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考古“之父”的一次会面

2021-05-07 14:34袁莉芳
大众考古 2021年10期
关键词:彩陶遗址考古

袁莉芳

1921年10月,受聘于北洋政府农商部的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发掘河南渑池仰韶村遗址,发现了仰韶文化,标志着中国现代考古学的诞生,安特生被称为“仰韶文化之父”。1926年10月,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讲师李济在山西夏县西阴村遗址“举起了铲子”,这是中国学者首次进行的现代考古田野发掘工作,因而李济被称为“中国考古学之父”。

同一个时代,两位考古“之父”,在揭开中国早期文明面纱的同时也有了认识上的碰撞,在认识西阴村发掘材料的过程中,还见过一面……

1923年秋,李济在哈佛大学取得人类学博士学位毕业回国,也是在这一年他结识了时任北票煤矿公司总经理的地质学家丁文江,据李济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谈就谈了差不多两个钟头……他鼓励我作研究工作,是非常切实的”。之后也正是在丁文江的鼓励下,李济在自己的国家开始了中国人自己的考古。

1926年2月,李济选择在“治安状况相对较好,考古资源丰富,史籍中载有尧都在平陽、舜都在蒲坂、虞都在安邑”的晋南开始考古调查,并于3月24日发现了西阴村遗址。关于遗址的发现,李济在《西阴村的史前遗址》中这样描述:“当我们穿过西阴村后,突然间一大块到处都是史前陶片的场所出现在眼前……这个遗址占了好几亩地。”

同年10月15日,李济与袁复礼在西阴村的“灰土岭”开始了中国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立主持的考古发掘。而此时,在中国考古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安特生正在陪同对中国非常感兴趣的瑞典皇储,于10月16日至11月 18日在中国进行着半官方半民间的学术交流,梁启超、丁文江、章鸿钊等知名学者都出现在了欢迎会上,行程包括辽宁、山西、天津、南京、上海等地,在山西因为“道路不靖,只好到太原附近的两个石器时代遗址作了象征性的考察”,并没有到夏县西阴村。因此,“王储的这次学术交流活动,李济与袁复礼未能‘躬逢盛会’”。两位考古“之父”虽然同在山西但没有见面。

在西阴村的发掘中,李济采用了“探方法”,挖出的探方是2米×2米的,在处理探方的时候首创了“三点记载法”“层叠法”,这在当时是最先进的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陈星灿研究员曾评价:“李济的第一次发掘是相当科学的,它代表了20世纪20年代的较高发掘水平。”这次发掘出的陶片超过了10万件,另外还有石器、木块、骨器,以及半个蚕茧。

1927年1月10日,历尽千辛万苦后李济终于把这些出土物从西阴村运回了北京,经过对出土彩陶片的认真观察研究,李济认为:“考较现在我们所有的材料,我们还没有得着十分可靠的证据,使我们断定在中国所找的带彩陶器确发源于西方……比较各处带彩的陶片的工作及厚薄,中亚及近东的出品很少可以比得上仰韶”。另一个重要的出土物—半个蚕茧,通过显微镜可以看到“这茧壳已经腐坏了一半,但是仍旧发光;那割的部分是极平直”,而且“中国有历史就有关于蚕业的记载,它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指数,较之安特生所说的陶鼎与陶鬲尤为可靠”。蚕茧是通过人工切割的,也就是说西阴村先民很大程度上已经开始养蚕缫丝了,而此地的丝织业很发达又刚好流传有“嫘祖养蚕”的故事。这半个蚕茧也被认为是中国家蚕的老祖先。

毫无疑问,李济及当时的国内学者对这次发掘成果是极为肯定并且兴奋的。因为早在1921年安特生在丁文江的支持下发现了仰韶村遗址,后获得中国政府批准在袁复礼等人的参与下发掘该遗址,收集到十余箱的出土物,安特生将出土的彩陶与中亚的安诺和特里波列文化的彩陶进行比较,于1923年正式提出“中国文化西来说”。

为了验证这个结论,安特生沿丝绸之路对甘肃、青海一带进行了考古调查,果真在马家窑发现了新的彩陶文化遗址,在洮河西岸发现了齐家遗址。他还认为:“彩陶绚丽的马家窑文化应该晚于齐家文化;马家窑彩陶比仰韶彩陶发达,更接近西方彩陶。”1925年安特生在《甘肃考古记》中将甘肃古文化分为六期,即齐家、仰韶、马厂、辛店、寺洼、沙井期,后来的考古证明了这种分期不准确。

