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凡 白仲林 宋丽荣
在我国信贷市场和债券发行市场中普遍存在明显的所有制偏向,国有企业在融资的“价”与“量”两方面均呈现相对优势。对于提供超过80%城镇劳动就业、完成70%以上技术创新和GDP贡献率逾60%的占比为九成以上的中小企业,其融资满足率远低于占比不及一成的国有企业,这与其在经济中的比重严重不匹配。①例如,对于小微企业占绝大部分的中国物流行业,2017年有高达3万亿的融资需求,而被满足率不足5%;②相反一些严重亏损的地方国有企业却能够获得银行的持续注资支持,维持其“僵而不死”。显然,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率居高不下、僵尸国有企业频现和资金配置效率低等现象与国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不无关系。实际上,国有企业不仅享有非经济的公共职能,而且金融机构对国有企业和地方融资平台的债务依然存在着“政府兜底”幻觉。为此,2018年中共中央印发了《关于加强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约束的指导意见》,建
① 邹丽华:《竞争中性与金融业改革》,《科学发展》2019年第3期。
② 程远肖:《中小企业融资率不足5%,区块链如何为物流行业赋能》,中国大数据产业观察网,http://www.cbdio.com/BigData/2018-11/21/content_5924361.htm。
立健全了解决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问题的长效机制;2019年国家发改委下发的《关于对地方国有企业发行外债申请备案登记有关要求的通知》,要求政府部门不得直接或承诺以财政资金偿还地方国有企业外债,不得对国企的外债进行担保。显然,这些政策均是“债务中性原则”在我国国企改革中的实践,即“在债务融资方面,保证国企不因国家显性或隐性担保而获得更多竞争优势”。邹丽华:《竞争中性与金融业改革》,《科学发展》2019年第3期。
事实上,债务中性原则是OECD组织2012年报告《竞争中性:维持国企和私企之间的公平竞争环境》中提出的八项竞争中性原则之一,是竞争中性原则在金融领域的表述。而竞争中性原则的核心内涵是“政府的商业企业不应仅因其为政府所有而相对私营部门享有竞争优势。”刘戒骄:《竞争中性的理论脉络与实践逻辑》,《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6期。目前,主要经济体延伸出了竞争中性的多种版本,竞争中性原则已经成为国际区域贸易协议的重要内容,被广泛运用于国际新规则。巴曙松:《竞争中性原则的形成及其在中国的实施》,《当代金融研究》2019年第4期。特别,在建立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进程中,我国政府一贯重视营造“各种所有制经济公平竞争、共同发展的环境”。例如,十八大报告提出“保证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2018年中国人民银行行长也曾表示“将加快改革开放,以竞争中性原则对待国有企业”;卓尚进:《积极主动以“竞争中性”原则对待国有企业》,中国金融新闻网,https://www.financialnews.com.cn/pl/cj/201811/t20181101_148622.html。2019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更强调“按照竞争中性原则在要素获取、准入许可、经营运行、政府采购和招投标等方面,对各类所有制企业平等对待”。2020年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再次强调“产权制度改革和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取得重大进展,公平竞争制度更加健全”是“十四五”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目标之一。可见“竞争中性”已经逐渐成为约束国有企业、促进公平竞争的普遍性经济规制原则。沈伟:《“竞争中性”原则下的国有企业竞争中性偏离和竞争中性化之困》,《上海经济研究》2019年第5期。然而,由于银行与国有企业的历史关联性、社会信用体系建设与整合的时滞性以及对企业的所有制偏向性等原因,一些地方和一些领域仍存在着违背国有经济和非公经济公平竞争的现象。尤其,在信贷市场和债券发行市场中,国有企业融资优势依然存在。
因此,为了完善与国际接轨的国际经贸新规则,深化债务中性原则的国有企业改革,本文将以中国经济典型事实为基础,构建一种体现中国经济特征的ABM(Agent-Based Modeling)模型,即基于主体的存流量一致模型,对债务中性原则取向改革下的微观企业行为和宏观经济效应进行仿真研究,以探究债务中性改革和减轻国有企业就业政策负担在破解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做大做优国有企业上的功效及其措施选择。
众所周知,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问题的表象是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率偏高、债权融资“量”与“价”占优,但其本质是政府部门、企业自身、金融机构、社会信用对国有企业的软约束。实际上,在经济转轨之前, 我国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着“预算软约束”;J. Kornai, “The Soft Budget Constraint,” Kyklos, vol.39, no.1, 1986, pp.3~30.之后,国有企业继续承担着政策性负担和维护社会经济稳定的职责,可政府又不能识别其所承担政策性负担的成本。于是,当国有企业出现经营困难或亏损时,政府一并给予补贴,导致了国有企业仍然存在预算软约束。林毅夫、刘明兴、章奇:《政策性负担与企业的预算软约束:来自中国的实证研究》,《管理世界》2004年第8期。并且,鉴于金融体制改革的时滞性,政府发挥了资金配置的主导作用,信貸软约束等融资软约束成为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的具体表现。