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怀满纸绘秋声,秋思遥深寄秋情

2021-05-17 12:57陈士同
语文教学之友 2021年5期

摘要:“景为情生”,写景散文之景是寄托情感的媒介。从不同的角度,调动各种手段描绘景物,选词用语,就是为了让所绘之景“有声有色”,所寄之情“有韵有味”。《秋声赋》作者为让“秋声”更“凄厉”,所抒“秋情”更“悲戚”,巧妙地把自然风物与社会世情相融合,在绘自然之景中抒发人生的感喟。

关键词:绘景寄情;层层蓄势;多重对比;因声求气

“秋声,无形者也,却写得形色宛然,变态百出。”《古文观止》对欧阳修的《秋声赋》给予的评价为:“用语浅易,却点出文章的精到之所在。”《秋声赋》是欧阳修在长期的政治斗争中感受到世事复杂、仕途归于顺境之时写的一篇赋体散文。经过宦海沉浮,欧阳修已看淡功名;而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又适逢深秋时节,自然之秋与人生之秋相叠加,由“不平则鸣”催生出来的“独抒性灵”之作就具有了别样况味。

“自古逢秋悲寂寥”,悲秋是中国文学反映世情、剖析人性、抒发人生感喟的母题之一。欧阳修的《秋声赋》就是以赋文的体式书写的一篇融情于景的精致之作。从行文思路和谋篇布局看,文章由四个自然段组成,分别从不同层面描写“秋声”,以抒发“悲情”。“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写夜读听到秋声,并从不同角度具体描绘;对秋状的描绘及对秋气的议论;由感慨自然而叹人生,百感交集,黯然神伤,点明主旨;从冥想回归现实,借秋虫和鸣以衬托悲凉的心境。虽然作品承袭了描写秋天肃杀萧条的传统,但其抒写的人事忧劳的主题让文章的立意上升到新的高度。从全文写景寄情采取的方式看,这种突破与创新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层层蓄势绘秋声

“言有所指,文有所托”,写作是作者“不平则鸣”思想情感外化的方式。不论是叙事写景,还是抒情议论,它们都是作者“独抒性灵”的情感宣泄。《秋声赋》以赋体写成,以“秋声”贯穿全文。文章借秋声摹写自然界的秋天,用以烘托人心理上和人生旅途上的秋天,进而抒发“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之情。也就是说,作者描写自然的秋声是抒情的入笔点。而从文章运思布局的逻辑关系看,对“秋声”的描写不是平面化的和盘托出,而是层层蓄势、步步推进。首段直接从秋声的质与量两个角度描写:从“淅沥萧飒”的细雨到“奔腾而砰湃”的波涛,再到“鏦鏦铮铮,金铁皆鸣”的相互撞击的金铁,这些使原本抽象的秋声具有了质感;时而细微,时而巨大,时而显,如风雨夜惊,时而隐,似战士衔枚疾走,通过量的大小微显的变化,营造一种变化莫测的意境。有了质的实感与量的存在,让人感到秋声盈耳,秋意无边。

“写物而不滞于物”,经过第一层直接描写秋声之后,“此为秋声也,胡为而来哉”一句承上启下,从秋声之形转入对秋声之神的描绘。文章对秋神的描摹,以“秋之状也”领起,从秋色——其色惨淡,烟霏云敛——轻烟飘飞不绝,薄云虽少未尽,色调惨淡;秋容——其容清明,天高日晶——晴天日光照耀,凄清明朗,云薄而天高,天高则空旷寥廓;秋气——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寒气刺入肌骨浸入心脾;秋意——其意萧条,山川寂寥——萧条寂寥,万物生意已尽,山川神态黯然四个层面描写秋状。从内容上看,这些似乎与秋声关联性不大,实则以烘云托月的技法,转换角度,从色、容、气、意四个方面,把秋天到来之后万物呈现的风貌和秋天的内在气质描绘得具体可感,其颜色容貌如在眼前,其栗冽之气直刺肌肤,萧条之意围裹全身。“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一句,既是总结,又是描写角度的变化,从秋状转入秋声。继之,开始从自然和社会两个方面对秋声展开剖析论述。“夫秋,刑官也,……夷则为七月之律。”刑官古名秋官;秋天乃用兵之季,带有肃杀之气;五音中的商音与秋相对,商,伤也,因秋声而生感伤,夷,在声律中与凉秋七月相配,有杀戮义,正与物盛则衰、草茂当杀的自然规律相应。万物逢秋而衰悲,万物之灵的人类更是如此。自然秋状与社会秋心相映照,萧杀和悲凉成为主色调。这种鲜明的主观情感体验的获得源于秋声变化对情感的撩拨,而与社会联系起来,让秋声更富人文气息。“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在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正面与侧面结合、自然与社会关联,层层蓄势,让秋声有形有色、有情有味。

