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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28 09:57钱轩毅秦风陈洪英冰岛渔夫周跃刚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21年3期
关键词:山谷河流

钱轩毅 秦风 陈洪英 冰岛渔夫 周跃刚

行走的河流,或山谷

——致黄庭坚

钱轩毅

1

你在的宋朝,我不在

而青色的山崖在,千年重阳木在

叶片眼角昨夜噙着的露珠在

大宋,不过一逼仄的容器

容不进当下,更容不进未来

河流不是虚构的,光阴的渊薮也不是

你在山顶听涛,有亭六角翘起

触碰云朵,瓦楞上都是天光

你,開始胸怀天下

2

那年七岁,你借用牧童的眼睛

从牛背上看了一眼长安,然后低头吹响竹笛

群山浩荡,在前村田埂骑牛好过大道打马

抬腿。落步。牛背像缓缓移动的土丘

转眼,暮色从身后赶来,十指操弄着机关

挟持笛声滑向隔垄的烟岚

笛孔太浅,注定装不下陷阱的逻辑

3

用两口井给一个村子命名

比门前这条河流来得深邃些

因相互明亮而相互洞见

像历史吃饱了尘埃打出的两个饱嗝

功名是写在考卷上浮肿的词语

进士村的影子渐渐拉长了远离故土的惆怅

4

故乡下雨了,雨水在青石板上走

你在北国的风雨里走。如果天气够好

你就会想念修河中的那弯月

出双井的路上,那么美的一条河流

把月光长久地藏在身体里

5

南山不高,有人从山谷到山顶

走了一个早晨,有人却用去半生

山谷的深度决定了山的高度

飞花和松涛吟着宋词,拾级而上

露水像圣器在发光,在分宁的天空下

6

南山寺的钟声,梳理着倦鸟的羽翎

在你心里,分宁才是你的故乡

其他地方都没有,生你养你葬你的黄土

汴京、黔州、戎州、宜州是传记中含语病的段落

弯腰的疼痛,让你始终无法另起一行

当苍蝇受到器重并陆续登上庙堂

他们的时代不是属于你的时代

书法和诗行的峻洁,与权术格格不入

就像你想在苦楝树上养出朱砂兰

7

山谷是分宁所有山谷的图腾

被流放的云团知晓这一切

宋朝的圆月,率先从凤凰山顶升起

依次照见南山崖,钓矶台,陵墓

山谷闪光的河流,吞下两岸七百里草木

和离岸的青山。时间是更深的河流

它吞下的比河流更多

偶尔一只鹭鸟飞起,直至目光够不着

疑似某种化无形为有形的譬喻

你看岩壁藤蔓葱茏,其实它已枯荣更迭多次

所以至今时刻保持着痉挛的警醒

8

“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

山谷墓前,我双掌合十背对着阳光

忆起你八岁时的诗作,不想竟成谶语

谪在人间61年的你,寄居在宜州一漏风破楼

将发烫的双脚触碰高烧不退的北宋

你对友人范廖说

人间惬意之事,莫过于用脚淋着冻雨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天地苍茫,一烛灯火悄然熄灭

千里外,修河停止奔走,双井水浅

谪期终于提前结束,那一夜天好黑呀

唯有故乡的山谷在发着光

9

你的灵魂从陌生的地方归来

不用背负肉身的行走多么轻松

牧童在哪里?熟悉的笛声在哪里

一支曲子就是一生。朔风盗走了最后一枚

杏叶,将光秃秃的枝丫留给一场雪吧

出走的,回归的,迷路的,消失的人

雪起时,你的脚印被雪覆盖

雪化时,你的脚印随水流走

10

你曾深谙“点铁成金”的手艺

用词语之铁锤炼黄金,锻造出江西诗派

有人说,誊写诗文的纸张可折叠成剑

黑暗井然有序,怎能让耿直的锋芒轻易照见魔的面孔

你拾捡词语的残骸,锤制出一柄锄头

以气运锄,培土的时间选择在冬天

在暗夜里埋下一粒种子

植根于邪恶者冰凉的内心,呼啸着发芽

苍穹下,是否不再有刀光,不再有

派系之争,文字狱难?不同的句法通过词语相融

“让你的词句说话,不是透过词句的意思

而是透过词句被用以反对的那些”