一些研究发现,政府对国有企业的隐性担保、金融机构的低风险偏好、中介机构和社会信用体系惩戒机制不健全使中国信贷市场存在所有制歧视,国有企业不仅更容易获得银行贷款,R.L. Porta, F. Lopez-De-Silanes, A. Shleifer La Porta, “Government Ownership of Banks,” The Journal of Finance, vol.57, no.1, 2002, pp.265~301;白俊、连立帅:《信贷资金配置差异:所有制歧视抑或禀赋差异?》,《管理世界》2012年第6期。而且债券融资的成本较低。方军雄:《所有制、制度环境与信贷资金配置》,《经济研究》2007年第12期;陆正飞、祝继高、樊铮:《银根紧缩、信贷歧视与民营上市公司投资者利益损失》,《金融研究》2009年第8期;汪莉、陈诗一:《政府隐性担保、债务违约与利率决定》,《金融研究》2015年第9期。例如,韩鹏飞和胡奕明研究发现,当国有企业有信贷违约行为时,国有股份的担保可以减少投资者的损失,降低了投资的风险,于是,国有企业的债权融资成本更低。韩鹏飞、胡奕明:《政府隐性担保一定能降低债券的融资成本吗?——关于国有企业和地方融资平台债券的实证研究》,《金融研究》2015年第3期。另外,许多文献也在一般均衡框架下研究了融资约束对中国宏观经济及其政策选择的影响。例如,陈晓光和张宇麟建立包含异质性消费者和异质性厂商的RBC模型,研究发现信贷约束是解释中国经济波动特征的一个重要传导机制;陈晓光、张宇麟:《信贷约束、政府消费与中国实际经济周期》,《经济研究》2010年第12期。郭杰和郭琦基于包含金融中介的两部门(国有与民营)扩展RBC模型模拟发现,政府通过政策手段刺激国有部门的投资需求,将扩大金融中介对该部门的资本供给、减少对民营部门资本供给,进而改变宏观经济信贷资金分配结构与消费水平;郭杰、郭琦:《信贷市场有限竞争环境中财政引发的国有部门投资的宏观影响——基于扩展RBC模型的研究》,《管理世界》2015年第5期。钟宁桦等也认为,在信贷软约束下,政府对国有企业的隐性担保,使得国有企业的杠杆率敏感度降低,而民营企业则面临更加刚性的信贷约束,融资规模受限决定了民营企业的杠杆率更低。钟宁桦、刘志阔、何嘉鑫等:《我国企业债务的结构性问题》,《经济研究》2016年第7期。田国强和赵旭霞基于DSGE模型的模拟研究指出,在金融隐性分权的背景下,地方性金融机构的经营很可能受到地方政府的干扰,使得金融资源无法有效分配;而且政府债务的增加,可能会加剧民营企业的融资困境;以市场化为导向提升金融运行效率和金融配置效率的制度性改革才是打破民企融资难融资贵与地方政府债务高企关联困境的关键所在。 田国强、赵旭霞:《金融体系效率与地方政府债务的联动影响——民企融资难融资贵的一个双重分析视角》,《经济研究》2019年第8期。江康奇实证研究发现,相比国有企业和大企业,银行分支机构扩张对融资约束的影响在非国有企业和中小企业中更加显著;地方政府干预使得不同银行分支机构扩张所产生的融资约束缓解效应存在差异,全国性银行分支机构的扩张对融资约束的缓解作用比地方性中小银行更加显著。江康奇:《银行分支机构扩张与企业融资约束——异质性与机制分析》,《金融监管研究》2020年第9期。尤其,沈伟在分析国有企业竞争中性偏离、企业竞争中性化的困境和路径的基础上,提出“强化竞争中性原则不仅有利于不同所有制企业之间的公平竞争,而且有利于实现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沈伟:《“竞争中性”原则下的国有企业竞争中性偏离和竞争中性化之困》,《上海经济研究》2019年第5期。樊明太和叶思晖以竞争中性原则为视角、基于异质性企业DSGE模型的模拟分析发现,从融资约束角度看,我国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还处于“竞争非中性”状态,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融资约束差异的扩大会减少积极财政政策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国有经济对民营经济的挤出效应也随着融资成本差异和杠杆率差异的扩大而更加显著;并指出我国需要进一步出台和落实竞争中性原则的有关细则及其监督执行机制,改善国企与民企在融资约束方面的不对等性。樊明太、叶思晖:《竞争中性、融资约束不对等性与经济效果评价》,《金融评论》2019年第6期。
综上可见,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不仅扭曲了信贷市场和债券市场的公平竞争,降低了资金配置效率,而且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融资约束差异抑制了经济政策的宏观调控效果,不利于我国经济增长和经济结构优化。政府应深化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融资市场化改革,营造公平竞争的金融环境,如此才能促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另外,就研究方法而言,多数文献均在一般均衡的框架下开展理论研究与实证分析,为了使模型收敛到稳态往往需要对主体及其行为施加一些严格的假设,例如代表性主体、理性预期和市场出清等假设。同时,由于DSGE等主流宏观经济学模型的基本假设阻碍了对当前经济危机背后的基本现象和宏观经济动态的认识,Krugman和Stiglitz等重要经济学家认为2008年的“经济危机是经济理论的危机”。P.Krugman, “The Profession and the Crisis,” Eastern Economic Journal, vol.37, no.3, 2011, pp.307~312; J.E. Stiglitz, “Reconstructing Macroeconomic Theory to Manage Economic Policy,” NBER Working Paper, 2014, no.20517.在此背景下,近年來兴起的ABM理论放松了严格的一般均衡假设,依据主体的存流量一致原则,研究微观主体的宏观经济涌现特征,ABM已然成为出色的政策实验平台。王冰雪、王国成:《微观行为视角下宏观经济模型研究新进展》,《经济学动态》2019年第11期;G.Fagiolo,A.Roventini,“Macroeconomic Policy in DSGE and Agent-Based Models Redux:New Developments and Challenges Ahead,”LEM Working Paper,2016,no.2016/17.