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显三
刚刚立冬,朔风已是铺天盖地之势。远方的近处的游人,踏着纷纷落叶,走向韩营,走向引丹会战旧址、走向渠首闸。他们是在观光游览,还是在追忆着什么。
八角亭处凭栏,远山朦胧,近水青青,这里就是丹江之畔,这里就是南水北调引丹会战指挥部旧址,这里就是南水北调渠首闸。往近处环视,面前是一派田园风光,小桥流水、古道西风,风雨廊壁藤蔓缠绕,屋舍藏身林间,落叶纷纷如雨,乡愁里的邓州韩营呈现出诗情画意,远古的记忆。
有人指着西南方向说:“那里有一棵圆松大柏树,据说已经630年了。”
众人望去,那树果然是又圆又粗,沧桑中焕发着盎然生機,周围的几棵小松树显得要小很多,大概是陪伴的孙辈们吧。在万木凋零之时仍见枝繁叶茂,在历经数载,终是长成了活文物的标本样貌。它可能就是韩营悠久历史的最好见证,是古邓风貌的代表,是渠首灿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高大的古柏与丹水交相辉映,把韩营这片热土点缀得古香古色。
游客们说说笑笑,络绎不绝。
他们或者是接受着一种教育,或者是追寻着一段记忆。仿佛并不是在欣赏这远山近水和田园风光,而是追忆着南水北调渠首闸和过去会战的一场场一幕幕情景。
南水北调引丹会战旧址,坐落在村中的引丹纪念馆。朴实无华的建筑,引丹英雄雕塑令人注目,仿佛在一瞬间,把我们引入那激情燃烧的难忘岁月。
这里曾是当年引丹会战指挥部的所在地,也是建设民工们的宿营地,是邓州人民渠首精神的寄托所在。
引丹渠首闸是南水北调的咽喉工程。1969年1月开工时,邓州从各公社抽调建设民工2万多人,后因工程建设需要又增加至4.2万人,从动工建设到开闸放水,累计有20多万人参与了干渠和渠首建设。历时八年,挖土石方3470万立方、混凝土及钢筋混凝土5.5万立方,仅施工用去的钢丝绳就达7000吨。经过八年的艰苦奋斗,邓州人民硬是靠着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拼搏精神,开挖引丹干渠12.4公里,建成了闸底高程140米、闸顶高程162米、水闸净高22米的渠首闸。形成了覆盖邓州、新野等市县范围150.7万亩灌区,解决了数十万人吃水难问题。
十万人十余载挥洒血汗,两江水两千里滋润京华。每当忆起这些,心绪难平,热泪盈盈。
走过引丹会战指挥部,走过三山会战雕塑群,走过秋树李连事迹馆,凝视着那山那水那人,我们无不深怀敬仰,深切地感受着引丹工程建设的艰辛历史,感悟着邓州人民为引丹工程做出的牺牲和奉献。
我不得不在这雾霭压顶的时刻,在这里左右瞻顾,一点点地找回自己,找回被震撼攫走的灵魂。脚下一泓泉流,汩汩有声向远而歌。抬头望去,侧耳细听,思路又见头绪。
正在回顾,突然看到奇景,不远处的禹山、汤山、朱连山金光灿烂、灼灼烈烈,旋而五彩缤纷,花团锦簇,好似一群神女在凌波微步。
三山见证了丹江丹水。
远古之时,奔流于高山峡谷间的这条河流,时常泛滥为患,淹没了庄稼、房舍,另有蛟龙、水怪、水蛇害人。百姓们不胜其苦,纷纷祈祷,盼望着天降治水圣人。舜帝深怜百姓之苦,便派大禹、丹朱,治水救民。斩杀兴风作浪的蛟龙、水怪、水蛇,最终平息了水患。
经大禹、丹朱和后人的治理,汉、丹流域成为可以休养生息的美丽家园。《诗经·周南·汉广》云:“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证明了汉丹流域悠久的历史。
为纪念大禹、丹朱治水救民之功,当地百姓将这条河流命名为丹江,将这座山命名为禹山。
可见,这片土地是华夏文明的早期体现,早得与神话不分伯仲。大禹、朱丹为了治水,斩杀蛟龙、平息水患的那些战争,当时是怎么凶险、惨烈,现代人已无法想象。但浩浩荡荡的治水大军及百姓自发组织的支援队伍总该是在这里往返奔涌的。当时的丹江人迹稀少,在那些高岗之下,萋萋荒草之上,似乎还悬挂着昔日的战争云烟,哒哒的马蹄声空旷而响亮,永久地飘荡于时光之上。
沉醉于丹江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里,我们走过一条河流。若是春季,河两边的空地定然是芳草依依、杨柳婀娜。如今的两岸,最显眼的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几处房舍,红墙褐顶,瓦上依稀青苔。远远看去,有几座可能需要修缮一番。
“看,古井!”
