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阳,李军祥,王林恒,王允亮,赵兴杰,刘豫玥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2.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消化内科;3.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病理科
IgG4相关性硬化性胆管炎(IgG4-related sclerosing cholangitis, IgG4-SC)是IgG4相关性疾病(IgG4-related disease,IgG4-RD)中胆道受累的表现,以胆管周围IgG4阳性浆细胞浸润及纤维化为主要特点,同时可伴血清IgG4水平升高。目前该病发病机制尚不明确,缺乏特异性临床表现,由于其常伴有局部组织或脏器的肿胀,难以与原发性、继发性硬化性胆管炎、胆道肿瘤等相鉴别,容易造成误诊、漏诊。尽管近年对该病认识有所提高,但仍未能形成针对IgG4-SC的诊断金标准。现报道1例疑诊IgG4-SC伴血清IgG2升高病例,并通过文献回顾,提高对本病的认识。
病例患者,男,76岁,主因“腹部疼痛伴皮肤黄染半个月余”于2018年2月9日就诊于我院。患者半个月前因全身皮肤黄染于北京某三甲医院行ERCP术,放置鼻胆管引流,引流不畅后行胆管支架置入术,术后患者出现腹部持续性疼痛,遂至我院急诊就诊。2月9日于我院内镜中心行胆管梗阻ERCP+EST+ERBD+ERPD术,术后转入住院病房,予禁食水,补液、抗感染、抑酸抑酶等治疗。患者既往冠心病病史30余年,否认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史,否认药食过敏及烟酒史。专科查体:全身皮肤及黏膜黄染,双巩膜黄染,胸壁未见蜘蛛痣,无肝掌,舟状腹,右上腹轻压痛,莫非氏征(+/-),肝脾区叩痛(+)。入院后经治疗,病情稳定出院,并定期于我院门诊复查。
2018年6月29日患者因“身黄、目黄、小便黄加重伴身痒10余日”再次入院。考虑患者梗阻性黄疸反复发作,进一步完善相关检查,患者血清肿瘤标志物未见异常;上腹增强CT示:胆囊未见明确显示;肝门处软组织密度影,胆总管壁增厚,管腔狭窄,至十二指肠入口处截断,其远端十二指肠内钙化,胆管癌不能除外,肝内胆管扩张,胰管轻度扩张;两下肺纤维化。7月10日患者于我院内镜中心行ERCP+EST+nCLE+ENBD术,结论示:共聚焦未见肿瘤征象,考虑硬化性胆管炎可能性大(见图1~2)。术后细胞病理学回报:(肝外胆管)凝血块及少许柱状上皮碎片。(肝外胆管载玻片)柱状上皮黏膜腺体,部分呈乳头状、片状结构,少许细胞核深染、不规则(见图3)。7月24日于我院内镜中心行胃镜下鼻胆管改内支架术。后经营养支持、抗感染、抑酸抑酶等治疗,患者身黄、目黄、小便黄好转出院。
图1 胆管插管造影示:肝门部及肝外胆管管腔不规则狭窄,肝内胆管枯树枝样改变;图2 共聚焦未见肿瘤征象
2018年8月3日患者腹部疼痛加重,身黄、目黄、小便黄,周身乏力,间断发热,最高体温39 ℃,就诊于我院急诊,实验室检查:LIPA 373 U/L,B-AMYL 139 U/L,TBIL 208 μmol/L,Bc 90.7 μmol/L,WBC 5.27×109L-1,N% 90.5%;考虑“梗阻性黄疸 硬化性胆管炎可能 肝功能异常”,入院后行肝MRCP示:胆管支架术后,肝内胆道系统明显扩张,以左侧较为明显,左肾内小囊肿。考虑患者病情反复发作,感染加重,入院后完善深部真菌检查,患者痰涂片可见真菌孢子及假丝菌。