例如,Dosi等基于ABM方法研究了多种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组合在应对经济危机时的效果;G.Dosi, G.Fagiolo, M.Napoletano, “Fiscal and Monetary Policies in Complex Evolving Economies,”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vol.52, 2015, pp.166~189.Ashraf建立了ABM模型研究了金融部门稳定经济的 “加速器”与“稳定器”作用;Q.Ashraf, “Banks, Market Organization, and Macroeconomic Performance: An Agent-Based Computational Analysis,” 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 Organization, vol.135, 2017, pp.143~180.Teglio等认为扩张性财政政策辅以量化宽松政策是走出经济衰退的最优政策组合;A.Teglio, A.Mazzocchetti, L.Ponta, et al., “Budgetary Rigour with Stimulus in Lean Times: Policy Advices from an Agent-Based Model,” 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and Organization, vol.157, 2019, pp.59~83.隋聪等构建银行网络的ABM模型分析了不良资产对银行系统性风险的影响,研究发现,银行间的拆借网络是影响金融部门系统性风险的重要因素。隋聪、刘青、宗计川:《不良资产引发系统性风险的计算实验分析与政策模拟》,《世界经济》2019年第1期。
显然,对于仍处于“企业并没有摆脱行政附属物地位”的“第二类经济非均衡”的中国经济,厉以宁:《非均衡的中国经济》,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5年,第43页。在一般均衡假设下,研究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问题也未必合宜。事实上,进入新常态以来中国经济结构性产能过剩和需求不足并存,所有市场不存在超额需求以及超额供给的市场出清假设有悖于中国经济实际;并且在一般均衡分析框架中,假设劳动力市场总是处于出清状态,模型中难以体现国有企业保障就业等政策性负担的作用和效应,而政策性负担正是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的根本原因之一。因此,本文首先“自下而上”地建立体现中国微观经济主体行为的ABM模型,在此基础上,对债务中性政策治理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的效应开展仿真研究,探讨债务中性政策的宏观经济效应,以期发现切实可行的政策启示。
本文余下内容安排如下:第三部分描述了异质企业的ABM模型;第四部分是模型的验证校准与参数设定;第五部分是模拟结果和分析;第六部分是结论及政策建议。
自Godley建立存流量一致(简称为SFC)模型成功预测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以来,SFC原则为宏观经济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W.Godley, M.Lavoie, Monetary Economics: An Integrated Approach to Credit, Money, Income, Production and Wealth, Palgrave Macmillan, 2007; 柳欣、吕元祥、赵雷:《宏观经济学的存量流量一致模型研究述评》,《经济学动态》2013年第12期。存流量一致的ABM模型也逐步成为宏观经济政策分析的前沿研究工具。A.Caiani, A.Godin, E.Caverzasi, et al., “Agent Based-Stock Flow Consistent Macroeconomics: Towards a Benchmark Model,”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vol.69, 2016, pp.375~408.因此,本文从中国实际经济特征出发,基于存流量一致原则建立刻画中国宏观经济运行的基准ABM模型。
假设模型由5个主体部门构成,分别是消费品厂商、资本品厂商、家庭、银行、政府和中央银行;所有个体都是有限理性的,根据其有限的信息集做出适应性预期:
其中,Zt和ZEt分别为个体某变量Z在t期的真实值和预期值,λ为适应性预期参数。
假设每期代表一个季度,每期经济主体之间的互动依次按照生产计划、信贷市场、劳动力市场、生产以及企业研发、消费品市场、资本品市场、储蓄市场的顺序发生;在每个市场中,个体交易行为按照并行匹配机制实现,即在任意一个市场中,需求侧个体观察到供给侧的一个子集,并选择其中最便宜的供给者进行交易,若该个体的需求不能完全得到满足,则转向第二便宜的供给者进行交易,依次类推直到需求或供给消失。系统每一笔交易产生的存流量变化都会反映在参与交易个体的资产负债表中,以确保总体的存流量一致。
1.厂商
(1)廠商规划与生产
在每期期初,厂商规划期望产出水平,并根据其成本与历史销售状况决定产品价格。假设厂商x在t时期的期望产出为:
yDxt=sExt(1+v)-invx,t-1(2)
其中,sExt为预期销售量;invx,t-1为t-1期期末的库存量;v代表厂商为了预防需求波动而设置的库存比;x=c, k分别表示消费品和资本品厂商。
假设资本品厂商的生产仅投入劳动力要素,消费品厂商按固定的资本劳动比ι投入资本与劳动力要素,其生产函数分别为:
ykt=ΦktNkt,yct=Φctuctkct(3)
Φkt、Φct分别是资本品、消费品厂商的劳动生产率;kct是消费品厂商c的实际资本存量;uct为厂商对资本品的利用率,即产能利用率,可用下式表示:
uct=min(1,yDct/kctΦct)(4)
厂商根据期望的产出确定劳动力需求:
NDkt=yDkt/Φkt,NDct=uctkct/ι=yDct/(Φct·ι)(5)
(2)定价机制
商品的销售价格是其平均成本与价格加成之和,即:
pxt=avgcxt·(1+μxt)(6)
其中,avgcxt为商品x的平均成本,μxt为价格加成率。厂商根据上期的销售情况sx,t-1调整价格加成,若库存销售比小于门槛值v厂商则上调μxt,反之亦反。
(3)厂商利润
①税前利润。消费品厂商的税前利润是销售收入、利息收入和名义存货变化之和再减去工资、贷款利息和资本摊销成本。资本品厂商k的税前利润与消费品厂商c的区别在于资本品厂商不存在资本摊销成本。
②应缴税。假设τπ是厂商利润税税率,则厂商的应缴税为:
Txt=max{τππxt,0}(7)
③红利。假设厂商红利占税后利润的比例为ρx,则厂商红利为:
Divxt=max{ρx(1-τπ)πxt,0}(8)
④经营现金流。为了核算厂商的实际盈利能力,将厂商的经营现金流OCFxt定义为厂商的税后利润与资本摊销成本之和再减去名义库存增加值以及已偿还的贷款本金。
(4)投资
消费品厂商会根据自身的资本回报率rc,t-1以及期望的产能利用率uDct计划投资行为:
grDct=γ1rc,t-1-rr+γ2uDct-uu(9)
其中,资本回报率rc,t-1为OCFc,t-1与资本存量之比,代表资本生成现金流的能力;r和u分别是全社会的平均名义资本回报率和产能利用率。除此之外,当厂商的资本不能够支持其期望的产出时,即当预期资本利用率uDct>1时,厂商扩大其资本规模以满足生产需要,厂商期望的实际投资为:
IDr,ct=max{kct·grDct,kct(uDct-1)}(10)
为了实现预期投资目标,消费品厂商需要在每一期模拟期初按预期资本品价格pEkt计算期望的名义投资:
IDn,ct=IDr,ctpEkt(11)
(5)厂商信贷
生产以及投资计划完成之后,按照企业融资序贯理论,S.C.Myers, N.S.Majluf, “Corporate Financing and Investment Decisions When Firms Have Information That Investors Do Not Have,”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13, no.2, 1984, pp.187~221.企业首选内部融资,在其流动性不足以完成当期生产计划时选择外部信贷融资。于是,消费品厂商的贷款需求为:
LDct=IDn,ct+WEctNDct+DivEct-OCFEct(12)
其中,WEctNDct和DivEct分别是厂商的预期工资支出和预期红利支出。
与消费品厂商不同,资本品厂商无须投资,其贷款需求为:
LDkt=WEktNDkt+DivEkt-OCFEkt(13)
(6)企业研发
企业通常通过开发新产品和开辟新业务提高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然而,企业研发投资活动存在极大的内生不确定性和信息不对称性,导致企业研发投资面临着较严重的融资约束或极高的外部融资成本。因此,本文假设企业的研发投资依靠内源融资实现。当存在正的税后利润时,厂商按照一定的比例ε积累研发投入,并在劳动力市场雇佣研发人员,以累积的研发投入支付研发人员的工资。假设研发成功的概率为:
θ=1-exp(-U·NRDxt)(14)
其中,U>0为研发成功率参数,NRDxt表示研发人员的数量。显然,研发投入的人力越多,研发成功的概率越高。另外,研发成功后,厂商的生产率得到提升,假设厂商的劳动生产率增量ΔΦxt服从Beta分布Beta(1,5)。
(7)所有制
为反映中国经济的二元特性,本文考虑了厂商的所有制和股权结构,将厂商区分为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两类,设定有固定比例的国有企业,其国有股权比例Λ服从均匀分布U[0.51, 1],并按照国有股权比例将其派发红利作为财政收入。另外,本文假设国有企业还要承担稳定就业的政策性负担,表现为劳动力向下调整时存在粘性,即本期的劳动力Nt不得低于ξNt-1,ξ∈(0,1),并设定由此产生的超额劳动力不参加生产活动。最后,鉴于国有企业存在的预算软约束以及政府隐性担保,模型设定国有企业具有较宽松的融资约束,详见银行行为描述部分。
2.银行行为
(1)贷款
①资本充足率。中国银监会2012年发布的《资本办法》已同《巴塞尔协议Ⅲ》接轨,因此,本文设定银行的信贷供给量必须满足资本充足率不低于8%的要求。
②贷款利率。银行b的贷款利率取决于其当前资本比率CRbt与目标资本比率CRTbt(上一期银行部门的平均值)的比较。其中银行资本比率是银行净值与总贷款之比:
CRbt=NWbt/Lttlbt(15)
当资本比率CRbt高于目标值时,银行降低利率上浮率、下调贷款利率扩大信贷增长;否则就提高利率上浮率、上调贷款利率控制信贷增长。并且,银行贷款利率为:
ilbt=ilCBt(1+χlbt)(16)
其中基准贷款利率ilCBt设定为4.35%,χlbt是银行贷款利率上浮率。
③违约概率。对于t期具有经营现金流OCFxt的厂商x,按照Logistic函数设定信贷违约概率为:
prx=1/[1+exp(OCFxtζx·ds)](17)
其中,ds=(ilbt+1/η)LD是该笔贷款项目每期的償付款(每期偿付的本息之和),ζx反映了银行向厂商x贷款的风险规避系数,ζx越大,银行的风险厌恶程度越高,厂商x贷款的违约概率越大。
④贷款担保。消费品厂商用实际资本存量做担保;当厂商违约时银行部门通过出售其资本,能够收回违约厂商未偿贷款的δ份额,δ取值为厂商名义资本存量与未偿贷款之比。
⑤贷款决策。已知LD、ilbt、pr和δ时,银行每笔贷款项目(持续η期的贷款LD)的期望收益为:
E_return=η-1j=2pr(1-pr)j-1(j-1η-1+δ)(1+ilbt)LD+(1-pr)ηilbtLD-pr(1-δ)LD(18)
若期望收益非负,银行就会向厂商提供贷款。否则,银行对借款者进行信贷配给,即提供LD*
⑥融资约束。为了体现国有企业的债务融资优势,首先假设当国有企业破产时有政府兜底,银行仍可收回全部的贷款,在模型中体现为国有企业的δ始终为1。其次,银行对民营企业发放贷款时会更加谨慎,在评估企业违约风险时采用更高的风险规避系数ζ。
(2)存款
每期结束,厂商和家庭将剩余的全部现金存入银行, 假设银行存款利率上浮率为χdbt,除已设定强制性的下限外,假设银行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流动性比率LRTbt,被定义为上一期全部银行流动性比率的平均值。当银行b在t期的流动性比率LRbt低于目标流动性比率LRTbt时,为了吸纳存款银行上调利率浮动率,反之亦反。因此,银行b在t期的存款利率为:
idbt=idCBt(1+χdbt)(19)
其中,idCBt是央行基准存款利率,设定为1.5%。
(3)现金垫款
银行根据过去的贷款发放情况预测本期面临的信贷需求,当银行本期的流动性不足以满足预期的需求,或是不满足资本充足率要求时就会向中央银行申请现金垫款。现金垫款持续一期,银行需向央行支付利息。最后,银行将超出资金需求目标(银行贷款、预防性提款与央行准备金之和)的存款用来购买政府债券。
3.厂商、银行的进入与退出
当净值为零时,厂商宣告破产,破产厂商会在当期将其资产折价出售来偿还贷款,剩余未偿贷款将记入银行坏账。同时,将由新进入者一对一地互换宣告破产的厂商,新重置厂商所需要的资金由其所有者提供。新进入厂商将在破产处理后第二期进入市场。
4.家庭