“真的有古井!你看那轳辘井,跟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上面的井一个样!”有人惊叹着跑过去。
只见荷塘岸边一个古井,木桩做成的轳辘,上面缠着极粗的草绳。圆形的井口有数块黄色大理石雕成,每块石上皆有雕花为饰,做工精良,古色古香。青石基底已经破损,现出修复的痕迹,未免使人败兴。但不管怎样,青石为底、雕花黄石为沿的古井,也实在赚足了人们的眼球。
人生、世事若是一条曲线,其中的一些线段大概都是淡若云烟、风过无痕,具有留存价值的也只是那么几个点点。记忆处会省略那些糟粕似的线段,只记着几个足够丰饶的点点。
游人绕过古井,沿着河岸再走,前面树木不少,可惜是一片凋零景象。土褐与灰黄二色交错,阴天的空气又冷又清,一切都是似醒非醒的模样。不知谁发现一片随风起伏的腊梅,就像是茫茫暗夜里的一片明来火光,瞬间点亮了世象。
不错,那的确是腊梅,淡淡的天光映出青绿的萼片。惊喜得人们不再说冷,均被一股清香震住,扑满口鼻,渗向心底。
我们赏梅已毕便往前走,将欢喜留给后面的人。不断地有人在花前止步,为这傲雪凌霜的风骨赞不绝口。
它的枝干虬劲,褐色里铺满了岁月的皱纹,好像牺牲后的一个悲怆造型。实在难料,这样的枝干顶端,却又猛地冒出一群鲜活的生命。翠萼嫩绿,淡得只见活色娇影,好像天地间不再有其他颜色。好像叶落草黄闹了一季,松寒篁冷闹了一季,全是为铺垫它的出场。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这种颤动摇撼了人们的灵魂,也摇撼了整个的灰蓝色天空。
瞧,它只占据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空地,盛开在各种杂树乱枝的羡慕、嫉妒里,不理那前赴后继的无聊风语,只极尽努力地绽放自己,将冷艳、凄美向世界展开。
在它面前,佳丽不再自恃其美,病人不再讨厌冷寒。大抵这世间至色至香,都是这般与清寒相伴吧!
形形色色的游客排着队,静听讲解员讲述南水北调的往事。有的拿着手机、相机照着,有的拿出笔记认真书写一番,再与同伴窃窃私语几句。
在恒盛邓瓷坊,讲解员又一番婉转叙述:失传近七百年的邓瓷技艺,被陶瓷艺人吕铁在邓州成功恢复,这标志着盛行于唐宋时期的邓州官窑青瓷重焕生机;邓瓷以青瓷为主,纹饰主题为花卉与水生物,图案繁复,线条生动,惟妙惟肖。
据考证,烧瓷所用的土料和釉料都出自韩营附近的三山一带。丹水浸润着三山,难道说,邓瓷也是这方山水孕育的精灵?
韩营确实有着层次丰富的景观,让不同的游客去汲取丰沛的营养,故事、艺术、历史、文化,都是一个丰厚的存在。
古往今来,一切伟大的艺术,都不会呈现单方面的力量。它们为人类的观瞻存在,期待着仰视的人群。杏山楚长城那青褐浑厚的色流,加上游览者的唏嘘、叹息,才构成它的立体生命。它色泽浓沉,如同着墨,奔放豪迈,如同枪戟。
游客们在寻古迹,也在反观自己的人生轨迹。
如果仅为听历史故事,那么它的神貌和色泽就有点浪费。如果仅为学摄影,那么也吸引不了前赴后继的游客。如果仅为艺术、文化,那么它至多成为书页中扉薄的插图。在这里,在美学的烈火薰蒸中唯余神秘、圣洁和超拔。人们欲要感知,便会以一生来投奔,在它的洗礼、滋养中陶然欲醉。
无论何种名胜古迹,都比它的直观样貌要深刻、复杂、神奇很多。它们是一种奇妙的感召,把人性神化后付诸造型,又用造型发掘人性。最终,它成了人们心底的一抹梦幻色彩,
一种洁净的沉淀,一个隽永的向往。
回途暮色悄降,我伫立回望,韩营里没有沙漠,没有敦煌的莫高窟,没有埃及的金字塔,没有古罗马的斗兽场;荒草径上依稀有着引丹会战者的脚印,山坡上一个个帐篷在风中颤抖,弯道上响起一声声呐喊,溢满泪水的眼睛,早已被风沙磨钝。
我在韩营数次往返,试着想把观感整理清楚,然而很难,只得一次次朝着它所在的方向遐想,韩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是你的滄桑,是你的负重,是你的牺牲,才孕育着一种神奇与力量,古朴与难忘。韩营、渠首闸、南水北调,你已经成为邓州的记忆、中国的记忆。
中国的文化遗迹往往承载着历史的积累。长城,作为一种空间蜿蜒,与时间的蜿蜒融为一体,将万古千秋地活着,血脉畅通、呼吸匀称,活成一首生命的壮歌!阿房宫烧了,滕王阁塌了,黄鹤楼重修。都江堰长久地保留,是因为它发挥着水利功能。大凡传世的历史名胜,总有生生不息、吐纳百代的独特魅力。
夜色已深,讲解员的娓娓叙述响在耳边。
韩营,因渠首闸门、引丹会战,与南水北调这个世纪工程相扣相连,是当代治水史的史记,将会成为中国的一张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