可否会有一些复活的诗句试着脱胎换骨

11

取岩石复活,你不忘手执一管狼毫

河流静默,山谷怀抱水流行走

刻有“佛”字的山崖,是修河最硬的骨头

中锋写就的人生,住在九曲回廊石碑里

比任何一个拓本更轮廓分明

“砥柱铭”陈旧的卷轴内,谁能听见

宣纸上墨痕未干时的叹息

一锤定音后的拍卖场,闪光灯不断

犹如正在补办一场迟来千年的法事

他们不知道,逝者之魂在生前早已超度

生者在半醒的梦中才开始长出智齿

12

会有越来越多人来到这里,来到你的墓园

他们观望的眼睛被碑文洗去浑浊

不远处,茶园碧绿,茶香在山谷长出薄薄的翅翼

小女孩扔掉遮阳伞追逐着蝴蝶

内心布满雷雨和闪电的人嘴角泛出微笑

13

一旁,杭山老人吸着纸烟,长长的烟灰里藏着火星

斜阳透过枝叶漏下光斑,与风化的地砖交换体温

讲解员“双井绿”般温软的语调,通过扩音器加大了分贝

高峰书院,线装书散发着发黄的浑厚气息

着古装小书童,咿咿呀呀念着《三字经》

14

山谷。河流缄默,纵有片语只言

也仅以浪花的形式与岸或船舷耳语

我眼里的修河不止七百里

它的长度,相当于亡魂与生者的距离

它的深度,是抵达初衷的深度

它活在与山谷一样低的地方

多少是非平仄顺着水流下落不明

河水的伤口只有水能治愈

一个人走了,一群人来了

一条河流的水,足够用来怀念

山谷蜿蜒行走,明月湾孕着明月

向东,大河拥有了自身的光源

钱轩毅,上世纪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在《诗刊》《星星》《诗潮》《诗林》《绿风》等刊发表诗作,入选多个年度选本,多次获得诗歌大赛奖项,出版诗集《水的雕塑》。现居修水,江西省作协会员。

解语问花村(外一首)

秦风

被八百里青城的幽静惊醒

眼睛朝五官的纵深睁开

像蛇信,吐出岷江两岸的田园

林盘,花海,火焰与人间

在问花村,我独自寻找

人山花海里丢失的自己

朝花夕拾:被普照寺与味江

一一抚摸的植物与村庄

花开以钟声,花落以流水

朝日与晚霞,成为我与花朵的

另一种形式,诗意地栖居

风在我的脸前吹过

花在我的背后盛开

不是,我见花开

而是花,一瓣一瓣地开放了我

一片挤满背影的花海

看不见人类背阳的脸

影子,撒播的世间

混于花丛的摇摆

像匆忙的蜜蜂跳过花枝

万千姿态透明的深渊

在梅花坞,梅妻鹤子

用一池白云,擦洗倾倒的天空的蔚蓝

在海棠园,学一树梨花压海棠

用满园春风,吟哦两鬓对视的斑白

在问花村,万紫千红顿时明白起来

我是其間花朵与时间的姓名

红色,是我思想的底料

白色,是我灵魂的肤色

问花村,问花问你问我为何物

像植物那样,更多的依赖黑暗而生长

像花朵那样,更多的向着夜间而绽放

一切的美好,都举头向着光芒

我是问花村与芳香的一部分

是我们彼此,深深的呼吸

海的倾听

海阔天空。你的眼眸与我的耳蜗

都伸向另一个遥远的大海

在两个模糊的镜片后面

时间是一种错觉,爱则是幻觉

世界于我们如此空旷

无法抵达的意志与想象

所有河流的归宿,不是大海

而是奔向,怀有大海的心灵

空旷的一切,仿佛只剩下听觉

如浪,仰头倾听自己的源头

如风,俯首倾听自己的尽头

直到,知觉失去知觉

海的听觉,如同醒来的浪

与自己独坐在天空屋顶的蔚蓝里

像飞鸟,给鱼投下无底的渴望

盛开的听觉,像是浪催开的莲座

鱼鳞闪耀,初恋的晚舟与血脉的温泉

听,固执的海岸,有铁锚的手掌伸来

听,迷醉的沙滩,有贝壳的嘴唇伸来

听,胴体的蔚蓝,有椰影的狂想把海风拨响

时光撒落水面,像停摆的表盘

一双紧闭的眼睛与耳朵望着自己

月光之影,推开海与夜的心跳

秦风,本名蒲建雄,文学博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有诗作发表于多种文学期刊,曾获多个诗歌类奖项。著有诗集《独步苍茫》。