(1)保留工资
假设政府首先按照上期平均工资水平聘用固定数量Ng的劳动力,社会中剩余劳动力可由厂商招聘。家庭根据其就业状态自适应地调整保留工资:当一个家庭在过去4期中有2期以上处于失业状态,家庭便降低工资要求,反之则提高保留工资。
(2)家庭消费
假设家庭期望的消费支出取决于t期的预期可支配收入和预期净财富,即:
cDht=α1·incEht+α2·Ah,t-1(20)
其中,家庭当期预期税后收入incEht包括了工资收入、存款利息、厂商分红以及政府支付的免税救济金;Ah,t-1为家庭上期期末的财富(t期的预期净财富);α1与α2分别代表家庭收入和财富的消费倾向。
5.政府和中央银行
(1)政府
①收入与支出。财政收入包括税收收入、国有企业分红以及中央银行利润;政府支出由公务人员工资、公共债务利息、失业与社会保障支出以及政府购买组成。公务人员数量固定为Ng,工资水平为上期社会平均;失业与社会保障支出是政府财政收入的固定比例;政府购买预算随财政收入而变化。
②政府债券。当出现财政赤字时,政府发行债券实现财政平衡;为了简化,假设政府债券期限为一期,固定利率为ib,价格pb为1。政府将赤字率维持在3%的安全线以下,当债务规模达到上限,政府将停止债券发行。
(2)中央銀行
政府债券首先由商业银行购买,之后如有剩余则由中央银行购买,并满足银行的现金垫款要求。假定现金垫款在一期后偿还,其固定利率反映了银行对客户存款支付利息的上限。简单地,假设中央银行对银行准备金不支付利息;中央银行利润源于所购买政府债券和为用户所提供现金垫款的利息收入。
6.系统模拟过程
为了揭示上述经济系统演化的经济涌现特征,本文在校准系统参数后,首先设定各个体的状态向量sj;其次按照前文已设置的互动流程实现各类资源的再配置,每期流程结束后更新个体的状态向量sj,并加总获得总体状态向量,存贮该期模拟结果;另外,对于更新后的状态向量,重复n次迭代、实现系统模拟过程。
为了利用ABM模型较准确地模拟中国经济系统的行为、评价经济政策效应,本文借鉴了计量经济学模型的间接推断(indirect inference)的思想,M.Gourieroux, A.Monfort, Simulation-Based Econometric Method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以中国宏观经济的现实典型特征为标准,校准或设定模型参数和变量初始值。考察了中国经济系统的如下两类典型特征:一类是总产出、投资和消费的波动性和关联性特征,另一类是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经济效率、负债率和产出贡献率等属性。
1.参数校准
本文模型的参数分为三个部分:首先,表1中A1部分包括系统规模和技术进步分布等参数,分别参考了Caiani等关于系统规模、决策行为等的设定,以及Dosi等对于技术进步Beta分布的设定。A.Caiani, A.Godin, E.Caverzasi, et al., “Agent Based-Stock Flow Consistent Macroeconomics: Towards a Benchmark Model,”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vol.69, 2016, pp.375~408; G. Dosi, G. Fagiolo, A. Roventini, “Schumpeter Meeting Keynes: A Policy-Friendly Model of Endogenous Growth and Business Cycles,”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vol. 34, no.9, 2010, pp.1748~1767.其次,A2部分是有关经济主体行为参数的校准,其中家庭有效税率参考了白仲林等的设定,为0.082;白仲林、尹彦辉、缪言:《财政政策的收入分配效应:发展不平衡视角》,《经济学动态》2019年第2期。参照邓明的估计结果,将企业有效税率设定为0.3;邓明:《企业所得税有效税率与资本结构》,《经济管理》2019年第9期。失业、社会保障支出比例根据国家统计局2012—2019年国家财政支出以及国家财政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数据计算获得,数据校准值为11%;资本折旧率按10年折旧期限设定为0025;企业部门的分红比例参考江静对中国企业储蓄率的计算,设定为0.72;江静:《融资约束与中国企业储蓄率:基于微观数据的考察》,《管理世界》2014年第8期。还借鉴Caiani等的求解稳态值的方法,依据2012—2019年中国各部门的资产负债表和资金流量表校准了家庭部门的消费倾向、资本劳动比与研发成功率参数。A. Caiani, A. Godin, E. Caverzasi, et al., “Agent Based-Stock Flow Consistent Macroeconomics: Towards a Benchmark Model,”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vol.69, 2016, pp.375~408.另外,表1的B部分列示了仿真中国经济典型事实的部分参数,例如,决定不同所有制企业负债率差异的风险规避系数ζ;影响模型劳动生产率增长的企业研发倾向ε;引发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的国有企业政策负担ξ;以及反映国有、民营企业总产出贡献占比的国有企业数量cfs。鉴于该类参数的不可校准特点,本文采用间接推断方法根据模拟结果与典型事实的一致性来设定参数的合理范围。
2.初始值设定
为了启动系统运行,必须设定各主体存量数据的初始值。例如,对于消费品厂商,应该设定初始的产量yc,0、平均成本avgcc,0、库存invc,0、价格加成率μc,0、资本品存量、储蓄存款Dc,0以及前19期的贷款余额Lcj和贷款利率ilj(j =-18,…,0),并使得各类主体的存量数据满足存流量一致性原则,即系统初始值设置具有相容性。为此,本文借鉴Caiani等的求解模型总体型的方法,A.Caiani, A.Godin, E.Caverzasi, et al., “Agent Based-Stock Flow Consistent Macroeconomics: Towards a Benchmark Model,”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vol.69, 2016, pp.375~408.依据2012—2019年第四季度末中国各部门资产负债表的均值设置系统初始资产负债表,并对模型的初始值进行校准,以使初始值能够反映新常态以来中国经济的特征,囿于篇幅所限,校准模型初始资产负债表在文中未予报告,备索。
