银白色的月光带着疲惫的心灵在宁静的夜色里遨游，倾听着夜的心跳，夜的呢喃。

乡村的夜晚那么平静，那么安宁，那么温馨。无数的季节，无数的村夜就这样无声地远去，挽留不住，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沧桑。茫茫尘世，世事纷繁，我用惬意的姿态去感受银白色的月光和暗蓝的夜色交织在一起的梦幻色彩，重返童真，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歇的场所。

时过境迁，日月轮回，而今常年生活在城市里，那里的夜晚不需要星光，也不需要月亮照耀，那里的灯火是彻夜不灭的，那里生活节奏如此之快，那里的夜生活丰富多彩，那里总有各种不同的噪音。多年来一个人在外奔波，忙碌一天，夜里却总在失眠里熬煎……一阵微风吹来，吹落这些遥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