面对这种观点,李济在《国立中央博物院筹备处第一次专题展览会专刊》中写道:“说起来中国的学者应该感觉万分的惭愧,这些与中国古史有如此重要关系的材料,大半是外国人努力搜寻出来的。”可见,几年之后西阴村遗址的发掘为当时的学术界注入了巨大的能量,正如李济在《西阴村史前的遗址》中所写的发掘动机就是:“文化的来源以及它与历史期间中国文化的关系是我们所最要知道的”。这也是两位未曾谋面的考古“之父”在认识上的交锋。

那么,两位先生后来到底见过面吗?李济的《西阴村的史前遗址》中明确提到:“……安特生最初叫我注意这一点,特此在此申谢”,还有“安特生告诉我说,他向来没找着过这样的箭头”。可见,会面确确实实是有的。

什么时间见的面?在哪见的面?就需要从时间轴和行程上来分析了。瑞典皇储在1926年11月18日自上海离开中国。之后,安特生帮助步达生实现了在北京周口店遗址的发掘计划,1927年4月16日周口店遗址发掘正式启动。李济和袁复礼1927年1月10日回到北京。4月25日,安特生即将离开中国,丁文江在北京顺利饭店设宴送行,同席的还有斯文·赫定、巴尔博、德日进、谷兰阶、葛利普、步达生、翁文灏、金叔初、李四光等,这些都是为中国的地质工作和考古事业作出巨大贡献的国内外学者。根据现存材料显示,宴会名单中没有明确提到李济在场,在此我们不多加猜测。

但从上述时间可知,1927年1月10日至4月25日这段时间,李济、安特生两人均在北京,又同为考古人。李济对西阴村遗址出土物充满热情,迫切想揭开它们所要传递的历史信息,相信安特生也是如此。两人还有一个共同好友—时任中国考古学会秘书长的丁文江,丁文江对李济和安特生的考古工作给予了莫大的支持。岱俊在《李济传》中甚至认为“丁文江是李济做科学考古工作的引路人”。另外,袁复礼也非常重要,不仅与安特生一同发掘仰韶遗址,还与李济一同发掘了西阴村遗址。这些主观及客观的存在,都是二人会面的有利条件。

李济在《西阴村的史前遗址》中写到:“分析全体陶片的时候也许还可以发现新的种类,但是我们相信那紧要的都已名列了。我们没找到刻纹的陶片,这是很值得我们注意的。有几种陶片初看极似具有刻纹,我最初也以为如此。但是用着较强的放大镜看,那细的绳印就显出来了,凡是我起初以为是刻纹的都是绳印的……安特生最初叫我注意这一点”,还有,“有好多很整齐的石箭头,大半是燧岩作的,也有石灰岩及骨头作的。燧岩作的尤为整齐,有十个整个的。它们的形状虽不一律,但是大概是属于一个统系。安特生告诉我说,他向来没找着过这样的箭头。他的报告中所叙的箭头是由页岩、骨头或贝壳作成的,它们的形状也不同……那三廉形的骨头箭头与在安阳找出来的完全相同”。可见,两人交谈的内容具体到了西阴村遗址出土物的器形、材质、纹饰、类型等方面,另外还将西阴和安阳的出土物作了详细对比。这些都是需要亲眼见到实物,并仔细观察与分析,才能得到的结论。会面的地点显而易见,一定是清华了,因为西阴村遗址出土物运到北京之后就保存在清华。因为这次会面李济对西阴村遗址出土物有了新的“注意”。两位考古“之父”的这次会面,不再是认识上的交锋,而是认识上的切磋和交融。

2021年是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这百年间一代代考古人在国家重视、社会的关注与支持下,秉持着李济先生的“文化的来源以及它与历史期间中国文化的关系是我们所最要知道的”这个初衷,沿着两位“考古之父”开辟的文脉之路上下求索,使中国古代文明的脉络越发清晰和明朗,并努力开创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新局面。

(作者为晋国博物馆文博馆员)

猜你喜欢
彩陶遗址考古
大河村遗址仰韶文化房基保护加固修复
黑水城遗址出土F20:W63a文书研究
元上都遗址出土石刻的保护与研究
彩陶绘画·鹳鱼石斧图
“考古”测一测
彩陶·远古
流传千年的古老釉色
周末加油站(Ⅵ)
事实上考古不是挖恐龙
寻找丝绸之路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