A1H家庭个数4000Cf消费品厂商个数50Kf资本品厂商个数10B银行个数5Ng政府雇员数量380Tc消费品市场目标个数5Tk资本品市场目标个数3Td储蓄、信贷市场目标个数3λ适应性预期参数0.25υ存货比例0.1FN折叠正态分布(0, 0.0094)η贷款偿还期20γ1,γ2投资权重0.01,0.02μc,0, μk,0初始价格加成率0.25Beta技术进步Beta分布Beta(1,5)
A2B
τπ利润税率0.3τi收入税率0.082SS失业、社会保障支出比例11%Κ季度资本折旧率0.025Ρ厂商分红比例0.72α1, α2家庭消费倾向0.39,0.25Φc,Φk厂商初始劳动生产率1ι资本劳动比5.9U研發成功率参数0.172Rsv银行实际准备金率0.195ε研发倾向0.1ξ国有企业政策负担0.75cfs国有消费品企业个数8ζs,ζp银行对国有、民营企业风险规避系数1, 1.65.
1.基准模型模拟结果
对于已校准的模型参数和设定的季度初始值,首先进行400期(季度)的模拟迭代。为了消除模拟初期的随机数相依性,本文将前100期设定为“训练”期,在此期间,各变量的模拟值序列逐渐趋于平稳态势。例如,GDP、消费和投资的增长率趋于稳定。于是,舍弃100期的“训练”期模拟值后获得了分析关键变量动态行为的300期模拟值序列。将上述模拟实验重复50次,并计算各关键变量对应期均值的300期序列。
对于企业负债率初始值为53%的情形,基准模型的主要宏观变量的模拟结果如图1—图3所示,其中为了能更清晰地反映变量的演化趋势,对部分结果数据进行年化平均处理得到了75期的年均模拟数据。图1反映了民营企业年均产出贡献率与就业贡献率的演化行为,可见,在模拟早期国有企业因其融资优先权所特有的竞争优势,其市场占有率和就业需求迅速扩大,挤占了民营企业的产出和就业贡献率。但是,经历约10期的扩张后,因高负债率和低劳动生产率(见图1)问题,国有企业产出贡献率快速持续下降,同时国有企业利润下滑(见图2)、企业研发投入陷入困境,维持约10期波动后国有企业就业贡献率也迅速下降(见图3);之后,民营经济快速壮大,成为市场经济的中坚力量。
另外,为了利用ABM模型表征中国经济系统,本文基于一些典型特征对校准模型的模拟结果与中国经济的经验数据进行对比分析。首先,表2中列示了劳动生产率增长率、失业率、通货膨胀率和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率等典型特征变量的比较结果。其中,表2的第2和第3列分别是企业负债率初始值设定为53%(杠杆率为114%)和10%时校准模型的模拟结果,各典型特征变量模拟结果的数值为(准)稳态的蒙特卡洛均值,括号内的数值为模拟结果的蒙特卡洛标准差。第4列为中国经济的经验结果。首先,由于本文中资本劳动比是常数,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完全来自企业的研发活动,因此劳动生产率的经验值应参考去除资本与劳动投入贡献的全要素生产率数据,依据李宾和曾志雄对中国TFP的测算,1995—2007年中国平均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为2.5%;李宾、曾志雄:《中国全要素生产率变动的再测算:1978~2007年》,《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9年第3期。失业率数据来自CEIC数据库的中国31个城市调查失业率数据;通货膨胀率数据取自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中国1997—2019年年度CPI数据;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率参考了吴延兵的测算结果,国有企业的效率损失=1-(国有企业劳动生产率/民营企业劳动生产率)。其采用不同的测算方法估计该效率损失在15%~27%之间;吴延兵:《国有企业双重效率损失研究》,《经济研究》2012年第3期。民营企业产出贡献利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06—2016年国有及私营工业企业产成品数据计算得出;Corr(GDP,投资)和Corr(GDP,消费)的经验数据为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1992—2019年GDP、固定资产投资与社会零售总额原始年度数据经滤波后计算的相关系数。
从表2可见,劳动生产率增长率、失业率、通货膨胀率和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率等典型特征变量的模拟结果与中国经济的经验值基本相符;GDP与固定资产投资呈现负相关的关系,与消费呈高度正相关;相关系数与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率的模拟值与经验值也比较接近。以上经验值均落入相应模拟变量的99%置信区间。
另外,即便将企业负债率的初始值53%变更为10%,表2中所示的经济系统特征指标也未发生明显变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本文的校准模型对企业负债率的初始值设定是稳健的,事实上,舍弃较长期“训练”样本将提高模拟结果关于初始值设定的稳健性。
为了考察企业负债率与国有企业负债率差异性的长期演化特征,并与中国经济实际进行对比分析,图4、图5分别呈现了2006年1月至2017年12月中国工业企业负债率与国有企业负债率的变化过程,以及模拟的企业负债率与国有企业负债率的折线图。
从图4和图5可知:(1)模拟系统中,约20期后,国有企业负债率与企业平均负债率之间的差距逐步扩大,这显然与中国经济现实相一致;(2)约50期后,模拟的企业负债率与金融危机后的中国实际类似,呈现波动下降特征,而国有企业负债率持续波动上升;(3)进入新常态后,即使中央政府积极实施“去杠杆”政策,中国经济的实际负债率依然远远高于模拟的企业负债率,可见,中国企业“去杠杆”还在路上,尤其,规范国有企业的隐性担保、健全竞争中性的营商环境任重而道远。
2.债务中性原则的经济效应分析