后进一步完善胸部CT示:两肺纤维化。左肺下叶多发囊性病变,考虑淋巴管间质性肺炎不除外。左侧胸腔积液,两侧叶间积液(见图4)。经对症治疗后,患者病情仍未见明显好转。9月11日复查肝MRCP提示肝内胆管较前扩张明显(见图5)。后查血清自身免疫抗体提示IgG 17.9 g/L(参考范围7~16 g/L)。结合患者病史及血清IgG水平升高,考虑其IgG4-SC可能性大,遂进一步完善血清IgG亚型,外送(北京协和医院)结果回报IgG2 9 470 mg/L(参考范围1 500~6 400 mg/L),IgG4 680 mg/L(参考范围80~1 400 mg/L)。为进一步明确患者是否为IgG4水平正常的IgG4-SC,与患者家属沟通,建议行糖皮质激素试验性治疗,并告知可能存在的风险,家属表示拒绝。遂继续予营养支持、补液、纠正电解质紊乱、抗感染、保肝等对症治疗。后患者感染控制不佳,于2018年10月4日抢救无效死亡。
图3 肝外胆管细胞病理(柱状上皮黏膜腺体,部分呈乳头状、片状结构,少许细胞核深染、不规则); 图4 胸部CT+三维重建:两肺弥漫小叶间隔增厚,呈网格状改变。左肺下叶可见多发大小不等圆形低密度空腔。气管主支气管尚通畅。纵隔内见小淋巴结。两侧后胸部胸膜肥厚,左侧并可见液体密度影,两侧叶间裂可见少许液体影
图5 MRCP:胆管支架术后,胆囊未见显示;肝内胆道系统明显扩张,以左侧较为明显,未见异常信号。胰管显示,未见扩张,未见软组织占位
讨论目前认为,IgG4-RD是一种病因不明的纤维炎性疾病。其组织病理学表现为致密的淋巴浆细胞浸润,有丰富的IgG4阳性浆细胞和特征性纤维化,可以累及一个或多个器官,如泪腺、唾液腺、消化道、心血管、肺、神经系统和腹膜后器官,表现为炎性肿胀或炎症性病变,多数病例伴有血清IgG4浓度升高[1]。早在2001年,Hamano等[2]报道了自身免疫性胰腺炎(autoimmune pancreatitis,AIP)与IgG4升高有关,但直到2011年,才有日本学者正式提出IgG4相关性疾病的命名[3-4];2015年,第1份IgG4-RD国际专家共识发布,对该类疾病的诊断治疗提出了指导意见[5]。
IgG4-SC是一种独特的胆管炎类型,以血清IgG4水平升高、IgG4阳性浆细胞和淋巴细胞密集浸润、胆管壁纤维化和闭塞性静脉炎为特征。IgG4-SC常与AIP相关,目前被认为是IgG4相关全身性疾病的胆道表现[6-7]。本病多发于中老年男性,临床可有梗阻性黄疸、腹痛、皮肤瘙痒等表现, 常伴有消瘦、发热、转氨酶和胆红素升高等。最新的日本IgG4-SC临床指南[8]将其分为四种类型:1型:IgG4-SC仅涉及胆管下段狭窄,应与胰腺癌和胆管癌鉴别。2型:IgG4-SC型广泛分布于肝内外胆管,应与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鉴别,其中2a型以肝内胆管狭窄伴狭窄前扩张为特征,2b型以肝内胆管狭窄无狭窄前扩张和胆管分支减少为特征,应与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的“剪枝征”相鉴别。3型:IgG4-SC型以肝门部和下部胆管狭窄为特征。4型:IgG4-SC仅在肝门部病变表现为胆管狭窄。3型和4型IgG4-SC型胆管造影表现应与胆管癌鉴别。