二、多重对比明秋心

自然物语,自然以自己的方式呈现存在的状态。当其进入人的视野,经过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的感官过滤之后,就被烙上了鲜明的主观色彩。同样是夕阳西下,王勃看到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李商隐唱出的则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马致远品出的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景为情生”,景色风物只是客观存在,在抒情主体的摹写中之所以表现出不同的韵致,皆源自其即时性的心境。而情感的寄托与抒写除了“直奔对象”进行多角度、多层次描写,有时候还会移入与之相关的其他对象,构成二维时空,要么是相似性类比,要么是相异性对比,在相似或相异的比照中,突出要表现对象的特征,使要抒发的情感更为真切深刻。

《秋聲赋》除了直接对“秋声”层层铺垫加以描摹外,还灵活选取比照的对象,构成对比。从布局看,全文的基本结构框架是把“有声之秋”和“无声之秋”“自然之秋”和“社会之秋”对举。文章从凄切悲凉的秋声(有声的、自然的)起笔,为下面的描写蓄势;然后由草木经过秋风而摧败零落,继而写到因人事忧劳而使身心受到戕残,由自然写到社会人生。通过对比,不仅让行文表现出层次性的变化之美,文章的思想内容也逐步加深,表达的情感更加鲜明。正是以两相对比为基础,得出“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的主旨才更为深刻。继宏观上把两种“秋声”对照之后,在细微处也多处使用对比,以突出描写对象的特质。对自然秋声的描写,有远近、强弱、缓急的对比;描写草木,有荣枯消长的对比;尽管都是自然风物,但是通过“以我观物”,都已“著我之色”。

作为自然界中的一分子,花草树木、风云雷电因季节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展演方式,没有因为外在的改变而影响生命的程式;而人面对风物变迁时,往往会把它们与自己的命运联系起来,自然就有了不同的感喟抒发。无情草木随季节的变化完成代际接续,而最富感情、最有灵性的人面对风花雪月、云卷云舒时,“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产生“情随事迁,感慨系之”也就不足为怪了。于是,就有了童子与作者的对比:面对萧杀的秋声,童子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淡然,而作者却“悚然”;面对秋夜“虫声唧唧”,童子“垂头而睡”,而“我”却倍感悲凉。通过对比,用童子的单纯无忧衬出主人因“秋声”所引发的复杂的“秋怀”“秋心”:百般的忧虑和万事的操劳必然损伤人的身心,内心受到刺激和痛苦,必然损耗精力,朱颜易老,乌发变白。以此强化作者自己的彷徨寂寞。

三、因声求气抒秋情

因声求气,作为文学品味和鉴赏的一种方法,指通过感受诗文语言的节奏来把握作品的精神。刘大櫆在《论文偶记》中说:“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作者以文寄情,不同体式的文章选择的方式和手段不同,但几乎所有的文章表情达意时在遣词造句上都会耗费心思。“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作者通过炼字选词,以求收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达效果;篇章结构布局时的起承转合;句式整散、长短和语气等。这些看上去只是语言文字音韵节奏的事情,实则关涉思想情感的表达。如朱光潜先生所言:“不论是阅读还是写作,都要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谨严,文字或句式的变化,实际是思想情感的调整。”

“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欧阳修的《秋声赋》开宋代文赋之先河,文章除了具有赋文一般性特点,为了表情达意的需要,在用词造语方面表现出鲜明的特色。句式的长短、整散错落布局,音节、语词的抑揚顿挫等,从不同角度表现情感的起伏变化。“异哉!”“噫嘻悲哉!”“嗟乎!”“亦何恨乎秋声!”的感叹句,“此何声也?”“胡为而来哉?”“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的疑问句,不同的地方时时穿插,或感叹,或疑问,文章语势起伏摇荡,情感也随之变化;对秋声的描写,用词方面既有大起大落的动静变化,又有“淅沥”“奔腾”“凄凄切切”“ 呼号奋发”的微小的改变,还有虫声、人的叹息声的袅袅余音;骈散结合,铺陈渲染,绘秋声如在耳畔,描秋状如在眼前;写景、叙事、抒情、议论有机融合,叙事简括有法,议论迂徐有致,绘景繁复多变,抒情内敛韵致;叠词的运用,营造“秋声小夜曲”的意境,“鏦鏦铮铮”的秋声,“凄凄切切”的秋音,“星星”的苍颜白发,“唧唧”的虫鸣,虽然对象不同,但音律的重叠,与秋声相和,更添悲凉。这种情感,通过“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的议论传达出来。

“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自然的声音与社会世情和人生对接,具有生命的气息,更富有人生况味。“形容物状,模写物态,末归于人生忧感与时俱变,使人读之有悲秋之意。”(归有光)一篇短小的文赋,描秋声、绘秋状,融“百忧感其心”之情,悟“天之于物,春生秋实”“物过盛而杀之”之理,景情理有机融合,自然与社会对接,有声与无声相契,把作者经过仕途沉浮,看透世情冷暖,在老之将至时内心的感喟真切地呈现出来。

作者简介:陈士同(1973— ),男 ,安徽省霍邱县第一中学城南分校高级教师,主研方向为文本解读与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