我国融资市场仍然是以银行为主导,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同信贷市场的所有制歧视有密切的联系,因此亟须推行以债务中性原则为指导的信贷市场改革。为了考察债务中性原则的宏观经济效应及其对微观行为特征的影响,本文期望比较校准模型与债务中性模型的模拟结果,以期为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国有企业改革提供有力证据。为此,本文借鉴林毅夫等的学术观点“从根本上消除国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实现债务中性依赖于国有企业政策负担的消除”,林毅夫、李志赟:《政策性负担、道德风险与预算软约束》,《经济研究》2004年第2期。根据国有企业的风险规避系数、国有企业违约时可收回贷款比例系数以及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的设定分别体现国有企业的融资优势、隐性担保和就业政策负担,并以此建立债务中性模型。事实上,银行评估企业贷款收益时,较低的风险规避系数和违约担保约束反映了国有企业的融资优势,降低国有企业劳动力向下调整的粘性系数反映了国有企業的就业负担减轻。因此,在债务中性的模型中,本文设定了相同的企业风险规避系数,即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风险规避系数均为1.65,国有企业ζs从1变大到1.65;同时,将国有企业违约时的可收回贷款比例δ不再设定为常数1,使其与民营企业一样按净值与未偿贷款之比来计算,显然,这时国有企业失去了隐性担保;另外,通过改变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ξ反映国有企业的就业负担变化,ξ的取值分别为0.7、0.75和0.8。
首先,对于ξ =0.75的债务中性模型,模拟结果显示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年平均负债率并不存在显著的差异,如图6所示。由图6可知,在债务中性原则下,如果减轻国有企业的就业负担,则银行信贷政策同质化,对民营企业的融资歧视降低,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负债率均可保持在40%之下,即国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问题得到了改善。事实上,在债务中性原则下,企业具有相同的风险规避系数和违约时可收回贷款比例,这时,如果国有企业不再承担政策负担,则他们便失去了政府的隐性担保,信贷市场资源的市场化配置程度提高,信贷资金的国有企业偏好消失,缓解了国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问题。
其次,对于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ξ分别取0.7、0.75和0.8的情形,依据校准模型和债务中性模型,本文类似地分别进行了50次的400期模拟迭代,并计算了民营企业取得贷款比例、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率、国有企业产出贡献率和就业贡献率等特征变量的均值与标准差,如表3所示。
首先,由表3的第3列可见,对于较低的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债务中性使民营企业获得银行贷款的比例明显升高,与校准模型比较,债务中性使民营企业取得银行贷款的比例约增加30%,即在债务中性的信贷市场中,银行不再有“国有制迷信”,能够更理性地按照企业的盈利能力配给信贷资金,提高了信贷市场资源配置的效率。所以,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有利于改善民营企业融资难的顽疾。当然,随着民营企业取得贷款比例的提升,国有企业在信贷市场的比较优势衰减。于是,间接佐证了减轻国有企业政策负担和债务中性改革政策有助于改善国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问题。
其次,由表3的第4列可见,随着劳动力调整粘性的减少,国有企业效率损失率不断下降。国有企业的就业政策负担使得运营成本增加、盈利能力下降,并且研发投入也随之缩水,导致国有企业的效率损失增加。于是,减轻国有企业就业政策负担的政策无疑会降低国有企业的效率损失。而且,相对于校准模型,债务中性模型的模拟结果显示国有企业的效率损失显著降低,在债务中性下,陷入财务困境的国有企业不会再获得持续性银行注资等融资优惠,必须通过加强成本控制管理、资产重组和破产清算等公平性市场行为纾困,从而迫使企业主动优化运营模式,提高竞争力。因此,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政策有助于整体性地改善国有企业的效率,即,债务中性改革有利于“做优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
并且,由表3的第5列可见,对于给定的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政策均能够使国有企业的产出贡献率提高。事实上,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政策在改善了国有企业效率后,使其资本回报率大幅提升,进而刺激国有企业增加固定资本投入、扩大再生产,使国有企业的产出贡献率提高。而且,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较大时,债务中性改革更有利于激发国有企业产能。例如,ξ=0.8时,债务中性改革可使国有企业产出贡献率提高2.2%。于是,当国有企业的政策负担较严重时,债务中性改革激发国有企业产能的效果更为明显。所以,债务中性改革有助于“做大国有企业”。
另外,由表3的第6列可见,对于给定的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政策也能够使国有企业就业贡献率增加;而且,国有企业就业政策负担越重,债务中性改革也越有利于提高其就业贡献率,即为了适配于国有企业的产能提升,新增了大量就业岗位,其就业贡献率增加。因而,债务中性改革有助于“做强国有企业”,即具有解决就业问题的较强能力。
最后,为了考察减轻国有企业就业负担政策和债务中性原则取向改革政策的宏观经济效应,在运行上述仿真模拟实验后,本文也分别计算了经济系统的GDP增长率和失业率,其计算结果如表4所示。