目前应用于IgG4-SC的诊断标准包括由诊断AIP发展而来的HISORt标准[9](即组织学、影像学、血清、其他器官受累以及激素治疗有效) 和2012年日本发布的临床诊断标准,日本最新临床指南[8]延用了2012年诊断标准:(1)胆道造影显示,肝内外胆管弥漫性或节段性狭窄,并伴有胆管壁增厚。(2)血液学检查显示,血清IgG4浓度升高(≥135 mg/dl)。(3)AIP、IgG4相关性泪腺炎/唾液腺炎、IgG4相关性腹膜后纤维化并存。(4)组织病理学检查显示:① 明显的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和纤维化;② IgG4阳性浆细胞浸润:>10个IgG4阳性浆细胞/HPF;③ 席纹状纤维化;④ 闭塞性静脉炎。类固醇治疗的有效性作为额外诊断。符合以下条件可以明确诊断:(1)+(3);(1)+(2)+(4)①,②;(4)①,②,③;(4)①,②,④。而(1)+(2)+类固醇有效性、(1)+(2)为疑似诊断。
尽管血清IgG4水平被推荐用于IgG4-SC诊断及与胆管癌、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的鉴别,但其缺乏特异性。IgG包括IgG1、IgG2、IgG3和IgG4四个亚类,IgG4是最少的一种。由于IgG4铰链区的一个丝氨酸代替了脯氨酸, IgG4重链之间通常以非共价形式结合,从而使得IgG4与补体C1和Fcγ受体结合的能力较弱,无法有效活化补体经典途径,因此,IgG4在免疫激活方面的作用有限,可能并不是IgG4-RD的主要发病机制[1]。研究[10]发现,15.7%的IgG4-SC患者血清IgG4水平在正常范围内,而12.5%的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患者血清IgG4水平升高,因此,血清IgG4水平不能作为诊断IgG4-SC的特异性指标。另有一项研究[11]发现,IgG的另一亚群IgG2在IgG4-RD患者的血清和组织中均高表达,经过治疗且症状缓解的患者中血清IgG2水平下降,血清IgG2的截断值对IgG4-RD的灵敏性为80%,特异性为91.7%,提示IgG2可能是IgG4-RD发病潜在机制,可以作为诊断IgG4-RD的重要分子标志。
由于血清IgG4水平的非特异性,目前诊断标准均强调组织病理学的重要性,然而,单次针刺活检不易发现典型病理特征[8],因此,依靠组织学活检同样为本病诊断带来了困难。
本例患者由于反复发作梗阻性黄疸,内镜下激光共聚焦显影、影像学及病理学未见明显肿瘤征象,结合血清肿瘤标志物,排除了胆管癌可能。阻碍进一步诊断的困难是,当考虑到其是否为IgG4-SC时,血清IgG亚型仅IgG2升高,尚不足以确诊IgG4-SC,而患者自身状态及生命体征已无法再次接受组织学活检,糖皮质激素试验也未能进行。通过文献回顾,我们发现,IgG2升高而IgG4水平正常,在IgG4-RD中确实存在[12],综合患者临床表现、理化、影像学检测结果,包括反复发作的梗阻性黄疸、血清IgG和IgG2水平、胆管壁增厚、管腔狭窄、肝内胆管扩张、肺间质纤维化、淋巴管间质性肺炎等,我们仍考虑其疑诊IgG4-SC可能性大。血清IgG亚型检测及组织病理学、免疫组化未能及早、多次进行,糖皮质激素试验未能实施,是本例报道的遗憾。
总之,本例报道提示临床医师在胆道系统疾病诊断过程中,如出现反复梗阻而无法明确病因,应充分考虑IgG4-SC的可能性,及时完善影像学、血清学、组织学等相关检查,不应仅依赖于血清IgG4水平检测,必要时应进行多次组织活检,尽早明确诊断。同时,最新国际IgG4-RD分类标准[13]也强调,缺乏组织病理学表现时,应结合患者全身系统临床表现,符合特征性临床诊断患者,排除其他诊断及禁忌证前提下应及早给予临床诊断及相应治疗。由于目前对IgG4-RD的临床认识尚不足,IgG2是否参与其发病机制尚未明确,“IgG4相关性疾病”这一概念和诊断标准可能会随着更多病例发现和深入研究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