溪水

陈洪英

“也许,我好了会回来”

“或许永远都不回来”

你把自己隔绝在茂盛的丛林之中

我自以为是,贯穿其中的一条奔跃的溪流

能带走忧伤的情感废弃物

它们柔软而琢磨不透,比如枯叶

比如树木根茎下的细沙

能掠去你背光一面的阴影

途经你滚烫的月光与星星

总有人要痛苦、欢乐

不是你,就是我,不是他,就是她

如果将要死去

剩余的生命都包裹在你的存在中

水,溪水,成为爱的浪花

掀起,遮住你的阴霾

溪水穿行过植物和行星

把愿望长久地归入河水中

时间、漂浮的种籽吹扫

爱的长河尚未结束

陈洪英,1998年生于萍乡,诗歌入选《十月》杂志主办的第九届“十月诗会”,有诗歌发表于《十月》《华声晨报》等报刊。

海豹

冰岛渔夫

维斯瓦河入海口的巨型犬

在风声与水声里闪现又潜入

悄悄拉动与我之间距离的曲线

我无法看清,但毫不介意

从颤动的水面你冒出脑袋

打听陆上世界的消息

你必定更知悉这条栈道

伸向海中央的橄榄枝

或许汛期, 无人来访时

你也在灯塔下踱步

还有这片日夜遥望的滩涂

雨后,在你的目光里

渔人拾过琥珀

夏日有阳伞和伞下的野餐

偶尔你得到苹果核

再往前去,那里有泥泞的道路

柔软而发黑的落叶铺在

我来时的那几条路上

有冷杉,冬青,幽绿的苔藓

狗赖子齐了腰

过期的刺枚果仍悬在枝头

有问号,安全的句号与惊叹号

可供选择的分号

(不安时也有省略号)

那里还有期限,边界,伐木工

和幸福的西西弗斯

……

你要打听的,也许

還有很多而我知之甚少

现在,我要同你道别了

夜赶上了我们

而我必须很小心,才不会

被回途中枯瘦的树

再刮伤了手

冰岛渔夫,本名罗颖。出生于1995年,江西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江西省第六届青年作家改稿班学员。曾在《创作评谭》《星火》发表诗歌,短篇小说《遗失岛》刊于《广西文学》。

假如某天  我们都老了

周跃刚

假如某天,我们都老了

我的目光与你发上微微斑白的发

相视而笑

我们不再血气方刚,年少轻狂

肩上的沧桑随岁月沉淀了,如山积压的

重量

假如某天,我们都老了

你的牙齿所剩无几,你的皱纹如东非大裂谷爬满

你本来俊秀的

脸蛋,你甚至走不动,连洗衣煮饭都不能

我们都开始恋旧,常常坐在藤椅上面对一面古铜色的

老墙倾诉。有时你望着我,我看着你

微微一笑,又泪流满面

假如某天,我们都老了

回到大山、河流与故乡的怀里

我们再看看故乡的云,吹吹故乡的风

摸摸故乡的土

我们都彼此忘了,又记起

我们都用了一辈子耕耘人生,最后

让人生耕耘记忆

假如某天,我们都老了

我们依旧相爱如初,在时光的镜子里

我们仍然牵手,在绯红的霞光里

梦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我们曾经

一路走来的坚守

假如某天,我们都老了

面对一粒尘埃,也会感慨

看风一直吹,把年轮越吹越大

吹成竹笛,吹成拐杖,吹成轮椅

我们相约黄昏下,看雪白的炊烟从老屋的烟囱冒出

升起

随风飘散

假如某天,我们都老了

仍像孩子一样,以赤裸的心怀包容万物

我们继续一起雕刻岁月

给子孙后代讲述我们的成长

我们把自己讲成一本书

被搁置在老屋一隅

周跃刚,高校教师,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班学员,四川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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