从表4可知,无论是否实施债务中性改革,随着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ξ的增大,失业率均呈下降趋势。所以,国有企业的就业政策负担确实具有稳定就业的功效。因此,减轻国有企业就业负担的政策必须谨慎择机实施,与失业率保持顺周期,以免对就业造成严重的不利影响。同时,对于给定的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ξ,国有企业的债务中性改革政策具有显著刺激民营企业就业、降低社会失业率的功能。实际上,债务中性原则在此起到两方面作用:一方面,改善了国有企业整体的效率,扩大了企业规模使其能够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对失业率具有更强的逆周期调节能力;另一方面,改善了信贷市场资源的配给效率,有利于各类企业平等地获取信贷资源补充流动性,以便扩大再生产以及吸纳更多的劳动力。另外,国有企业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ξ每降低0.05,GDP增长率约减少0.01个百分点,而国有企业的债务中性改革政策均使GDP增长率约增加0.11~0.13个百分点,可见,减轻国有企业就业政策负担的政策仅仅有助于提高国有企业的生产效率,并未对经济增长产生规模效应;而国有企业的债务中性改革政策能较显著地刺激产出增长。事实上,国有企业的债务中性改革政策增加了家庭就业,从而提高了家庭部门整体收入,促使消费需求增长,进而拉动经济总产出快速增长。尤其,减轻国有企业就业政策负担与国有企业的债务中性改革政策的合理协调对稳定就业、刺激经济增长和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具有多重效果。
为了规制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提高信贷资源的市场化配置效率,本文着眼于考察债务中性取向改革政策对国有企业行为和宏观经济特征的效应,以期为竞争中性取向的经济改革提供有力证据。以中国宏观经济的典型特征为标准,依据存流量一致原则和计算建模范式建立了一种基于异质性代理人的ABM模型,并且,以国有企业风险规避系数和国有企业违约时可收回贷款比例系数为债务中性原则政策的着力点、利用劳动力调整粘性系数反映减轻国有企业就业负担的政策,经过仿真模拟分析发现了如下结果:(1)在债务中性原则下,如果减轻国有企业就业负担,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负债率均保持在40%之下,即国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问题得以纾解;(2)在债务中性原则下,减轻国有企业就业政策负担有助于降低国有企业的效率损失;(3)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政策有利于改善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顽疾;(4)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改革政策和减轻国有企业就业负担政策的合理协调具有明显“做强做优做大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激发国有企业活力”的作用。
基于本文的模拟结果得出如下几方面的启示:(1)债务中性原则主导的国有企业改革必须权衡国有企业肩负的社会职能与经济效率改善。减少国有企业政策负担和深化债务中性的国有企业改革是把“双刃剑”,在国有企业改革实践中,应当依据国有企业的公益性和商业性进行分类改革,积极推动商业类国有企业改革、适度延缓公益类国有企业改革,尽可能使国有企业减负改革与失业率保持顺周期调节;同时,必须明确债务中性要求所有制中立而非所有制歧视,不应使国有企业因提供公共服务、公共品或准公共品而处于不利地位,给予承担政策性负担的企业倾斜性财政扶持,以填补公益性成本,或者依据“可税性”原理对其公益性收益适当享受税收豁免待遇。尤其,政府补贴等优惠政策必须精准、公平和公开,保持国有企业的高度透明,田野:《国际经贸规则与中国国有企业改革》,《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8年第23期。确保国有企业的竞争性业务不得获取补贴和优惠。例如,为特殊职能制定合理的成本分摊机制,会计制度应当对国有企业的公共职能予以充足的成本覆盖。(2)目前,现实信贷与债券市场弱化了债务与竞争的关联,需要强化信贷与债券市场监管政策与竞争政策的协调,融合信贷与债券资源分配秩序和自由竞争秩序;完善金融监管机制以及公平竞争审查制度,引导金融机构发放贷款时更加注重项目的风险与收益,破除国有制迷信,保证债务人通过公平竞争获得信贷资源并形成债权人的收入。(3)在法制层面,应当强化金融法治建设,完善破产债权追讨机制,保护债权人的权利以鼓励风险;贯彻落实债务中性作为《商业银行法》基本原则之地位,《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第一章第九条:“商业银行开展业务,应当遵守公平竞争的原则,不得从事不正当竞争。”拓掘《商业银行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的执法视野,以更好地指引国有企业改革,最大限度地尊重市场和保护竞争。
当前,我国正进入一个“商品和服务市场发展迅速、要素市场化配置范围相对有限”王一鸣:《深化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 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经济日报》2020年4月10日。和重申竞争政策基础性地位的新時期,不仅应注重债务中性原则与供给侧结构性减税政策的融合,在各种所有制企业间公平配置负债的“税盾”作用,间接降低民营企业的融资成本;而且“政府应该创造公平竞争的环境,把竞争政策与产业政策相结合,既发挥好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也履行好政府必要的职能。”蔡昉:《改改经济发展的思维方式》,《北京日报》2019年1月21日。因此,应当把深化改革作为宏观调控的重大举措,使“宏观调控工具箱中不仅仅只有逆周期调节,还有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高培勇:《加快完善推动高质量发展的体制机制》,《企业观察家》2020年第4期。同时不断完善债务中性和税收中性等竞争中性原则的法规与政策。尤其,深化债务中性原则取向的国有企业改革,营造公平融资、平等竞争的市场营商环境,以及积极协调债务中性竞争政策与宏观调控工具是我国经济改革和高质量发展的制度安排取向。
责任编辑:牛泽东
*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宏观调控政策冲击识别与动态因果效应评价研究”(19BTJ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